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攸寧聞言,不由得輕笑出聲:“我哪裏算的上什麽好材料。你們也太會捧我了。我不過是被逼急了,為了生存不得已罷了。人被逼到絕境,想活下去,想讓全家都能活下去,總能想出辦法來的。”


    因為總跟著朱攸寧出門,飛龍湯和扣肉對於朱家的事和朱攸寧身邊的人情來往也知道很多,聽她這樣一說,不約而同的一陣沉默。


    扣肉尤覺得可惜:“可是小姐這樣的才華,眼瞧著就要得到玉如意,坐上杭州商會名譽會長的位置了,以您的年齡,能有這般資曆,已是世所罕見,若是您不繼續下去,真是太可惜了。”


    “正因如此,我才該急流勇退。”


    朱攸寧雙手攏在袖套裏,小臉被冷風吹得有些紅,“我現在不論做多少,也都是給他人做嫁衣罷了。而我如此年少,就因為運氣好而有了這些奇遇,可我卻清楚自己才不配位,若是還不停下腳步,好好學習,將來我總有被人踹下這個位置的時候。到時候我已是被利用到燼了,難道朱家到時候還會保護我?”


    這話不由得讓扣肉和飛龍湯都呆了呆。


    然而他們不得不承認,實際情況就是如此。朱攸寧現在無論做多少,爭奪來多少好處,也都是給朱家做嫁衣,而朱家根本就不是表麵看來的光鮮亮麗,他們對朱華廷和朱攸寧都太過苛刻,不值得朱攸寧為他們賣命。


    “我不能倒下,我若是倒下了,恐怕我們一家子都會重蹈覆轍。我母親隻是個尋常婦人,相夫教子是一把好手,卻不善於鑽營。我父親才華出眾,卻被埋沒。他也不是經商的人,而我們朱家所在的圈子正巧是我父親不擅長的商圈。他們都太正直了,不像我,貪婪又狡猾。其實說真的,我覺得我才最像是地道的朱家人呢。”


    朱攸寧自嘲一笑,又道:“去年我去蹚了朱家的渾水,在宗族大會上奪了產業,不過是為了改善我們家的生活,現在我的目的達到了,又拜了名師,不利用這個機會好生學習,豈不是可惜?而且我娘說的對,我畢竟是個女孩子,小小年紀總在外頭跑也不是那麽一迴事。”


    聽朱攸寧這麽說,扣肉和飛龍湯不由得同時歎了口氣。


    他們都覺得十分可惜,卻也認同朱攸寧這種決定。朱家的情況,著實不值得人再費心去是投入任何精力了。


    朱攸寧的心裏一片清朗。


    她在這次去杭州參與解封之事時,就已經打定主意,不能繼續給朱家那群豺狼虎豹賣命了。


    所以她迴來後,連朱家錢莊和布廠的掌櫃都不見。


    反正今年的宗族大會應該已經結束,她又沒有參加,而且也不想繼續再做朱家的管事。


    她自己的長安錢莊如今已經上了正軌,若有多餘的精力,也是為了自己的產業嘔心瀝血,跳板已經用過,就該果斷棄了。


    難道她還要大義的為曾經迫害過他們全家的朱家繼續賣命不成?


    一路再無話,一行人很快到了縣學的門前,遠遠地就看到了李拓北的馬車旁站著的佛跳牆和醋魚。


    二人乍然見到扣肉和飛龍湯迴來,還有些不敢相信,“想不到真是你們!幾時迴來的?”又給朱攸寧行禮:“九小姐迴來啦!公子今兒還在叨叨,九小姐不在,公子一個人無聊的很。”


    朱攸寧笑道:“不是有很多同窗陪著北哥嗎?”


    “嗨,那哪裏能一樣,公子在此間也就九小姐一個聊得來的朋友。”


    雖然這話他們這些人說來有些不合適,可朱攸寧聽了心裏還是很熨帖的。因為她心裏也將李拓北當成了摯友,是那種可以放心信任,可以交托後背的。


    幾人閑聊片刻,不多時候就聽裏頭鍾聲敲響。


    陸續有學子們三三兩兩從裏頭出來。李拓北披著藍色大氅,身高腿長邁開長腿大步流星的漫不經心走來,一抬頭,正對上了朱攸寧的視線。


    李拓北也愣了一下,隨即驚喜的道:“小九妹妹!你幾時迴來的!”說著就是歡快的大步走來。


    朱攸寧笑的眉眼彎彎,仰頭跟他打招唿:“北哥!我才會來,這不就趕著來看你了。”


    “哈哈,不錯,算你這個小丫頭有良心!”李拓北大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我怎麽覺得你像是長高了呢。”


    朱攸寧挺了挺小胸脯,“那是,我這還沒怎麽長個兒呢,將來我一定會長得很高。”


    “那也不會像我這麽高。”


    “誰分你比呀,木頭柱子一個。”


    “你這個壞丫頭!”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鬥嘴了半天的嘴,最後看看彼此,又都笑了起來。


    朱攸寧對著手哈了口氣,原地蹦了蹦:“我娘說請你去家裏吃飯,你今兒沒有別處安排吧?”


    “就算是有,我也得跟你迴去吃飯啊,你是個大忙人,想跟見一麵可不容易。”李拓北繼續揶揄。


    朱攸寧也不在意,一路拌著嘴,便迴了家。


    朱華廷這時也是剛到家不一會,見朱攸寧和李拓北迴來,自然是一番關切。


    孫氏命人預備了可口的飯菜,擺了一大桌子。


    李拓北笑道:“鴻哥兒不是跟你去的嗎?怎麽沒見他?他迴來了嗎?”


    朱攸寧神色一暗,強笑道:“一同迴來的。隻是他出了一點意外,這會子昏迷著。”


    李拓北聽的麵色大變,急忙去查看十六的情況。


    朱華廷和朱攸寧見李拓北如此焦急,便跟著一同去看。


    十六如今的情況看起來比方才迴來時還要好一些,雖然還是昏睡,但是臉色卻已經不似剛開始時那般難看,現在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朱攸寧將當日的事與朱華廷和李拓北說了,二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李拓北咬牙切齒道:“不論是誰,能對這麽一個小孩兒動手,也是夠不要臉了。如今鴻哥兒確定沒事了嗎?”


    “大夫是這麽說,但是我也不能確定,所以才先將他送迴家來,也好找個大夫好生給看看,我明兒一早還要去一趟杭州。”


    “還要去?”李拓北擰著眉。


    朱攸寧笑了笑,道:“放心,這次解決了,相信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會再出門了。


    迴到前廳,一家人一起用了飯,朱攸寧就與朱華廷和李拓北去了書房,將這次外頭的事大約說了一遍。


    李拓北聽她說這些經曆就宛如在聽一部書,聽的簡直是目不轉睛,心生向往。


    “早知道這麽有趣,我也跟著去看看了!真想不到那個李汛居然還挺有趣的。”


    看他那因為沒有看到熱鬧而扼腕不已的模樣,朱攸寧不由得好笑的搖了搖頭,“真在那場麵,可一點都不好玩。”


    朱華廷無奈又憐惜的拍了拍女兒的肩頭,歎了口氣才道:“聽你方才所說,這次辦完了這件事便不打算出去了?”


    “是啊。我也不能總是出去拋頭露麵,趁著這個年齡,我也該多充實充實自己,免得這麽混下去,將來長成一個草包,到時候被利用夠了也隻有被一腳踢開的命了。”


    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朱華廷一下便陷入沉思,李拓北呆了呆,也笑了:“你說的對,你這麽大的才華,可不是誰都有那個資格讓你賣命的。”


    朱攸寧認真的點頭,“我也是這麽覺著。”


    李拓北聊到很晚才告辭。


    朱攸寧送他出門,歉然道:“明兒我一早就要走了。還要帶上扣肉,我這次解封之事是扣肉去幫我做的,到時還需他來給我作證。”


    “你就算不想帶他們,我也要讓你帶呢。”李拓北笑道:“沒事,我左右也隻是念書,又不用出去打群架,身邊跟倆人足夠了。等你忙完了你在仔細給我講講外頭的趣事。”


    “好。”朱攸寧認真的點頭,李拓北對她是真夠朋友,朋友不過是想聽她“說書”,她有什麽好推辭的。


    扣肉和飛龍湯先跟著李拓北迴去了。


    想來不用朱攸寧以後細說,他們二人就能將此番出行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迴給李拓北。


    朱攸寧去尋朱華廷,父女二人低聲談了片刻,便確定了以後的規劃。


    朱華廷點著頭道:“你能想得開,這很好。許多人在得到名利的時候都很難控製的住自己急流勇退,你還是個孩子,卻能夠看清楚現在的現狀,沒有被那些榮譽和利益衝昏頭腦,為父很是欣慰。”


    朱攸寧笑眯眯道:“爹爹可別將我說的這麽高尚,我其實就是自私、記仇,他們對咱們家做的那些事,對父親和哥哥做的那些事,我都放在心上,不但不想給他們出力,終有一日我還想改一改朱家的傳承下來的那個沒人性的‘養蠱法’。”


    朱華廷見小女兒還是粉雕玉琢的模樣,小臉白嫩嫩的,眨巴著大眼睛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樣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會改變朱家的陋習,這不由得讓朱華廷想起了夭折的長子,心下一陣酸楚,但更多的卻是欣慰和開懷。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為父的心裏也是這樣想。”朱華廷摟著朱攸寧的肩膀笑著道。


    朱攸寧笑嘻嘻的道:“我是爹的女兒,當然與爹想的一樣了。”


    “好,到時為父就拭目以待,看看我們福丫兒是如何做到的。”朱華廷極有耐心的笑。


    朱攸寧也跟著笑,隨後又囑咐朱華廷找好大夫給十六瞧瞧,又囑咐了一些家裏的事,朱華廷都一一答應了。


    次日清早,朱攸寧帶上百靈和畫眉,出去接到了扣肉和飛龍湯,就直碼頭而去。


    燕綏的船不似商會的那麽大,但船身構造考究,仆人環繞,卻是比從前朱家的船要好的多。


    朱攸寧一麵感慨燕綏這人真會享受,一麵細細的思索著到了杭州之後要怎麽辦。


    如上次一樣,朱攸寧到了杭州自然是要在朱家別院住下的。


    因為來的次數多,這裏的下人對待朱攸寧都極為客氣有禮,伺候的非常周到,比朱攸寧迴朱家本宅伺候的要舒服萬倍。


    不過出乎朱攸寧和燕綏意料的,商會聚會的時間是在後天,他們這迴來的還算早了。


    扣肉出去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陳校尉當日被叫去臨山縣配合審案,楊閣老當日也去了臨山縣,聽說是關於陳校尉受賄不給民眾解封的事,所以中人都覺得好奇,便都不約而同的去了臨山縣看熱鬧。


    因為交通不便,也因為一些人去時是乘自己的船,總不好因為解封了山路就將自己的船丟下轉走別的路,是以去看熱鬧的老板們還有很多沒有到達杭州。


    這正和朱攸寧的意。


    他們親眼去看了方青天審案,朱攸寧便不用多費唇舌,一些事也不怕說不明白了。


    解封之事敲定,可是杭州商會並不似上次那般大張旗鼓的慶祝。因為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得知朝廷之中或許還有楊閣老這樣的老臣看不慣商人的存在,更不喜歡聽商人說什麽地位提升之類的話,所以這一次的聚會,看起來十分低調。


    會意還是選在林會長的別院。


    眾人齊聚之後,林會長眉目舒展的道:“想不到啊,這一次解封之事竟然是全仰仗了方青天,咱們商會的人卯足了力氣,竟然沒一個人出了力。”


    “是啊,不過這也足見是咱們商人翻身的時候到了,連老天都對咱們格外的照顧。”


    ……


    朱攸寧聽著這群老板興高采烈的討論著,並沒有立即說話,隻是悠哉的吃著茶。


    朱攸寧身後的扣肉道:“要是沒有我,這事兒可成不了。各位老板光知道事情辦成了,難道人家方青天巡按杭州府,還能單獨為了咱們商人的事去出頭?”


    扣肉聲音中嘲弄之意讓眾人都皺了眉看過來。


    扣肉最不怕被人看,叉著腰養著下巴道:“有去臨山縣看過熱鬧的,應該都認識我吧!”


    便有人點指著扣肉道:“你不就是那個……賄賂了陳校尉,不讓陳校尉解封的那個人嗎!嘿!你還真好意思開口!我們這裏商議的是要解封,你卻去賄賂陳校尉不讓他解封,你說你安的是什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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