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儀身後便是整個千碑窟。淡紅色的薄光從隱秘的氣口落入山洞,有機關運作的細碎響動。大小不一的窟穴星子般綴在厚重的山體上。這些洞窟一體兩麵,從山外看是神像窟,山洞內看是藏碑窟。除了窟穴,山壁上還架有凸出的台麵,台上安放有木人木鳥,身著弟子服的人在安靜研究。台麵之間以棧道相接,越往下越密,點起層疊的燈火。謝懷安沉浸在鴻曜的敘述中,呆呆地走過廊道。隻聽鴻曜冷哼一聲,揚聲說道:“三年不見,裴閣主的風采一如往昔。”裴修儀恍若未聞,半晌收了筆,抬起眼皮。他本是麵無表情在看賬,瞧人時自帶疏離的笑意。“三年了,陛下自從尋了那謝侍君入宮後,行事是越發荒唐了。如今竟也信了仙人之說?”這話說得嚴厲,謝懷安暗道一聲不妙,頭微低,站在鴻曜身後收斂存在感,裝作一個安靜的花瓶。鴻曜毫不動怒,輕柔地說道:“朕信了,朕還想供奉他、建起一座金碧輝煌的宅子養著他。”“如何?裴閣主,還不快為大景的昏君動用你玄機閣的貴客特例,朕要去朝拜聖石,錢給三倍,行程保密,兩個人。”第15章 裴修儀的話音突兀地轉了一個方向:“恕難從……三倍。我想想,我想想。”謝懷安:“?”他肅穆的心情還想再多維持幾分。鴻曜不知怎麽用一股帶著紈絝味的語氣說話,好像真是個擲千金搏美人一笑的昏君。“早做決定,盡快安排吧。這洞裏也太冷了,仙師身子虛不能久待。”裴修儀假笑著應聲:“陛下好大的威風。”“拜聖石自然可以,但也得看時候。但凡在陛下離宮或是天師出京畿的時候有人拜了聖石,玄機閣都得被禁衛搜掉一層皮。眼下這節骨眼兩者皆占,恕難從命。陛下若是要和新人尋情幽會,昭歌遍地都是好去處。”“裴,你把人好好看清楚。”鴻曜聲音柔滑地叫了大名。“我就是看了才……”裴修儀以手扶額,視線掠過謝懷安露出厭惡的神色,“陛下恕罪,我失態了。”別提我啊,謝懷安縮頭縮腦。鴻曜和這位裴閣主顯然有過不愉快。裴閣主估計是看到他露出的下半張臉線條還不錯,以為鴻曜又找了一個新情人,帶過來約會的。而鴻曜這語氣好像是在挑事……算了,不管又在盤算什麽,跟我神棍謝懷安有什麽關係?鴻曜有句話說得沒錯,山洞有些冷,他也想早點出去了。謝懷安微笑道:“陛下,可否容許我說一句話?裴閣主怕是對我有些誤會。”他說完,不等鴻曜允許繼續道:“承蒙陛下叫我一聲仙師,我自然有些微不足道的本事。裴閣主不如見過了再做決定。”“你想在千碑窟燒紙畫符嗎?陛下來之前有沒有告訴你這是什麽地方?”“正是告訴了,我才想請閣主做見證,否則我不會和目中無人者多說一句話。”謝懷安軟軟地頂了迴去。裴修儀鳳眸睜大。鴻曜慢悠悠地說道:“先生,把力氣留著算日蝕吧,裴閣主事務繁忙,讓他自己清醒一會。”裴修儀驟然起身,失了虛偽的假笑:“日蝕?”謝懷安笑了:“裴閣主也清楚日蝕啊……大景將迎來日蝕,就在一個月內。”玄機閣閣主果然和鴻曜相交甚深。隻是他對日蝕的了解應當和鴻曜一樣,隻知會對天師有影響,不知有人能借此消除天師的力量。“不可能,我記很清楚。大景已經一百三十五年沒有日蝕了,就算是天師也不敢如此預測。你從哪得知日蝕的,就是拿這個說動了陛下嗎?”他們在半山腰的高台上說話,聲音一不留神會傳出很遠。因而裴修儀說著質疑的話,音量卻放得很輕。“對啊,就是拿這個……”謝懷安伸手指天,狡黠笑道,“還有天意。我能算到日蝕,能算風雲雷雨,星辰和月相在我眼中簡單得像是吃飯喝水。而當日蝕來臨,這血色紅光……也許就會迎來消逝的一天。”“這些夠了嗎,裴閣主?不信的話大可發問吧。”“仙師……現在能算什麽?”裴修儀挑眉。“十五天之內的風雨。”謝懷安暗自感歎係統的級升得及時。“半個月內有何用?”裴修儀的假笑又迴來了,“我也會測,昭歌必然有雨。”“裴閣主誤會了,我是說,我可為閣主準確推算大景十五天內的風雨天意,細到某一天、某個時辰。任何地方都可以。”鴻曜道:“卜算適可而止。”“有何不可?”謝懷安問。鴻曜簡單地說道:“代價……”謝懷安笑道:“無礙,僅此一次。不露一手,裴閣主還堅信我用皮囊侍候人呢。”話至此,裴修儀當即喚來一個戴銅邊眼鏡、背著算盤的弟子換了班,領著鴻曜和謝懷安走了一條新路出山,這條路更隱蔽,出去正是玄機閣的後山。此時日頭已到正午,天色發紅。後山草木焦黑,窄窄的棧道蜿蜒而下,遠處可見殿宇的飛簷。謝懷安有點餓,不留痕跡地摸了一下胃,慶幸自己來之前吃了點心,還能再頂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