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晉瑞聞言,詫異的低頭看著朱攸寧,他這才想起,這位小姑娘可是杭州府出了名的小商人,小小年紀就能得薔薇的看重,又能參加商會的活動,雖然商人的地位低下,但他必須得正視她的聰慧。


    不得不說,朱攸寧的話說進了他心坎裏。


    方晉瑞歎息道:“是啊,的確是有些糾結。”


    側身坐在床沿,摸了摸十六有些淩亂的頭發,方晉瑞問道:“這些天他就一直昏迷?”


    “是。”朱攸寧有些難過的道:“也是我的過錯,這次出來不該和我哥一起的。讓他出了這樣的事,我卻連害他的人都抓不到,實在是愧疚。”


    愧疚的何止朱攸寧一人?


    方晉瑞又輕歎一聲。


    錦衣衛來傳聖上的話,方晉瑞卻知道,這些錦衣衛並非是聖上得到此處消息後特地派來的,因為時間上,就算京裏安排了人來,也不可能速度這麽快。


    這就說明,這些錦衣衛早就在觀察附近的情況。


    看到他有要深究的意思,這才出麵製止。


    方晉瑞就不明白了,聖上那般愛民如子的一個人,怎麽會縱容這群惡徒殘害孩童?


    朱攸寧見方晉瑞不說話,又道:“不過現在看來,大人是已經決定遵從聖意了。”


    方晉瑞沒有去看身邊的小女孩,似是不想與她澄澈的眼神相對,半晌方緩緩道:“也是兩難。”


    朱攸寧笑了一下,道:“小女聽人說起過,大人有一個綽號,叫‘鐵疙瘩’,是不是真的?”


    方晉瑞一聽就笑了,迴頭看著笑得眉眼彎彎的朱攸寧,“是有這麽一個綽號。許是因為我的脾氣太倔了吧。”


    朱攸寧笑道:“所以這件事大人也不必糾結,更無須為難,您隻要想明白一個問題即可,您是朝廷的‘鐵疙瘩’,還是聖上的‘鐵疙瘩’,亦或是百姓的‘鐵疙瘩’?”


    方晉瑞聞言,一時如同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直轟的他靈台清明。


    朱攸寧歪著頭看著方晉瑞那呆愣的模樣,心下不由得歎息,她也隻能做到這個程度了,多餘的話她也沒有立場去說。


    “你這個小姑娘……”方晉瑞望著朱攸寧,忽然緩緩的露出個笑容來,站起身負手道:“我聽說你家在富陽縣也是個大家族?”


    朱攸寧點頭:“也算是大家族吧。”


    “這次我要是丟了命也就罷了,若是真的丟了官,我可就一無所有了,到時候我就去投奔你,去你家做個西席什麽的,你可一定要收留我啊。”


    朱攸寧呆了呆,“大人來我家,我們全家都會很歡迎您的,不過大人要做的事,一定是為了百姓好的事,我想您肯定不會弄的丟了命丟了官的,聖上是明君,明君賞罰分明,肯定會獎賞您。”


    方晉瑞聞言禁不住哈哈大笑,禁不住拍了拍朱攸寧的肩頭,“小姑娘不錯,是個聰明孩子。”


    方晉瑞起身告辭,來時還是滿麵愁容,出門時卻是神色清明,心中鬱結盡散的模樣,這不僅讓跟著方晉瑞的侍衛們頗覺得驚奇,就是聞訊而來的燕綏幾人也不由的好奇。


    方晉瑞看到燕綏,沒有絲毫架子的與他頷首打招唿。


    燕綏也笑著行禮。


    方晉瑞撫須笑道:“後生可畏啊。好,好。”


    說著就離開了客棧。


    隻留下滿屋子的人對著朱攸寧和燕綏露出滿麵敬佩的神色。


    也不知道朱攸寧做了什麽,能被方青天如此誇讚,就連燕綏都沾了光叫客棧中人都很是好奇。


    送走了方晉瑞,燕綏先去探望了十六的情況。


    朱攸寧笑道,“燕公子要直接迴杭州嗎?”


    燕綏不答反問:“你要先送令兄迴家?”


    “是的。我想迴家再給我哥哥找個靠得住的大夫瞧一瞧,他昏睡了太久了。”


    “不過解封之事已定,商會肯定要再次聚會的,你若去的晚了,怕是要吃虧。”


    朱攸寧明白燕綏的意思。


    此番解封的事,她利用了朝廷裏的各派關係,又利用了方晉瑞的剛正不阿和楊閣老的立場才能辦成,這件事外人看來,都不會與她有任何關係,商會的那些人不知道內情,燕綏也不方便幫她作證,所以她若是不出席商會的活動,很有可能功勞就會被商會抹掉的。


    燕綏見朱攸寧抿著唇不說話,就笑著道:“你不必擔心,我陪你迴一趟富陽吧,其實時間上都一樣,現在山路已經解封,此處到富陽不過大半天時間,在富陽住一夜再去碼頭乘船去杭州,其實時間上差不多,興許還會提前一些。”


    朱攸寧明白,燕綏這麽說是想拖延一下商會的時間,畢竟朱攸寧一個人的分量有限,若是他們二人一起,興許商會的人就會因為他們二人沒有到場而將會議時間推延。


    從這裏乘船直達杭州會舒服的多,現在天氣寒冷,馬車又顛簸,路上的情況也不可知,燕綏肯這麽幫忙,讓朱攸寧很感動。


    “多謝你。”朱攸寧笑彎了眼睛,真心誠意的對燕綏行禮。


    燕綏莞爾,她笑起來招福娃娃似的模樣實在太可愛了,讓他忍不住就將人家的劉海揉亂。


    朱攸寧小手順了順被揉亂的頭發,送了他個大白眼,轉頭就去叫人預備馬車好啟程。


    燕綏看著她蹬蹬跑遠的背影,不僅看了看自己的手,隨即笑道,“這樣才像個孩子。”


    一行人預備好馬車,準備啟程之時,一個消息就在臨山縣城裏炸開了。


    方青天和六扇門的人,帶著差役竟然直接衝進了青雲教在臨山縣的分舵,直接將分舵給抄了!


    “方青天他們一行人一去,青雲教分舵那些人就慌了,抵抗之下還有幾個差役受了傷,不過方青天他們一行人也沒含糊,將分舵裏搜查一番,竟然真的找出了好多孩子!”


    扣肉說到此處,不由得麵露惻然,“那些孩子最小的剛剛滿周歲,大的卻已經在分舵裏關了五年了,瘦的皮包骨的模樣,而且在關押孩子的地牢裏,還發現了許多孩子的屍骨。據說他們送進總舵去試藥的孩子,都需要挑選那些體質好,沒有病痛的,像那些體質弱,或者身體有什麽缺陷的孩子,就會被放在分舵裏讓他們自生自滅。那些屍骨就是那些死去孩子的。”


    “真是喪盡天良!”畫眉被氣紅了眼眶。


    飛龍湯、燕飛和鴻喜幾個也都滿麵憤然,“這樣的喪盡天良的事,得是什麽樣的畜生才能做得出來!老天爺怎麽不下一道閃電劈死這群畜生!”


    “多虧得方青天雷厲風行,明察秋毫,才救出了那麽多的孩子,否則那些在地牢裏也不知道關了多久的孩子,豈不是隻能在那裏等死?”


    朱攸寧聽著,心下不由得開懷,麵上也露出個開心的笑容。


    不論十六是不是被青雲教的人傷的,能夠鏟除一個這樣禍害孩子的教派,也是一個大好事。


    雖然朱攸寧清楚,青雲教隻被抄查一個分舵,並不會對實質上有什麽的動搖。


    可是這件事曝光開來,引起民眾的關注,青雲教必定會有所收斂。


    而方青天的唿聲在民間更高,就算聖上要問罪,估計也會猶豫一下。看在民聲的份兒上,應該也不會要了方晉瑞的性命吧?


    朱攸寧一行上了馬車,緩緩啟程。


    燕綏和燕管家一同坐在後頭第二輛馬車上,待到距離遠了一些,燕管家才笑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想不到朱小姐竟然還有這種手段,讓我老頭子都忍不住佩服了。”


    燕綏笑了笑,“是啊,我也很佩服。”


    那天晚上,燕綏和燕管家也去看熱鬧,後來迴程途中,更是“不小心”聽到了錦衣衛與方晉瑞之間的對話。


    當時他們便覺得,再怎麽清廉的官,在聖命麵跟前也是要低頭的。不是有一句話說的好“君要臣死,臣不的不死”嗎。


    隻是想不到在方晉瑞親自去探望了十六之後,也不知朱攸寧和方晉瑞是怎麽說的,這位竟然真的抓了空子,將青雲教的分舵給一窩端了!


    如此雷厲風行,仿佛已經不在乎聖上是否會因此震怒,就是發了狠的要累立馬為民伸冤。


    能夠讓一個先前還有些猶豫的人下了決定,朱攸寧一定說了什麽至關重要的話。


    燕綏撩起車簾,看向前頭那輛寬敞的藍幄馬車。


    天氣漸冷,淅瀝瀝的下著薄霧一般的細雨,他們的馬車,逐漸碾過前車留下的痕跡。


    “興許以後還能在她這裏看到更有趣的。她畢竟還小呢。”


    燕管家也點頭,感慨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這麽看來,我老人家可是越來越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心思了。”


    一路十分順利的迴到富陽,進了城後,燕綏笑道:“我先迴家去略作整頓,順帶叫人去預備船,明日一早咱們碼頭見。”


    來時搭乘商會的貨船,去杭州乘船便要另想辦法了。


    朱攸寧本想動用朱家的船,但一想燕綏講究的很,他坐自己的船更自在,便也就厚著臉皮答應了搭他的船。


    馬車迴到家中,剛到門前,就隱約能聽見嬰孩的啼哭。


    朱攸寧下車,百靈去叩門,飛龍湯和扣肉則一個抱著十六,一個去拎行李。


    應門的是小張子,一見竟是朱攸寧迴來,歡喜的笑道:“小姐迴來啦!”迴頭就繞過影壁往裏跑:“太太,小姐迴來了!”


    正屋的夾竹暖簾被撩起,崔媽媽快步出來,笑的尖牙不見眼的:“九小姐,您迴來啦!”


    “是啊,崔嬤嬤,我爹娘呢?”


    “老爺去了學堂,還沒迴來,太太正在裏頭哄著哥兒呢。”


    說話間白氏撩簾出來,她頭發鬆鬆的挽著,肩頭搭著一件細棉布的夾襖,見了朱攸寧,撲過來一把將人摟在懷裏,“福丫兒,你可迴來了。讓娘看看。”


    拉著她仔細打量一番,不由得心疼的道:“長高了一點,但是瘦了很多啊!福丫兒在外頭是不是都沒有乖乖吃飯?”


    “娘,您別擔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嘛。”朱攸寧摟著白氏的腰,在她身上蹭了蹭。


    這時扣肉和飛龍湯就抱著十六進門來。


    一見十六這樣,白氏愣住了:“鴻哥兒是怎麽了?”


    朱攸寧麵色凝重,道:“出去發生了一些意外,娘,這些日還要勞您費心好生照顧哥哥,我明兒一早就要再去杭州,哥哥這樣,還是在家裏調養為妙。”


    “你又要出門?”白氏心疼的摸了摸朱攸寧的臉頰,“怎麽又要出去呢?外頭的事是不是很難辦?那個玉如意,得不到,咱們就不要了,你隻要好好的在家,呆在娘身邊,咱們一家人平安的過小日子不比什麽都好?”


    “娘您放心,這些事情我都會處理好的。”


    飛龍湯和扣肉將十六送迴房間,朱攸寧就道:“娘,這次我出門扣肉和飛龍湯都幫了大忙,我好久沒見北哥了,明兒出門還要帶著扣肉再出去,所以我想先去看看北哥。”


    白氏想了想,便道:“也好,這會子你去接了北哥兒來,晚上在家裏吃飯,我叫他們多預備一些好吃的。”揮手又叫來小張子,叫崔媽媽拿了一小包蜜棗給他吃,“你辛苦跑腿一趟,去學堂叫老爺迴來,就說小姐迴家來了,但很快又要出門,晚上李少爺要來家用飯,請老爺迴來。”


    小張子接過蜜棗,歡喜的點頭,撒丫子跑了出去。


    白氏又拉著朱攸寧的手擔憂的道:“女孩子家家的,怎麽好總是拋頭露麵呢?咱們家現在情況好些個了,再不用擔心吃不飽穿不暖,這樣娘就知足了。這次忙完了,你就好生在家,好不好?”


    一旁的扣肉差點說“如果沒有九小姐拋頭露麵,這一家人早就不存在了”,但是主仆有別,他又將到嘴邊的話咽了迴去。


    朱攸寧卻不多言,隻笑著道:“娘說的是。等解決了這一件事,我也該收收心好生學習了。對了,我還要去看看恩師,不過這次去杭州,應該很快就能迴來,加上行程不超過五天時間,等迴來後,我就安心在家裏跟著恩師念書,陪著娘,跟娘學女紅,您說好不好?”


    白氏聞言,笑著連連點頭,“好,好,自然是好。”


    扣肉和飛龍湯卻聽的一驚,朱攸寧這麽大的才華,居然想在家念書了?豈不是可惜?


    是以二人跟著朱攸寧離開朱家,往縣學裏去找李拓北時,就自然的問出口。


    “九小姐若是在家念書了,那豈不是可惜了商場上的一塊好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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