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說笑了,”崔書雲笑起來,“下官也隻是順便為三叔求情而已,畢竟,這事兒主要領頭的,還是您的舅舅啊。”


    上官旭聽到這話,並不意外,他冷著臉,聽崔書雲平和道:“大人,殿下能不能收手,就看您的意思。要是殿下收不了手……”


    崔書雲沒說完,他笑了笑,行禮道:“上官大人,天色也晚了,您還是和殿下好好談談,我們就先下去了。”


    王希等人跟隨著崔書雲行禮,一幹大臣同上官旭打過招唿,便退了下去。


    等人走後,上官旭猛地掀了桌子,怒道:“無恥之尤!”


    上官雅在庭院裏候著,等崔書雲等人走出來後,她端了一碗湯,便到了上官旭的書房。


    “爹,”上官雅站在門口,柔聲道,“女兒給您準備了雪梨湯,女兒進來了。”


    “出去!”


    上官旭怒喝出聲:“煩著呢!你又來摻和什麽!”


    上官雅聽著上官旭的話,倒也沒惱,隻道:“爹,火燒得太旺,便需要梨湯潤潤,爹還是讓女兒進來吧。”


    上官旭正要罵人,當他開口的前一瞬,又意識到什麽,頓住動作,他想了片刻,忽地明白過來上官雅或是在暗示什麽,忙道:“進來。”


    上官雅端著梨湯進了門來,看見上官旭坐在桌後,她揮了揮手,旁邊下人便走了出去,上官雅上前去,將梨湯放在上官旭麵前,抿唇笑道:“那些人又來找爹的不痛快了。”


    “這麽晚,你有話就說吧。”


    知女莫若父,上官旭知道自己養了個什麽猴精,上官雅端湯過來,他便知道這女兒怕是懷揣了什麽心思。


    上官雅笑了笑,跪坐在上官旭麵前,溫和道:“女兒聽聞,秦家的案子,翻案了。”


    上官旭麵色不動,上官雅倒了茶,聲音平和:“說是黃平縣的案子,背後牽扯著軍餉案,女兒想啊,軍餉要是出事,兵部戶部,怕是都跑不了,這戶部侍郎又是舅公,想想女兒心裏就懸,你說要是舅公牽扯了這個案子,是管呢,還是不管呢?管的話,貪汙軍餉,這可是動搖國本的事兒。可不管吧,奶奶那裏怕是不會放過爹爹,要鬧個翻天覆地了。”


    “你直說吧。”上官旭明白上官雅這是來當說客,直接道,“你想做什麽?”


    “不知父親之後打算怎麽辦?”


    上官雅直接開口詢問,然而不等上官旭迴答,她便幫著上官旭繼續道:“父親如今麵臨的問題,無非兩個,第一,崔書雲等人偽造證據誣陷秦氏,保還是不保。第二,貪汙軍餉一案,父親查或者不查。不過歸根結底,這件事到最後,其實都是一個問題,那就是麵對公主殿下,”上官雅抬起頭來,看向上官旭,“到底要以何種態度麵對?”


    “而公主背後站著的是陛下,所以今日要問的,是父親,到底要如何麵對陛下?”


    “如今陛下削弱上官家之心,路人皆知,父親如今態度強硬,也不過是想讓陛下忌憚,不要做出過激舉動,”上官雅說著,將茶葉撥弄入茶壺,聲音平緩,“可父親並不想徹底和陛下決裂,上官家無論如何,都會站在陛下這邊。畢竟,無論如何,陛下都是上官家出身的人。他是您的表兄弟,他的妻子是您的妹妹,如果上官家和陛下徹底決裂,世家難保不會集群臣之力,換一個君王。而新的君王,還會是上官家的嗎?”


    “你說得不錯,”上官旭有些疲憊,“可陛下並不這麽想,他如今一心想著上官氏幹政……”


    “陛下想的,也不錯。”上官雅緩聲道,“例如此次之事,父親,如果公主不插手,軍餉案一事,最後您要如何處理?”


    上官旭頓住動作,上官雅聲音平穩:“這案子牽扯世家人數眾多,父親不可能把自己的支持者真的如何,這樣會寒了他們的心。所以真查辦起來,也不過就是貶職流放,抓幾個沒有後台的小妖,以作懲戒,可這樣有任何效果嗎?”


    “世家盤根錯節,早已如蛛網,您動不了,陛下也動不了。可大家都不動,”上官雅苦笑,“那楊家為避免征戰,賣國賄賂戎國,這也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上官氏幹政,陛下如此認為,倒也正常。”


    “可世家都如此。”上官旭麵上帶了幾分怒意,“他這麽就盯著上官氏?”


    “那世家代表是誰呢?”上官雅問得平穩,上官旭愣了愣,上官雅垂眼倒茶,緩聲道,“父親,如今上官家的處境,便是上麵天子忌憚,下麵世家記恨。上官家早已是個靶子,看上去權勢滔天,早危如累卵。這一次父親可感覺到,其實事情早已超出自己掌控?下麵的人為了討好您,謊報了秦氏的案子,等如今事發,您又被迫同他們牽扯在一起,到底是您掌控他們,還是他們掌控您?”


    上官旭聽著,神色平靜,他接了上官雅的茶,喝了一口,他靜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想著上官雅的話。


    上官雅就等候著,等了許久,上官旭慢慢放下茶杯,終於道:“那依你之見,你覺得如今該如何呢?”


    “以女兒之見,其實今日之事,應當不是第一次,父親早已疲憊,倒不如借著今日的機會,徹底整頓上官家?”


    “整頓?”上官旭皺起眉頭,上官雅退了一步,她跪在上官旭身前,恭敬行禮:“父親。”


    “若父親信任,孩兒願做使臣,替父親向殿下求和。”


    “然後?”


    “而後,我們假借公主名義,整頓上官家上下,若有這種參與貪汙軍餉等犯事之人,一律先自行處置清理。”


    “這樣一來,我們必然損失慘重。”上官旭不安道,“之後其他世家若是反撲,或者陛下若是想要找我們的麻煩……”


    “不是有公主嗎?”


    上官雅冷靜開口,上官旭愣了愣,上官雅笑起來:“父親,如果上官家想要走得長久,一個世家,不能越過皇權去。”


    “你什麽意思?如果你覺得我們隻需要屈服於皇權,為何不直接和陛下投誠?”


    “因為如果直接聽從於陛下,陛下便會無限製的削弱世家權利,以滿足他的意圖。隻有依靠公主,公主才能給我們平衡。”


    上官雅分析著:“公主需要世家的權力,去支撐她的地位,所以她會保護我們,而與之交換的是,我們就必須聽從公主的安排,否則,公主不敢去握一把沒有刀鞘的刀。有公主在,我們和陛下就有了一個緩衝,而我們如今自斷羽翼,是給陛下的投誠,更是給公主的投誠。”


    “公主隻會接受一個幹幹淨淨的上官家,而父親,您也隻有在一個幹幹淨淨的上官家中,才能絕對掌握權力。”


    否則他將有無數把柄,不斷受製於人。


    “那,”上官旭遲疑著,“我如何能開這個口?”


    他若是提出自己清查上官家,怕是一開口,就要被家族長老攆下家主之位去。


    上官雅見上官旭遲疑,便笑起來:“不還有我嗎?”


    上官旭愣了愣,上官雅看著上官旭:“父親,自查上官家內部之事,您可全權交由我來做。從今天起,我便是上官家的刀鞘。”


    “隻要父親不嫌棄女兒女子身份,”上官雅歎了口氣,“暗處給幾分權力就好了。”


    上官旭沉默不言,上官雅用餘光打量他,過了許久後,上官旭終於道:“好。”


    說著,他看了看天色,徑直道:“你現下就出發,去公主府轉達我的意思。”


    “日後,上官家便是公主的上官家,而這個案子,還希望公主多做思量。”


    這是交換。


    上官雅笑起來,起身行禮,她轉過身時,上官旭突然開口:“你去賭場的事兒,我一直知道。”


    上官雅僵住身子,笑容一時有些掛不住了。


    上官旭繼續出聲:“還望你和殿下說一件事,其實我本可以和她對幹到底,我殺了她,督查司就完了,然後壓著陛下,未來聯合世家,無論陛下廢太子與否,我都可以讓太子登基。”


    “如今我妥協,不過隻是為了一件事,”上官旭歎了口氣,語調中頗有幾分無奈,“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我的家人。”


    “還望殿下,一直記得。”


    第71章檀郎


    李蓉和裴文宣還沒睡醒,外麵就傳來了腳步聲,靜蘭站在門口,恭敬道:“殿下,上官小姐來了。”


    李蓉聽到這個聲音,倒也不驚訝,她閉著眼睛,啞聲道:“讓她稍等。”


    李蓉說完之後,稍微緩了緩。


    如今已經接近冬天,天氣冷了許多,她昨夜本也沒有睡夠,驟然被叫起來,想要出被窩,便需要幾分勇氣。


    李蓉聽到裴文宣起身,而後就點了燈。她在燈光裏眯起眼,又抬手揉了揉眼睛,正準備撐著自己起來時,便感覺自己被人用衣服披在了身上。


    那衣服帶著暖意,李蓉適應了光線,看見裴文宣披了件外套,正拿著她的衣服,幫她穿著衣服。


    李蓉看著裴文宣就有些困,將頭往他肩頭一歪,仍由他幫她抬起手,把衣服塞進袖子裏,又為她係上帶子,她靠著他,閉著眼道:“天氣好冷,我都不想上朝了。”


    “要真不讓你上朝,你怕又不高興。”


    裴文宣笑起來,給她披了毛茸茸的狐裘披風。


    衣服穿好了,李蓉也不覺得冷了,下床都多了幾分勇氣,裴文宣見她靠在自己肩頭,抬手攬著她,笑道:“上官雅來了,起了吧?”


    “知道呢,”李蓉歎了口氣,由裴文宣扶著從床上下來,叫了靜蘭等人進來,伺候著洗漱,一麵洗漱一麵道,“她要說的我大約猜到了,不是什麽急事兒。”


    “大概是上官旭和她談妥了吧。”


    裴文宣擦過臉,分析著道:“這樣一來,殿下也算得償所願了。”


    李蓉應了聲,梳洗完畢後,和裴文宣一起走了出去。


    兩人從門口一起踏過門檻出去,裴文宣順手就握住了李蓉的手,低喚了一聲:“殿下小心。”


    李蓉身上一僵。


    過去裴文宣這麽順手拉她,她還會當裴文宣是無意、失神、沒有注意到,可如今他這麽自然而然拉過來,她卻再也無法當他是無意的。


    但她又不好直接甩開他的手,總覺得太過激烈的應對,似乎就會撕開一層紙,撕開之後,她要麵對什麽,她又不敢細想。


    於是她不自覺看著裴文宣,裴文宣注意到她的視線,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殿下看我做什麽?”


    李蓉被他問迴神來,生硬拉開了目光,看向前方道:“沒什麽,走神。”


    “怕是沒睡夠吧。”


    裴文宣溫和道:“今晚我催殿下早睡。”


    “嗯。”


    李蓉沒想同他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隻是漫不經心抽迴手去,摸了摸自己的手道:“今日忘記擦香膏了。”


    “那我讓人帶上,馬車上為您擦。”


    裴文宣立刻迴聲,而後不等李蓉迴絕,他便笑著又道:“而且殿下不用擔心,就算今日沒擦香膏,殿下的手還和平日一樣水嫩,天生麗質,無需贅加。”


    李蓉聽得他笑意盈盈說這些話,總覺得他似乎看穿了她的躲藏,刻意在一本正經調戲她。


    她輕咳了一聲,隻道:“駙馬越來越愛說奉承話了。”


    裴文宣沒有迴聲,笑著上前來,又握住了李蓉的手,語調平和卻又不容拒絕道:“天冷了,未擦香膏,還是讓微臣替殿下擋風,免得生了瘡子。”


    李蓉見裴文宣在這件事上十分強硬,糾纏不休,她私心裏其實也很喜歡他牽著她的觸覺,畢竟天氣冷,暖和的東西誰都喜歡,於是她也懶得再爭下去,順著心意假作不知,同他一起走到大堂。


    到大堂時,上官雅已經等在那裏,她似乎是困了,撐著頭打著盹,李蓉領著裴文宣進來,笑著道:“怎麽,一夜沒睡啊?”


    上官雅被李蓉的話嚇了一跳,整個人打了個激靈,意識到來人之後,不由得舒了口氣,頗有些埋怨道:“殿下,您能別這麽突然出聲嚇人嗎?”


    李蓉笑著沒應聲,坐到上官雅對麵,裴文宣坐到她邊上,坐下之後便開始煮茶,上官雅瞟了一眼裴文宣,笑道:“駙馬迴來了?看上去一路也還順利。”


    “若是不順利,”裴文宣撥著茶葉到紫砂壺中,笑道,“上官小姐可就坐不到這裏了。”


    “也是。”上官雅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李蓉,“公主眼光不錯,得了駙馬,那當真是如虎添翼,辦事輕鬆。”


    “直接說結果吧。”


    李蓉平靜道:“快早朝了,我等著你爹的迴複,該說的話,我應當讓母後轉達過了,你爹怎麽想。”


    “我既然來了,自然是談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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