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那兩顆頭顱,驟然間滾了下來。咒罵一時含糊地堵在喉嚨裏。他的瞳孔被驚嚇的外擴——“啊啊啊!!”慘叫戛然而止,因為冰冷的刀刃貼在他的脖頸上,仿佛隻要他的喉結滾動一下,便會被割得流出滾燙的鮮血來。身著黑衣的殺手身材勁瘦,聲音頗有些嘶啞,如同惡鬼低語般俯在耳邊:“銀票是從哪來的?”“偷、偷來的……”衛兵嚇得打抖,明明鼻尖什麽氣味都沒聞見,卻好似有股腥氣一直往鼻孔中鑽般。從他這個角度,正巧能看見兩顆圓滾滾的頭顱,死不瞑目地緊盯著他。於是□□也淅淅瀝瀝起來。“被你偷銀票的那個人在哪?”殺手的聲音有些急切,滿是戾氣,匕首鑲進了他的皮肉裏。衛兵顫巍巍地答:“花、花樓裏!他住在花樓裏!”因為太過害怕,男人腦中糊成一片,竟無法細致思考起來。挾持他的殺手聞見那股腥臊味,厭惡得很,也心知這種軟腳蝦跑不了,便一腳將他踢得翻倒在地上,足尖抵著衛兵的腰以作挾製。此時旁邊又冒出一個聲音,似男似女,尖銳無比地道:“你這樣怎麽問的出?不用些刑,恐怕問出來也不是實話。”衛兵臉正摔在地板上,眼前便是一顆頭顱,那一雙眼脫框般地暴凸,死死盯著他,又聽見那似男似女的聲音說的話,驚駭得身體猛烈地抽搐了幾下。見衛兵半晌不迴話,黑衣殺手顰著眉踢他一腳,正擊痛處,男人卻仍然毫無反應。大概是他們這行天生對生死敏感,殺手半蹲著身將人掀了過來。衛兵死了。他旁邊那人從暗中走出,有些驚異地道:“你怎麽將人殺了?這要如何交差。”殺手寒聲道:“是你把他嚇死了。”饒是如此,他還是心中有些惱怒,沒想到這人竟是鼠膽,讓線索斷在了此處。化朽閣的手段詭異,卻也並不是憑空而來。他們除了從融司藏留下的微小痕跡追蹤外,千裏追殺還未跟丟,全因在那銀票上動了手腳。這手段與金錢蠱也相差不遠,隻是一個求財,一個卻是求命。街邊更夫的聲響從遠處傳來,天邊將白。黑衣殺手收起兵刃,踩在稀薄的血泊上,目露殺意:“他定在秦水城中,隻教他插翅難飛。”——城中死了三個衛兵。此事倒頗為振動。畢竟是衙門中的人,身具權威,被人謀殺那是在挑釁秦水城主的權威,尤其是其中兩人死相可怖,整個腦袋都掉下來了。來往秦水城的江湖人雖多,但這樣張狂進犯的卻少。尤為讓人津津樂道的,是那三人的房中,還發現了皺巴巴的銀票,數額足有萬兩之巨。又牽扯出一樁陳年的秘案來——這三人不是什麽衙內,而是在逃的欽犯,之所以命喪黃泉,是因為在分贓途中起了內鬥。而這些傳言到了花樓中,更是傳的有聲有色。現在已經晉升成護衛的融司藏,聽著那些公子小倌,將這事當成逗趣般的與客人提起。因為送紅條的路途遙遠,再加上融司藏是個陌生麵孔,待遇自然不如那些公子哥們要好吃好喝供著,反而暫且委身成了護衛,在南竹館中做事抵債。可他到底身份和真正簽了賣身契的不同,在拿贖銀這段時間裏,花樓中的那些人自然不會得罪他。這時融司藏聽了一耳朵,去問關於那被摘下腦袋的衛兵之事,被他詢問的小倌也隻微微一怔,便一五一十地複述一遍。融司藏心中突然有些發冷。一種突如其來,卻十分篤定的預感砸在心頭。他尋著時機,差人去仵作那打聽死的人相貌如何,大體特征與那天城門的衛兵都對上了,再加上那銀票佐證,略一梳理——融司藏並不蠢,自然猜測得出那衛兵恐是用了什麽手段,偷走了銀票。而那銀票上偏偏又有些不對勁,是化朽閣追殺他的關鍵。那三個衛兵,是做了他的替死鬼。融司藏身在江湖,見慣了生死,心性雖保有一分良善,卻也不會因這些人的死而愧疚自責——他心中想的卻是,化朽閣有沒有發現他如今的藏身之處?那些亡命之徒可謂窮兇極惡,行事慣愛斬草除根。那個背叛他的“朋友”,更會害怕融雪城的報複。所以他隻要待在南竹館中,哪怕什麽也未曾透露,卻已經牽連旁人了。要是將化朽閣引進南竹館裏……融司藏可以逃,那些普通人卻逃不掉。偏偏那封救命的信,已經在去江左林鄔鎮的路上了。融司藏渾渾噩噩地想了一天。迴到謝虛房中,被褥都忘了鋪上,腦袋便生生磕在冰涼的地麵上。南竹館中的廂房實在很多,對這些護衛也並不吝嗇。比起旁的花樓——稍落魄些的姑娘公子都要住大通鋪的情境要好上不少,基本都是一人一間。融司藏和謝虛住在一塊,也就是因為謝虛擔著盯人重任,所以兩人整日黏著,融司藏做護衛的時間也是和謝虛一起。隻是因為床鋪的位置小,再加上在男風館裏,融司藏和男人共睡一床有些不自在,便自覺去地上鋪了棉褥。他心裏愁得很,等迴過神打了卷鋪,便雙眼直愣愣盯著低矮屋頂,壓抑得厲害。“謝虛,”融司藏現在已經知道少年叫什麽了,“你陪我說說話吧。”謝虛伸了隻手出來,輕輕擺了擺。那雙手修長細白,看著實在不像一個護衛的手,漂亮得怪討人歡喜。融司藏盯著,都有些入了神,心道這少年的手和他兄長收藏的那塊雪頂玉好像,也是潤白的和雪一般。謝虛本是拒絕的意思,但在融司藏看來,那就是答應了。於是嘚吧嘚吧半天,他心裏存著防備,不敢將自己是融雪城二城主的話講出來,也不敢說自己在被化朽閣追殺,全程用“我有一個朋友……”為開場,身份背景也講的含糊。等說的自己都口幹舌燥,還精分為兩種觀點大戰三百迴了,才發覺謝虛沒有半點反應。少年一隻手也還垂在那裏,指甲修剪的整齊,指蓋粉嫩嫩的,指腹卻白的似在夜中發亮。兄長藏的那塊雪頂玉,融司藏是沒機會、也不敢碰的,但如今這隻手,卻是觸手可及。融司藏忍不住伸手,撥弄了一下。本隻想挨一挨,卻被那綿軟的觸感給迷住了,又捏了兩下,還舍不得收手。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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