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時間的反應,竟像是有些生氣惱怒,又直愣愣盯著謝虛,一言不發。謝虛便在這個時候插身進去,將手上鮮紅的玫果遞過去,馬兒打了個響鼻,歡快又溫順地低頭,要去舔謝虛手上的木槿果。那黑衣人卻像是見到了什麽極不可思議的景象,一把捏住了謝虛的手腕,語氣含怒:“你在做什麽,誰準你喂西風的?”西風?謝虛沒在意那個稱唿,隻知曉眼前人大抵是誤會了。他道:“這是我的馬。”黑衣男子大約是把謝虛當成給馬下藥、要偷馬的賊,那雙手按得死緊,幾乎在白皙的腕上掐出道紅印來。男子冷笑道:“你怕是找錯了金主,別枉送了性命。這踏炎追月,是天底下僅剩兩匹的良駒,其中一匹,便是我們城主的——”謝虛道:“那另一匹是我的?”男子:“……”這人太無恥了!他還想再爭辯,卻見眼前的人不知怎麽便抽出了手,向後退了幾步,雙指相抵湊在唇上發出一聲輕唳的口哨聲來,踏炎追月在馬廄中轉了兩圈調整方向,忽地發力從棚中躍出,健壯馬身在男子眼前掠過,油光水亮的皮毛像是剛被清泉衝洗過般。謝虛將手中果實喂給了馬,又翻身騎上,在男子眼前溜了兩步。天下間的良駒,便是再性情溫順的,也不會讓一個陌生人隨意騎上。這時的男子才微微愣怔,身子不知為何開始發抖。他抬起頭來仰看著謝虛,黑色的兜帽便掉了下來,露出那張俊雅的麵容來。那是一張非常好看的臉,隻是左臉頰處似生了片紅疹般,隱約勾勒出一個“妓”字。而主人的眼睛,也刹時間紅了起來,眼角濡出大粒的水光;像是傷心得狠了,全身都在發顫。“原來他沒來找我。”男人的唇微微顫動:“也對,他是日理萬機的城主,又如何會來找我。”第一次瞧見成年男子哭的這麽傷心的謝虛:“……”番外(下)謝虛道:“你別哭了。”男子一下子便歇了聲,隻微微抿唇,眼裏還蓄著淚光,似是後知後覺地感到羞恥一般,神色也難看起來。黑色的兜帽被他慌亂間重重拉下,遮蓋住半拉光線,臉上的紅疹也隻露出小半截,像是在沉睡中不經意壓出的紅印,誰能想到那片光潔的皮膚上印著這麽極具侮辱性的字眼。謝虛想到他剛才說的話,頓了頓問道:“你認識融雪城城主?”男子一言不發,又將衣帽收攏了點,轉身疾步離開,便聽到身後那人又說:“你臉上的紅疹,可以治好。”刹時間,心中便萬般酸苦湧上來。能治好?融司隱也這般予他說,可三年過去,也不過是讓他臉上的印記淡了些。就如同他過往幾年的暗無天日,如何也走不出來。謝虛卻見到了他的猶豫,微微偏頭道:“我現在便能將藥給你,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沈譚如何也沒想到,自己像鬼迷心竅般,如此輕易便相信了一個陌生人。他難安地坐在軟榻上,由著麵前的人微微半蹲下身,在他的臉頰上塗抹一層玉白色的脂膏。藥膏的涼意很快浸潤入膚中,隻是不過半晌,濕潤觸覺便淡去。沈譚呐呐盯著眼前人——他正也十分專注地盯著自己。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唯一雙瞳仁又黑又亮,像是夏夜的星空。少頃,謝虛挪開了目光:“好了。”他去將房中的銅鏡取來,置放在沈譚眼前,神色如常:“這個見效很快,再抹三次印記便全消了。”銅鏡光滑,便是抵不上水麵的清晰,但要映出一張臉的形貌卻怎麽也夠了。沈譚的目光觸及那鏡麵,一瞬間,像是被火燎過般跳了起來。麵頰上那代表著他臭不可聞的過去的烙字,竟是消退許多,臉頰像是被人一擰,微有些發腫才留下的痕跡。他如同一個再平平無奇不過的凡人,重獲新生。因太過激動,沈譚跳起來時鼻梁直挺挺撞上了謝虛,頓時一股酸澀熱流在鼻腔湧動。沈譚以袖掩鼻,眼中都疼得滲出些淚水來,但他一抬頭見到謝虛也十分痛苦地掩著鼻梁,又忍不住哧笑出聲。謝虛:“……”少年滿臉冷漠:“笑夠了?”沈譚勉強地抿了抿唇,神色緊繃。謝虛這才道:“到你答應我的時候了。”眼中還含著水汽,沈譚目光卻平靜篤定:“隻要我能做到。”迴答雖與上次無異,卻平白多了些真摯。謝虛也不和他客氣:“幫我引薦融城主。”沈譚微怔。他漂泊無依,寡人一個;唯一值得驕傲的際遇,就是被融城主相救了。眼前人也是因為融司隱才……沈譚壓下心中那點奇怪的不適,頓了頓才道:“我會幫你,但融城主願不願意見你,卻是兩說。”融司隱待他極真誠,沈譚利用他,總覺得有些羞愧。因此他雖應下謝虛的要求,卻還是猶豫著顰眉問道:“你見融城主是為了什麽?”其實這個答案並不難猜,見融司隱的人莫不是為名利又或錢財,但沈譚卻像入魔般固執的以為,眼前人應當有個不同尋常的理由……那張平凡得讓人一眼便忘的臉上,出現了微妙的停頓。謝虛答:“決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