“尉犁、焉耆、危須三邦兵卒,去了兩千人,活下來的隻有不到九百。”


    一半是被漢兵所殺,另一半卻是自相踐踏,或死在匈奴人箭下。


    戰後一片狼藉,僥幸未死的人心有餘悸,他們方才遭到了漢軍追擊,又在營地前遭到匈奴人的弓矢,隻能往營地兩側跑,道路狹窄,大群人哭嚎著你爭我搶,這讓他們平白多了很多死傷。


    而漢軍也在匈奴人射程之外止住了腳步,戰果已足夠大,奚充國十分珍惜士卒性命,平推了數裏地,殺敵近千,漢軍卻僅有十來人受傷。


    他讓弩兵原地射了幾輪,射程內再無活人後,這才在鐵門關的鳴金聲中收兵,前隊變後隊,緩緩撤離。


    士卒們一路上還不忘將屍體的首級割了,綁在腰上,孫百萬跟他們說了,每顆都值五萬錢呢。


    而日逐王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彼輩退卻,除非他願意驅趕嫡係去追擊,否則尉犁、焉耆、危須三國之人,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不願意再靠近漢人一步。


    待到清點人數後,日逐王更發現,焉耆、危須兩王在遠處竊竊私語,先賢撣方才的舉動確實是無奈之舉,匈奴人射出的箭保住了營地,遏止了更大的潰敗,可也徹底寒了仆從國的心,隻是敢怒不敢言。


    聯軍的士氣已跌倒穀底,西域胡人提防地看著匈奴人,等入夜後,漢軍都不用親自上陣,隻需要再趕幾頭牛過來哼哼幾聲,他們就能炸營竄逃。


    “這場仗,我輸了。”


    日逐王仰天長歎,等漢軍退走後,便決定拔營往東麵退卻,漢人忽然多了這麽多牛,還敢傾巢而出,說明西麵的右穀蠡王等人,已先行撤退了,隻不知出了什麽意外。


    但還有一個更加糟糕的消息在等先賢撣:


    “未能找到尉犁王,大概已死於亂軍之中!”


    ……


    五月十一這天,鐵門之戰後第二日,渠犁城主親自殺牛宰羊,慶祝渠犁脫困,以及鐵門關大捷。


    但當任弘讓韓敢當拎著一個頭顱放到他麵前辨認時,渠犁城主仍哀痛不已。


    “這確實是我兄長的頭顱。”


    哭了一陣後,他又惡狠狠將這腦袋舉起,要往地上砸:“吾兄愚蠢,竟與天漢為敵,死不足惜!”


    “摔不得!”


    任弘連忙去搶過尉犁王的首級,斥道:“這是要陪著龜茲王絳賓,一起掛在長安北闕的,豈容你毀掉?”


    渠犁城主連忙稽首告罪,任弘才變了臉色,扶起他笑道:“城主助大漢守住了渠犁,圍城期間忠貞不貳,等我將此間事跡迴報長安後,天子定有嘉獎。不出意外,你就是新的尉犁王!待做了王,可要記著汝兄的教訓啊!”


    “尉犁從此就是大漢屬邦,願世世代代,為天子看著鐵門……”


    渠犁城主滿口稱是,擦幹眼淚後,自告奮勇,要親自去給任弘烤羊。


    而等任弘將尉犁王的頭顱處理好小心翼翼放入木盒中,出門來時,卻見韓敢當、孫百萬等人正在門口笑成一團。


    “何事如此歡喜?”


    孫百萬拽來一個會說漢話的渠犁人:“任君不知,渠犁人已將你說成神人了!”


    “他們說,你去年招來大雪,以沙築壘,一夜成城,堅硬如鐵,封死了峽穀。”


    韓敢當接上:“而前幾天,則略施手段,便讓匈奴數千大軍分崩離析,相繼退走,解了渠犁之圍。”


    “昨日,任君更能操控群牛,去進攻匈奴人。”


    孫百萬捧腹大笑:“那些幫忙趕牛的渠犁人言之鑿鑿,說親眼看到你化身牛首神人,與群牛耳語……”


    你才牛頭人,你全家都是牛頭人!


    任弘搖頭道:“以上種種,哪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所謂的一夜築城,若無士卒們連夜鏟沙夯築,絕不可能成功。離間計,則是得了烏孫人提供的情報,僥幸成功。昨日大破敵軍,斬首數百,使日逐王再不能驅使仆從邦國圍攻鐵門,更多虧了奚兄和汝等奮戰,我隻是在關城上,敲敲鼓罷了。”


    這時候,奚充國卻從後麵來,拍了任弘一下,笑道:“反正在吾等眼中,道遠就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小留侯,勿要自謙了。”


    小留侯,這儼然成了任弘繼“沙漠之狐”外的第二個綽號,你咋不叫賽子房?


    鐵門峽穀東麵的日逐王已退卻了,而據瑤光公主手下的烏孫斥候打探,右穀蠡王率眾南渡孔雀河紮營,而伊吾王、蒲陰王緊隨其後,在孔雀河北岸與之對峙,都隻顧著提防對方,對渠犁已構不成威脅。


    就在這時,屯長章小眼卻過來了:“任君,奚君,斥候們抓了個胡虜,通漢話,聲稱是來見漢使的!”


    漢使?大家的目光自然都盯在持節的任弘身上了。


    果然,那匈奴人被押到廳堂外等候時,便嚷嚷道:“我乃右穀蠡王麾下譯長,奉命來見漢使任謁者,任弘。”


    噫?詐騙案的受害者怎麽找上門了?還指名道姓,看來自己的名字已經傳到了匈奴人耳中。


    “這樣一來,就徹底暴露在陽光下了,其實我還是喜歡隱於幕後,暗中觀察。”


    想到這,本已坐在胡床上的任弘起了身,一邊脫著身上的袍服,一邊朝侍衛一旁的韓敢當招手道:“飛龍,來,來。”


    韓敢當警惕地靠近,任弘卻將節杖往他手裏一塞:


    “速與我換下衣裳和位置!從現在起,你就是任弘,你就是漢使!”


    ……


    “將他帶進來!”


    匈奴譯長等了許久,渠犁城的廳堂內才響起一聲唿喚,門扉打開,漢軍吏士們推攮著他入內。


    進屋後,卻見正中的胡床上,大馬金刀地坐著一個體型壯碩的大漢,年紀四旬左右,如鐵絲般的黑色濃須布滿下頜,目光威武。穿著一身略嫌小的謁者袍服,左手持著漢使旌節,右手習慣性地摸在劍上。


    “這便是任弘?倒更似武夫,不太像僮仆都尉所說的智謀之士啊。”


    匈奴譯長微微一怔,然後就被一腳踹得跪倒在地。


    踹自己的是一名年輕衛士,二十歲左右,身高七尺半,套著一身略嫌大的鐵劄甲,站到漢使身旁,於胡床旁捉刀,眼睛始終盯著自己。


    這時候,漢使說話了,聲音很粗:“我便是任弘,兩國交兵,右穀蠡王派人來找我何事?”


    匈奴譯長朝他行了一禮:“外臣敢告於任謁者,右穀蠡王為伊吾王、蒲陰王所迫,不容於右地,走投無路,想要率部眾歸降大漢。”


    聽聞此言,廳堂內外眾人都是一愣。


    好家夥,任弘隻是想讓匈奴人內訌撤走,可沒想到匈奴諸王的矛盾比想象中的更大,竟弄假成真了?


    雖然曆史上,從漢景帝起就不斷有匈奴諸王投奔漢朝,但皆是普通小王。而右穀蠡王身為匈奴六角王,單於的親叔叔,竟願降漢,這是有漢以來,從未遇上的大事啊!若此事能成,西域局勢將發生巨變。


    眾人皆麵有驚喜,唯獨漢使,仍坐在胡床上陷入了沉思——其實是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倒是漢使身旁的年輕衛士,立刻麵露喜色,朝漢使下拜拱手道:“恭喜任君,賀喜任君,若能招降右穀蠡王,這可是天大功勞啊!封侯亦足矣!”


    漢使這才拊掌嘩嘩大笑起來:“然也,此天佑大漢!”


    匈奴譯長再拜道:“因此事關係重大,右穀蠡王特地派我來此,約漢使後日在渠犁南方八十裏處,河水南岸的三棵柳麵談,商議歸降事宜!”


    ……


    ps:第三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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