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


    阿市被剛才白衣書生聲勢駭人的劍氣嚇得不清,她沒有看清楚那白衣男子如何出劍,隻是感覺一瞬間籠罩在莫大的恐懼之中,肝膽俱裂,像是毀天滅地的大災難要降臨。一直到眼下都是雙目空洞,淚水不由自主的淌落下來,不知道是傷心還是恐懼所致。


    薑陽生握著阿市冰冷的手,一陣歎息,剛剛好好的一個人兒如今卻是魂不附體的落魄樣子,一時間憐香惜玉的念頭湧噴出來,可是偏偏不知道怎麽哄女孩子。


    自己這些年都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即使跟一些個女人歡好也是事後拍拍屁股了事,更何況自己是堂堂世子,哪有女人敢在自己麵前梨花帶雨的哭個不停,即使受了些委屈也要強顏歡笑;跟老孔遊曆兩年有餘的時間中,窮的跟個乞丐沒有區別,就差沒有拿個破碗沿街乞討了,哪家姑娘瞎了眼會看上他?所以見到阿市梨花帶雨也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向老孔望去,老孔嘿嘿傻笑,隻是這笑容裏麵倒是帶上一絲揶揄的味道,說出去也是也將是天大笑話,從十歲開始縱橫床底的二世子平生最怕的幾件事情中有一件就是最見不得女人哭。


    尤其是美人落淚!


    薑陽生也不知道做什麽好,直愣愣的望著渾身抖個不停地阿市,很久之後才見她有所緩和,一雙大眼漸漸有神,不再空洞。


    阿市抬起頭望見,手足無措的世子殿下,而後望了望一劍挑起江河的劍仙孔道德,仍是滿眼充滿恐懼,老孔也似乎明白阿市的心理,轉身離開。


    阿市但見世子殿下一副冷漠神情,不知緣故的傷心痛苦起來,不管不顧的失聲痛哭起來。


    凡大事過後必會勾起一些傷心欲絕的往事。


    兩年前的深秋,一個破落的院子裏,阿市送走了唯一在世的親人,當下的書生都會諷刺傷春悲秋那些無聊至極的華麗辭藻,說那是什麽‘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無用做作。可是對於年僅十四歲的阿市來說,這個秋天無疑是一生中最難熬過的一個‘寒冬’。


    對於一個從小失去雙親的女孩子來說,能夠在複雜的社會中生存下來已經殊為不易,更何況阿市還要拉扯一個六歲大的弟弟,弟弟倒不是父母親生的,而是阿市七歲那年在鬧市口撿到的遺孤,兄妹兩個相依為命對於一般人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福氣,可是,冥冥之中阿市沒有享受福氣的命。


    那天浣洗玩衣服的阿市,從溪口端著木盆子往家裏趕去,就在那個鬧市口,那個撿來弟弟的鬧市口,一匹飛奔來的駿馬踩踏在那個自己那個因為營養不良而羸弱的弟弟身上,血肉模糊,幼小的身子都不成人樣。


    踩上去的那個高大強悍的軍官似乎並不認為自己踐踏了一條人命,但倒是一臉冷漠的勒馬俯視,冷眼旁觀。


    阿市瞬間感覺到自己的心都徹骨的冰涼,人情啊,冷暖啊,什麽東西在這一刻都不值錢了,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她摔掉木盆子飛奔過去,一把抱住根本沒有氣息的弟弟,哀嚎起來。自己唯一的親人就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甚至都沒有見到最後一眼,唯一的一句話就是弟弟縮在門口看著她端著盆子要去漿洗衣物的時候說的那句:“姐姐快點迴來,天要黑了,我怕。”


    當阿市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每次看到在北萊軍中做士卒的父親迴家都會驕傲的迎在門口,親昵的被父親抱在懷中,一直以來阿市都會以自己父親是個軍士而感到驕傲自豪,可是也是秋天,該死的秋天,還記不得多少事情的阿市玩耍迴來見到的不是自己的父親溫暖親昵的懷抱,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看到憔悴的母親捧著父親不在有生氣的臉龐無聲哽咽阿市也跟著嚎啕大哭,失去了父親的母親也在恍惚憔悴的生活中熬幹了自己的臉龐身軀,第二年的深秋,還是催人淚下的秋天,母親也走了,留下了無所依靠的阿市獨自一人麵對漫長而沒有勇氣走下去的人生。


    沒有會要求一個女孩子學會堅強,可阿市在一連串的打擊中學會了,即使是遭到了屈辱也能夠忍受,辱罵算什麽,鞭撻算什麽,當她懷抱著自己的弟弟的血肉之軀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如今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俯視阿市的那名將士看到越來越多的人群看客,嘴角抽出一絲冷笑,手中的馬鞭一次次一下下的抽下去,一道道血棱子在阿市瘦弱的軀體上炸開了花,可她終究是不能放下自己的弟弟,那可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啊,如今活生生的破滅了。


    北萊是個沒有人情味的地方。


    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鞭撻,終於再也沒有馬鞭抽打在自己的背上,難道是將士消氣了?還是抽累了?


    當阿市苦澀抬頭看去的時候,卻是看見剛才還不可一世的軍伍將士跪伏在地,而自己的眼前站著一個身材消瘦脊梁佝僂的中年男子。


    “無故踐踏百姓者,怎樣論罪?”


    中年男子對著將士問道,談不上什麽威嚴和肅穆,隻是有種不容拒絕的味道在裏麵。


    “斬立決!”


    那將士聲音因為恐懼而顫抖。


    “好,我會安排好你的親人。”


    中年人揮了揮手,閉上眼睛。


    然後就在阿市驚恐的眼睛中,那個將士被當場斬首,鮮血淋漓甚至噴濺到阿市的身上,可是她不怕,甚至有種喜悅在眼中。


    矮個子中年人扶起阿市,厚葬了他的弟弟,詢問了阿市的一些情況之後將她帶到了一處奢華府邸。


    進入府邸時,阿市抬頭,隻看到了四個字:北萊王府!


    ···


    沒有人會說世子殿下無情,阿市也不會怪罪他,畢竟北萊王薑貸曾經活過自己的兩個兒子都是戲子,給天下人演戲看,而無情無義則是戲子的專長。


    兩年前的那個秋天阿市的心都死了,哀莫大於心死,悲莫大於如此,所以會忽視世子殿下高高在上的冷漠和不時投來的悲憫的眼神,她隻會強顏歡笑,而世子的一記冷漠眼神或許隻是勾起阿市心中苦澀迴憶的一副藥引子罷了。


    阿市起身抹了抹眼角的淚痕,甩掉了薑陽生伸過來的手,有些搞得懂的薑陽生默然站在一邊,不知道有些哭笑不得,這個丫鬟脾氣也忒大了點。


    阿市自己奪步奔跑出去,一連跑出去好久,終於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自己默默流淚。


    女人是誰做的,難怪這樣淚水漣漣,薑陽生歎氣一口,望著那道越來越遠的單薄背影,眼神有種不知名的味道。


    阿市蜷縮在江畔,偷偷抹淚,望著一汪逐漸東逝的奔騰流水,怔怔發呆。


    龍王潮亙古不變!


    遠處就是剛才眺望潮水的美人壩,龍王潮水在美人壩處浪頭拍打,不斷翻飛出潔白沫子,聲音轟隆作響,好似耳畔悶雷炸響。


    偷偷拿出自己腰間的那枚玉佩,螭龍盤紋,好不猙獰,玉質細膩猶若美人玉,滑而不膩。


    阿市猛然迴首,望見遠處那佩刀世子正在身後不遠處瞧著自己,一股子心酸驀然湧進阿市眼角,好似自己受盡了無限的委屈折磨,事實就是她受盡了無盡委屈折磨,寄人籬下的生活阿市清楚地知道,這兩年多的時間裏看盡王府的陰暗冷眼,也習慣了那些個勾心鬥角和追名逐利的攀爬,小人物的種種醜惡在利益的趨勢之下被無限放大。


    阿市擎著那枚佩刀少年送給自己的羊脂玉,作勢要扔進奔湧的江河之中,可是卻又心疼這好端端的玉佩要沉到江底恐是再無見到天日之時了,再迴首,看見那佩刀男子無奈的做出了一個‘請便’的手勢,阿市狠狠瞪了他一眼,將玉佩收進懷裏貼心處。


    迴去時,薑陽生牽著阿市冷冰的手,可這妮子早已經梨花帶雨,一塌糊塗。


    其實在薑貸把阿市領會府上之時,阿市就做好了當一輩子暖房丫鬟的準備,雖然一輩子得不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名號,甚至要低聲下氣的受盡屈辱,早些時間就聽聞北萊二世子多麽的紈絝行徑,甚至放眼整個周王朝來說都是紈絝世家子裏麵一等一的標杆性人物,隻是遊曆兩年有餘阿市沒有指望這個世子能夠從中學到幾分仁義道德,甚至沒有指望他能夠收斂自己的行徑,在她所處的那個不高的地位看來,二世子的這次遊曆無非就是一場風花雪月的散步罷了,有北萊王坐鎮,自然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被世人指責,被當世文人以文字鞭撻痛斥到體無完膚的二世子見到自己之後除了語言上調戲之外,再無一點非分做法,即使前些日子東海郡‘遊獵’到的那個叫做榮兒的姑娘也僅僅是摸摸手,拍拍臀之類的,捉弄一番之後便放走了,阿市如今倒有些看不懂這個世子到底經曆什麽能夠轉性。


    似乎是知道阿市心中所想,薑陽生自語道:“一萬八千裏,並不是那麽好走的,整整走了兩年半,大半個王朝走過去了,什麽離奇的東西沒有見過,以前不信的如今都信了,小時候覺得江湖就是一群沒事幹的老爺們打群架的地方,如今看來反倒不是那麽迴事,那都是一群將腦袋係在褲腰帶上的人在打打殺殺,什麽鮮衣怒馬快意恩仇,都是扯淡,那些個掙紮了一輩子的人臨死前連掙的錢都沒有花出去,冤不冤?那些個尋常人家篤信的仙家也會生老病死也會喜怒哀樂,仙家也會為了爭名逐利而勾心鬥角,沒有什麽是不值得信的,也沒有什麽是值得信的,反倒是最後總結下來,還是老孔那些話實在,別死的太早,也別死的太憋屈,死的太早不值當,死的太晚容易遭人白眼唾棄,平平常常的生活一輩子該是多好啊,無憂無慮的,以前不知道老孔是劍仙,感覺話真實在,如今看來老孔也是那些個文人騷客一樣說話作作忸怩姿態,不合我意。”


    一旁的老孔瞅了一眼這邊年輕兩人,扣了扣鼻子,一點沒有神仙的姿態。


    阿市聽薑陽生侃侃而談,似乎聽他的口氣像是一個經曆風雨江湖的老劍客英雄遲暮之年迴首自己一生縱橫江湖的歲月有感而發,一句話,老氣橫生,可是偏偏薑陽生自己是個嘴角剛好有絨毛的孩子,委實有些滑稽。


    “老孔,你說像你這樣厲害的神仙多麽?”


    “不多,一世也就十幾人的樣子,有的人厲害有的人不厲害。”


    “怎麽說?”


    老孔想了想說:“佛門的那個人除了那個四處遊曆的大野和尚有些本事之外大都隻會磨嘴皮子,真打起架來什麽都不是,隻有被胖揍的分,儒家的更不行了,道家的打架可以,磨嘴皮子也行,就是牛鼻子太多,大道理一堆堆的,招人厭,其他的野路子多是些打打殺殺走出來的,戾氣重的很。”


    “嘿,我喜歡胖揍那兩字。”


    “跟少爺學的。”


    老孔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大黃牙。


    “哎,老孔,你那柄劍叫什麽?”


    “青雀。”


    “好名字,大雅大雅,雅而不俗。”


    青雀,劍仙孔道德成名之劍,一劍挑斷大江,跟著老孔岑寂了二十幾年的青雀劍終於解封出世了,注定一鳴驚人。


    老孔撫摸著背後的破敗布囊,像是撫摸著自家娘們豐腴的胸口一樣,柔聲道:“等老孔放下劍的那一天就把青雀送給公子。”


    薑陽生用鼻子嗯了一聲,道:“還是放你自己那裏吧,我就是一個沒有多大成就的世家子,青雀在我手裏注定也要蒙塵,還不如多看兩眼你耍劍來的舒心,要是讓我練劍啊,估計練一輩子都不成氣候。”


    老孔也沒有在意薑陽生的妄自菲薄,練劍這東西都在一個悟字,有人練一輩子劍一朝悟劍踏足神仙,有人前半生高歌猛進,後半輩子卻是止步於殿堂之外,終生難以進寸步,緣分和悟性,一個是爹媽給的,一個是老天爺給的。


    可是天道酬勤,懶人即使天資聰穎,卻是浪費了自己大好的先天條件,笨鳥先飛卻也不無聲名鵲起的道理,總之一句話:事在人為。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亭寒雪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尉詩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尉詩人並收藏江亭寒雪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