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楚賀趕到壽康宮的時候,皇太後正斜躺在軟榻上怔神,神情憔悴,麵色蒼白,目光空洞無神,周圍有幾個小宮女手拿團扇輕輕搖動,整間屋子顯得清冷寂靜。尼楚賀微微蹙眉,隨即又舒展開來,走到皇太後身前問道:“皇額娘可是身體不適?怎麽不讓太醫來瞧瞧?”

    皇太後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眼睛隻盯著某一處,過了半響才悠悠說道:“庸醫,不瞧也罷。”

    “這……”尼楚賀吃癟,一時間找不到話來迴應。

    兩人之間陷入尷尬的局麵,略微抬頭看了看皇太後的臉色,隻見她神色哀戚,飽經滄桑的的黑眸中暗藏著絲絲悲傷,卻又顯得無奈無助,唇角的一邊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自嘲的弧度。尼楚賀不由得一驚,皇太後這是怎麽了?怎會有這樣的神情態度?有那麽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在皇太後麵前就如同一個隱形人,所有的心思完全暴露在那平靜溫和的目光之下。

    一個年長的宮女走上來,手中捧著一個錦盒,遞到皇太後身前。皇太後顫抖著雙手接過盒子,用哽咽的聲音說道:“你不是一直在查是誰害死了韻兒嗎?”

    說著揮了揮手,讓屋子裏的宮人全部退下,隻留了尼楚賀單獨一人。

    “太後……”尼楚賀猛然一驚,她能夠感受到皇太後周身散發出來的濃濃悲哀。

    皇太後輕輕撫著那隻錦盒,就如同一個母親的呢喃:“她就在這裏麵,再也不會擔心有人要害她了,就是一個人冷得很。”

    尼楚賀雙眉緊蹙,怔怔地看著皇太後,不知道現在做什麽樣的表情比較合適。

    還沒反應過來,卻聽到一聲厲喝:“說,你究竟是誰?如今坐在金鑾殿上的皇帝又是誰?你們混進宮來有何目的?”

    現在尼楚賀的心情豈止是‘震驚’二字可以形容的,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眨了眨眼睛無辜地問道:“皇額娘何出此言?皇上除了是皇上還能是誰?臣妾從進宮一直侍奉太後娘娘,難道是臣妾哪裏做得不好惹了太後娘娘生氣?”

    皇太後冷笑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皇後娘娘,你以為哀家還會相信你那些連篇鬼話!”

    這時候尼楚賀才感到事情不妙,最近這些日子雖說已經發現了皇太後的不對勁兒,卻沒想到對方居然懷疑她和玄燁的身份來曆。那錦盒裏麵裝的是什麽?皇太後究竟知不知道成韻是為何而死?又與她有何關係?

    這些想法也隻是在腦子裏一閃而過

    ,尼楚賀扯起唇角僵硬地笑了笑:“皇額娘……”

    “哀家不是你皇額娘!”皇太後打斷尼楚賀的話,目光如火如炬,語氣咄咄逼人,一步一步將尼楚賀逼到牆角落:“自從你進宮後,韻兒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就連哀家和皇帝也被你掌控著。先是迷惑皇帝,然後無子封妃,再把韻兒打入冷宮,後來又一時好心將她釋放出來。最為可氣的是哀家竟然聽了你的話去請那潭拓寺的什麽得道高僧替皇帝做法!從那以後,你在皇宮中可還有半點阻力?直接平步青雲登上皇後寶座,將後宮妃嬪玩弄於鼓掌之中。到如今,竟連成韻她一個廢人都不放過!”

    “皇額娘何苦來冤枉臣妾,就算臣妾有再多的不是,也不能把成韻的死算在臣妾頭上。再說了,萬歲爺乃天下之主,他的主意哪是臣妾一介女流所能改變的。”麵對皇太後強勢淩冽的語氣和威嚴,她現在隻能示弱,更何況皇太後又是她名義上的婆婆,萬不能對其不敬。

    皇太後一聲嗤笑,繼續道:“皇帝從一生下來就養在哀家身邊,倒是不知你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說皇帝是由太皇太後教養長大的。自從先帝爺去世後太皇太後就不問世事,一年之中隻有兩個月是待在紫禁城,其他時間都是在盛京度過的。你身為皇後,難道不知道這些事情?說來這皇帝也奇怪,十二年那場法事過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如今疏遠了哀家這個嫡母兼養母,倒親近皇祖母來了。”

    說到這皇太後突然變了臉色,神情哀戚,一字一句地控訴道:“他是哀家一手拉扯長大的,難道哀家還不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就算那場法事讓他性情大變,卻也不至於變成一個冷酷殘暴的帝王!你也是一個母親,看著自己養大的兒子突然之間變成另外一個人,你會無動於衷嗎?”

    尼楚賀背靠在牆壁上,她不相信皇太後隻是一時興起,把這些懷疑抖落出來,對方必定是做了充分的準備,才拿她開刀。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玄燁剛走,帶走了紫禁城所有的勢力,隻剩下幾個貼身保護的侍衛和宮女,如今皇宮裏身份最高的便是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若是太皇太後真如皇太後說的那樣,一年隻有兩個月待在紫禁城,那麽這宮裏最有人脈勢力的還是皇太後。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疏忽大意,算漏了這麽大一個危險分子。

    “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的?”尼楚賀放低了聲音,一瞬不瞬地盯著皇太後,在心底嗤笑,她果然是低估了這個世界皇太後的能力,不僅手段了得,心機更是深不可測,居然掩飾得這麽好

    ,到了現在才跟她攤牌。

    皇太後挑眉,斜睨了尼楚賀一眼,“你終於承認了?”伸出手拍了拍尼楚賀的臉頰,冷笑道:“你可別忘了,皇帝是哀家親手撫養長大的,他喜歡吃什麽菜,喜歡幹什麽事,這世界上沒有誰比哀家更清楚了。”

    然後轉過身,對著門口大聲喊道:“來人。”

    接著便看到兩個宮女走進來,朝皇太後和尼楚賀福了福身:“奴婢給太後娘娘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太後吩咐道:“去景仁宮傳話,說哀家今兒身體不適,想留皇後在身邊侍疾,今晚上就不迴去了,讓景仁宮的人別來找了。另外,打發初雨和冰雪迴去,壽康宮的人手多,不會虧待皇後的。”

    那兩個宮女到了聲‘是’,便行禮退下了。

    尼楚賀一臉警惕地看著皇太後,思緒在腦海中飛快地運轉起來。

    ——————————————————————————————————————

    景仁宮。初晴在屋裏急得團團轉,好不容易看到冰雪迴來,連忙問道:“太後娘娘那裏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把主子留在壽康宮不放?”

    冰雪同樣是一臉凝重:“具體情況不清楚,想來是跟誠嬪的死有關。”說著轉身進了內室,吹了一聲口哨,接著便看到兩個黑衣侍衛從空而降,冰雪道:“去壽康宮保護主子娘娘,萬不能出一丁點兒差錯。”

    隻見那兩個黑衣人點了點頭,一轉眼便消失不見。

    初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裏卻更加著急尼楚賀的安危。

    冰雪沉思片刻,又道:“你派一個可靠的人去慈寧宮向太皇太後稟告消息,千萬要小心,我怕皇太後是盯上咱們主子了,存心要找主子的不是。”

    初晴一個勁兒地點頭,正要拔腿跑的時候又被冰雪攔住:“燕兒如今怎麽樣了?”

    初晴道:“已經大好了,隻是精神有些不濟,每天口裏隻念叨‘誠嬪娘娘’這幾個字。”

    冰雪又問:“神智可是清醒了,還會不會胡言亂語?”

    初晴答道:“她體內的毒素差不多清理幹淨了,應該不會出什麽差錯,不過千萬不能刺激她。”

    冰雪點了點頭,揮手讓初晴趕去慈寧宮。

    剛準備去偏殿看望燕兒,卻見初雨從大殿門口走進來,冰雪愣了一下,問道:“壽康宮那邊怎麽樣了?”

    今兒陪

    尼楚賀去壽康宮的大宮女隻有她們兩個,初雨心思縝密,謹慎小心;冰雪武藝高強,隨機應變。隻是沒想到都被皇太後給打發出來了,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來皇太後要對皇後娘娘不利,哪有主子不帶有奴婢在身邊的道理。於是便留下初雨在壽康宮周圍觀察形勢,冰雪暫且迴到景仁宮思量對策。可那皇太後也是個心機深厚之人,當下便派人將初雨送迴來了,如今尼楚賀隻身一人待在壽康宮,危險又大了一分。

    冰雪的臉色陰沉到了極致,冷哼一聲並不說話,轉身進了偏殿。初雨跟在身後,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看來皇太後把時間算準了,要不然怎會萬歲爺前腳剛走,她那邊就出事了。”

    “她最好是跟誠嬪的死沒有關係,平白連累主子娘娘算怎麽迴事!”

    兩人一同來到偏殿廂房,燕兒正在房間裏走動,見到冰雪和初雨連忙笑道:“姐姐們來看我了,快過來坐。”

    冰雪沒那麽多耐心,直接開門見山,問道:“我問你,你侍奉誠嬪娘娘十幾年,可見過她和誰有過節?當日在禦花園撞倒惠妃娘娘的人究竟是不是誠嬪娘娘?你們景祺閣的食物是由誰送來的?皇太後曾說要好好照顧誠嬪,後來又怎會莫名其妙去世了……”

    一連串問題問得燕兒頭腦發昏,皺了皺眉,雙手抱住腦袋,好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初雨扯了扯冰雪的衣擺,怪道:“你別嚇著她,她的病剛剛好。”然後轉向燕兒,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說道:“你別害怕,這裏是景仁宮,沒人能傷得了你。你若是真的心疼你主子,想為你主子報仇,就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訴我們,皇後娘娘會為你做主的。”

    燕兒抬起頭來,神情變得有些恍惚,輕喃道:“主子……皇後……”像是進入了遊離狀態,隻能看到雙唇一上一下地頜動,卻聽不清嘴裏究竟說的是什麽話。

    冰雪和初雨緊蹙雙眉,燕兒這樣神乎神乎的終究不是個辦法,正愁惱找不到問題的突破口,卻聽那燕兒突然大聲說道:“是昭妃娘娘。”

    “什麽?你再說一遍……”她們隻感覺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一瞬不瞬地盯著燕兒,試圖能從她那裏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昭妃娘娘每天都會來景祺閣看望主子,還有她的貼身宮女喜兒,還會經常給咱們送吃的來呢。”說著說著又搖搖頭,燕兒一副苦惱的樣子,“昭妃娘娘跟宮裏各位娘娘的關係都很要好,在主子沒被打入冷宮的時候,就已經對主子很好了。我記得……記得…

    …昭妃娘娘說是……說是受了太後娘娘所托。”

    不知怎的,燕兒說到這裏又哭起來,“若不是太後娘娘照應著,我們主子恐怕……恐怕早就死在景祺閣了。我不知道是誰害死了我們主子,隻是覺得她在死之前太過反常,整個人瘋瘋癲癲,語無倫次,見到誰就撞誰,沒人能攔得住她……”

    冰雪臉色一沉,抬頭和初雨對視一眼:“她的病還沒痊愈。”

    初雨反駁道:“至少我們知道誠嬪的死和昭妃或者太後有關。”稍微頓了一下,初雨俯在冰雪耳邊輕聲說道:“昭妃身邊那位喜兒,是咱們的人。”

    冰雪猛地一驚,似乎能夠想到皇太後扣留皇後娘娘的原因了。

    兩人正說著話,突見初晴從門口走進來,哭著一張臉。冰雪暗道不好,連忙上前問道:“太皇太後怎麽說?”

    “太皇太後說,皇太後身體不適,主子作為兒媳,在跟前侍疾是應該的,沒什麽大驚小怪。還說她想念小孫子了,讓奶娘把小阿哥抱到慈寧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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