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江風呆呆地坐在辦公室裏,垂頭喪氣,感覺心裏像被摘去了五髒六腑,空蕩的不行。他好像是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累的筋疲力盡,滿以為到達了目的地,可以坐下來休息下了,卻發現橫在他麵前的,是一條萬丈深淵,插翅也飛不過去。那種失望和沮喪的心情可想而知。


    除了失望和沮喪,他的內心還非常不安。今天上午發生的一切,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這場夢讓他心力交瘁,又讓他滿懷愧疚。他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些煩心事,但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越是不願意去想,大腦越是不聽使喚地糾纏不休,非要把他拉到痛苦的軌道上,無情地碾壓著他本已脆弱的神經。


    江風意識到,自己這迴栽了,而且栽的很慘,也不會像上次工地的安全事故那樣,再蒙混過關。這個事情對他的將來,對他的仕途有什麽影響,他難以預料。他知道,這個垃圾填埋場工程,雖然和其它大的市政工程比起來,並不被多少市民關注,但卻緊緊地牽動著市領導的神經。


    早在三年前,雲湖市就提出了創建全國衛生城市的口號,在住建局成立了創建指揮部,蘇榮市長親自任指揮長,田喜民副市長任副指揮長,財政局長、公安局長、住建局局長等大的局委一把手以及各區區長都是成員。結合城中村改造,市裏花費大力氣對城市的衛生死角進行了大規模的治理,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雖然做了不少工作,但衛生城市的驗收最終卻未獲得通過。究其原因,就是因為缺少一個高標準的垃圾填埋場。市委市政府痛定思痛,決心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再加上省建設廳剛好下達了這個任務,於是立即著手進行現代化的垃圾填埋場建設,並投入了大量物力財力。


    填埋場使用的設備、技術全部是當前國內領先的,雖然雲湖市整個市區目前日產垃圾隻有80噸,但考慮到30年不落後,新建的填埋場日處理垃圾能力達到了800噸。可以說,全市上下,都對這個填埋場是滿懷信心的,認為這樣的填埋場如果驗收不上,那真是沒有天理了。誰也沒有想到,原本順利的驗收工作竟會遭到村民的伏擊,演變成為了一場影響極壞的惡性暴力事件。


    江風心裏非常清楚,垃圾填埋場通不過驗收,市裏是不會放過住建局的,鄭爽當然也不會放過自己。畢竟這個項目是直接由項管科負責的,自己又是科長,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幹係。


    鄭局長多次強調要他重視群眾的安撫工作,不能出什麽漏子,他也滿以為陳東和曹運動的工作做的非常到位,再加上一直以來村裏都風平浪靜的,就放鬆了警惕。誰料想還真是癢處有虱,怕處有鬼,偏偏在這個環節上出了問題,而且是大問題,釀成了大錯。


    江風想起陳東和曹運動在村民家喝酒的一幕,隱隱感覺這裏麵不會是那麽簡單。村民們為什麽在驗收團來之前那麽沉得住氣?他們怎麽知道驗收團來驗收的具體日期?並且從村民們堵車堵路,對付警察的手段來看,每一步都做的非常到位,顯然是有組織有預謀的。


    江風心裏的疑團越來越大,抓起桌子上的電話就要叫陳東和曹運動過來問問,但他號沒撥完,就又把電話放下了。畢竟這個時候,不是推卸責任的時候,也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時候,自己這個科長要做的,是要勇於承擔責任,想辦法采取補救措施。但是要想讓惱羞成怒的黃廳長迴心轉意,恐怕比登天還難。


    江風六神無主地坐著,大腦裏嗡嗡直叫,好像有千萬條頭緒在蠕動,亂成了一團麻。他思前想後,想得腦瓜子生疼,也理不出個所以然。最後他幹脆想,事情已經發生,自己也無力迴天了,接下來怎麽發展,就聽天由命好了。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做好了接受任何處分的思想準備。


    這時候有人敲門。進來的是陳東。陳東的動作動是比別人慢半拍,連走路都是慢騰騰的,這會卻走到很急,急吼吼地進了門,臉上是很關切的表情,說江科長,聽說填埋場驗收出事了?


    江風很了解陳東的為人。這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天天都巴不得別人出點什麽事,自己好看熱鬧。這也可能和他在機關多年未得到提拔有關。由眼紅到嫉妒,由嫉妒到不平衡,由不平衡到伺機報複,他的心理多少有點扭曲了。江風本想告訴他上午發生的暴力事件,以及造成的嚴重後果,但轉念一想,說不定陳東這會正巴巴地等著他這樣說,好在心裏狠狠地自娛一把呢。於是他話未出口就變了口氣,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不影響大局。


    陳東伸長脖子咽了口唾沫,對江風這樣的迴答很失望。他觀察著江風的臉色,很不甘心地說,小麻煩?不會吧,我聽說村民鬧事了,而且鬧的還很兇,把驗收團的車都網住了,把黃廳長都氣跑了哩!


    江風看了一眼陳東,發現陳東的目光趕緊從他臉上移開了,似乎有點躲閃。他本來就懷疑陳東和這個事情有關,聽他這樣說,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懷疑。哪有住建局內部的人嫌住建局出的事不夠大的?這不是明顯的吃裏扒外嗎。


    江風這會心煩意亂,不想和他多說什麽,隻是在鼻子裏哼了一聲。陳東卻是意猶未盡的樣子,自己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身子前傾著,推心置腹地說江科長呀,這個填埋場,咱們項管科可是沒少出力啊!特別是你和藍梅,為了迎接驗收,沒明沒夜的幹,我看了心裏覺得很感動哩!誰想在這節骨眼上,卻出了這麽個事情,唉,人算不如天算啊……


    陳東在班上整天都是一肚子怨氣,發牢騷,傳播點小道消息,寫個舉報信什麽的都非常在行。要他去說誰兩句恭維的話,那比殺吃他還難。今天難道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的嘴巴抹了蜂蜜了?


    今天的陳東,無疑是很反常的。江風望著他那張虛胖的臉和一雙狡黠的眼睛,實在忍不住,冷冷地問他,陳哥,我多次交待你和曹科長要做好村民的安撫和穩定工作,確保關鍵時刻不出事。可你們的工作是怎麽做的,你覺得自己沒有責任嗎?


    聽江風這麽一說,陳東的臉色就有點不自然了,本來哈著的腰猛地一挺,一臉無辜地說江科長,你是懷疑我嗎?我可以對燈發誓,我陳東站得正立的直,絕對沒有把驗收的日期透露給村民,也沒有幫他們出什麽主意!


    江風心中暗笑這陳東真是個假聰明。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我也沒說你透露日期,沒說你幫村民策劃呀!你就不打自招了!


    當然他沒有把這話說出來,隻是板著臉說,陳哥,今天發生的事情,雖然你沒去現場,想必你也聽說了。據我所知,市公安局已經把此事定性為惡性群體事件,市委市政府已經做出指示,要求嚴懲肇事者和幕後組織者,不論涉及到誰,堅決一查到底,構成犯罪的,要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公安局已經抓了幾名鬧事的組織者,目前正在抓緊審訊,我想這些家夥都是嘴鬆皮嫩的地痞流氓,關鍵時刻為了推脫自己的責任,什麽都會說的。我們就等著公安局把這個幕後黑手揪出來吧,到時候我們都上去踩他一腳解解恨!


    江風說完,偷眼觀察著陳東的表情變化,果然看到陳東小眼睛驚恐地瞪著,雖然天氣很冷,鼻尖上還是慢慢滲出了細汗。他嘴巴張了幾張,想說什麽,又閉上了,什麽都沒說。


    江風也不說話,想用沉默給他施加點心理壓力。過了一會,陳東果然憋不住了,把凳子往前拉了拉,壓低聲音說,江科長,你知道我不是愛嚼舌根打小報告的人。不過我還得向你反映點可疑情況。有天在上窪,我發現曹科長和村裏的地痞正在商量著什麽,神態非常可疑……


    陳東話未說完,又響起了敲門聲。這次進來的是曹運動。看到陳東在,他有點猶豫,說我等會再來。陳東卻站起來,臉上堆著層層疊疊的笑說,曹科長你進來說吧,我匯報完了。說完起身走了出去,把門很認真地關了。


    曹運動坐下來,很關切地說江科長,聽說填埋場驗收出事了?


    曹運動所說的話幾乎和陳東一模一樣。江風心理暗暗好笑,這兩個人怎麽像是一個老師教出來似的,連表情都不差分毫。最後江風又把公安局要揪出幕後黑手的話說了一遍,曹運動也是神情大變。點著頭做出若有所思的樣子,說哦……對了,有天我在上窪做村民工作的時候,發現陳東和當地的地痞勾勾搭搭,神態非常可疑。這驗收團驗收的日期,莫不是他透露出去的?……


    剛打發走了曹運動,藍梅又進來了。藍梅好像一下子憔悴了很多,跟她上午在驗收現場做講解員時候判若兩人。看到江風,她像看到了親人似的,叫聲江科長,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落了下來。她睜著淚花花的眼睛,說江科長,今天的事情都怪我,都怪我!我太大意了,沒想到村民會來這一手。我……把你也連累了。我要去找鄭局長,把所有的責任都承擔下來,我願意接受懲罰,嗚嗚……


    藍梅盡量壓抑著哭聲,抽抽噎噎的,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惹人愛憐。江風看著被深深的愧疚和不安折磨著的藍梅,看著她被曬黑了的皮膚,被風刮粗糙了的臉蛋和滿臉的淚水,心一下變得很柔軟。他站起來拿來抽紙遞給她,走到她身旁,輕輕拍了拍她顫動的肩,說,藍梅,責任不在你,在我。如果局裏要處分人,也是要處分我的。你放心,我會給領導說清楚的,你付出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啊。


    藍梅激動地站起來,顫聲叫聲江風!撲到了他懷裏。江風抱著她柔軟的瑟瑟發抖的身體,知道這是女人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把她抱的更緊了。又聽見走廊裏有腳步響,趕緊放開她,兩人手忙腳亂地坐了迴去。


    沒有人再來敲門,但桌上的電話響了。突如其來的鈴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江風預感到這個電話應該和今天發生的事情有關,心跳開始加速。拿起話筒,裏麵立即傳來鄭爽的聲音,江科長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江風答應著放了電話。藍梅緊張地說是鄭局長的電話嗎?江風點了點頭,心想女人的第六感覺真準。藍梅知道江風到了鄭爽那裏,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看他的目光就多了一分擔心,一份關懷,站起來說江風,你……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江風故意用很輕鬆的口吻說沒事的,鄭局長可能要交待一些另外的事情。放心,現在還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說著和她一塊往外走。到門口時,輕輕攬了一下她的腰,算是給了她一個安慰。


    江風快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心想事已至此,好漢做事好漢當,是風是雨自己都要承受,沒什麽可推卸的。這樣想了,大義凜然地敲響了鄭爽辦公室的門。


    進了門,驚訝地發現鄭爽臉上並沒有想象中的橫眉冷對和暴風驟雨,而是很鎮定很從容的表情。江風驚訝之餘,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的定力,果然是臨危不亂啊。這個事情要是換成馬正規,早就拍桌子瞪眼睛大發雷霆了,可鄭爽平靜的臉上還是那種高貴和美麗,竟然看不出有絲毫慌亂。


    看江風進來,她招手讓他走近點,看了他一眼,說江科長,你去幫我辦個事情。說著拉開抽屜,拿出一把鑰匙,說你去我家車庫把我的那輛豐田開出來。又從包裏掏出兩張卡片,說這是金利來專賣店的兩張提貨卡,你去那裏買一套高檔點的西服,號碼比你穿的小一號就好。鄭爽說著,抬腕看了看表,說現在是3點,4點整你把車開到高速路口,在那裏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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