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瞧著他,好久後,她笑起來。


    “我等你迴來。”


    第64章朝爭1


    裴文宣微微一愣,他看著眼前紅衣宮裝的姑娘,不知道怎麽的,就從那人的眼神裏,看出了幾分難言的溫柔。


    這樣的溫柔,是年輕的李蓉從來沒有過的,站在他麵前的李蓉,有著經曆歲月的醇香,哪怕是露出柔情的片刻,也有著少年難及的堅韌沉穩。


    裴文宣心弦微動,他輕笑起來:“那我迴來了,殿下有賞嗎?”


    “這時候了,你還同我討賞?”


    “殿下知道微臣,”裴文宣垂下眼眸,溫和道,“慣來是不吃虧的。”


    “好,”李蓉也笑起來,“辦好了,有賞。”


    “多謝殿下。”


    裴文宣抬手行禮,隨後他抬眼看向李蓉,瞧了許久後,李蓉正想催他,就見這人三步作兩步上前,將她一把攬入懷裏。


    “好好的,別擔心我。”


    “你這老狐狸,”李蓉被他攬在懷裏,頭枕在他肩頭,“我有什麽好擔心。”


    “那就好,”裴文宣放開她,整理著她的衣衫,用目光仔細掃過她的眉梢、眼睛、鼻子、嘴唇,每一份細節都沒放過,直到最後,才道,“那我走了。”


    說完之後,他才是終於放手,這次他似乎是沒敢迴頭,急急就離開了。


    等裴文宣走了許久,李蓉才緩過神來,她感覺似乎是接近冬日了,夜風都冷了許多。


    她深吸了一口氣,才轉過身去,上了馬車。


    當天半夜,荀川便將秦家人帶迴了公主府,李蓉讓人將秦家人安置下來,隨後將整個督查司的人手和公主衛隊,全部調迴了公主府守在門口。


    秦家人在牢獄中受了諸多刑罰,尤其是秦朗,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一家人讓大夫逐一看過,折騰了許久。


    整個公主府上下一夜燈明,李蓉也沒有睡下,她在書房裏想了一會兒後,讓人將荀川叫了過來。


    荀川剛剛看著大夫看完秦朗的身體,麵具之下的神色有幾分疲憊,她進屋來,朝著李蓉行禮,李蓉一麵看著手裏的情報,一麵抬手讓她坐下,頭也沒抬道:“秦大人怎麽樣?”


    “還好,”荀川坐下來,聲音有些啞,“命保住了,但是後續估計還得養。他畢竟年紀大了。”


    “你是他帶大的吧?”李蓉說著,放下了手中的情報,抬眼看向荀川,“沒想過和他說你的事兒嗎?”


    “暫時先不說這麽多吧。”荀川聲音很淡,“說了,他不會讓我在外麵做事兒。隻要告訴他我還活著,他老人家別擔心就好。”


    李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多問,抬手將秦朗寫的名單交給荀川,低聲道:“這份名單你拿著,明日之後我或許會被困在宮裏,到時候你有兩份職責,第一,保護好秦家人,絕對不讓任何人,把他們帶離公主府半步。”


    “是。”


    “第二,你找上官雅,從名單裏清出合適的人選來,拿到當年黃平縣軍餉貪墨的證人口供。”


    “明白。”


    “就這樣吧,”李蓉抬眼,看見外麵不知何時下起的小雨,頗有些疲憊道,“是不是要天亮了?”


    話沒說完,外麵就傳來了兵馬之聲。


    荀川抬手握住了劍,李蓉一把按住她的劍,平靜道:“勿驚,會有人來。”


    荀川聽李蓉的話,慢慢冷靜下來,李蓉收迴手,看著長廊上被風吹得搖晃的燈籠,隻道:“倒茶吧。”


    荀川定了定心神,抬手給李蓉倒茶。


    李蓉聽著茶聲涓涓而下,李蓉聽著外麵一片混亂,片刻後,靜蘭進屋來,冷聲道:“殿下,刑部侍郎蘇容卿領兵圍府,前來討要欽犯。”


    李蓉沒說話,她抬手握了旁邊的茶杯,氣定神閑喝了一口,隨後看向荀川,隻道:“如果你死了,記得把焚屍粉倒在臉上。”


    荀川明白李蓉的意思,她是“已死”之人,如果屍體再出現在其他地方,會給李蓉帶來麻煩。


    她恭敬道:“是。”


    李蓉沉默片刻,隨後道:“你也別想著自己提前毀了臉,如果你這樣做,就不必待在督查司了。”


    荀川僵了僵,終於還是道:“是。”


    李蓉沒有再多說,她換上一身金線繡牡丹大紅宮裝,帶上金色步搖,隨後領著人從長廊一路出去。


    大門方才打開,寒風夾雨鋪麵而來,大門之外,蘇容卿一身素衣,手執紙傘,領著一幹士兵陳兵在外,平靜看著李蓉。


    兩人一人門裏,一人門外,寒風吹得大門前燈籠搖搖擺擺,李蓉輕笑起來:“蘇侍郎好大的官威,天還沒亮就領著這麽多人站在公主府前,是本宮觸犯了什麽律法嗎?這也當時大理寺來才是,不知蘇侍郎是尋了什麽理由來的呢?”


    “殿下,”蘇容卿聲音很穩,“現下把秦家人交出來,你劫囚一事我當沒發生過。”


    “劫囚?”李蓉笑了,“秦氏案本就是我督查司審辦的案子,本宮覺得本宮要的人有生命之危,特意提審看管,有什麽不對?”


    “殿下就算要提審囚犯,也該按照律例,由相關官員審批通過。”


    蘇容卿聲音漸冷:“殿下,您還是把人交出來,您得想清楚——”蘇容卿抬眼,雨水順著傘墜落成簾,讓傘簾之後蘇容卿的麵容有幾分模糊。


    李蓉從未見過這個人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他似是警告一般開口:“督查司,還沒建起來。”


    督查司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功績,誰都服氣不了,李明再怎麽扶持,她也步履維艱,如今犯此大錯,李明怕是要徹底震怒了。


    李蓉瞧著他,許久後,她笑起來:“你威脅我。”


    蘇容卿不言,他隻是看著李蓉,李蓉不知道怎麽的,竟就笑著重複了一遍:“你竟然威脅我?”


    蘇容卿抿了抿唇,緩聲道:“殿下,我是為您好。”


    “你不是為我好,”李蓉緩聲開口,肯定出聲,“你是為了你背後的蘇家,為了你身後的世家權力。蘇容卿,其實人有私心沒什麽,不必如此冠冕堂皇。”


    說著,李蓉提步往外,靜蘭立刻撐起傘來,送著李蓉往門口馬車走去。


    李蓉昂首而行,慢慢道:“蘇大人也不必威脅我,你想告狀,這就告去,早朝馬上開始了,本宮大殿之上,等著蘇大人。”


    李蓉說著,和蘇容卿擦肩而過。


    蘇容卿不自覺捏緊了拳頭,在她離開前一刻,他驟然開口:“你怎麽就不信呢?”


    李蓉轉過頭去,看向不遠處的蘇容卿,他身子微微顫抖,似乎在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艱難出聲道:“殿下為什麽,一定要把每一個人的好心,當成惡意呢?如今殿下在做的事情,百害而無一利,殿下您在求什麽?”


    “我也不知道。”


    李蓉苦笑:“或許,就是求個心安吧?”


    蘇容卿愣了愣,李蓉走到他身前來,蘇容卿撐著傘,李蓉站在他麵前,大雨順著傘麵而下,為他們單獨隔絕出一個小世界。


    李蓉仰頭看他,那一刻時光仿佛突然再沒了邊界,前世今生融雜,蘇容卿眼神有片刻恍惚,李蓉笑著出聲:“蘇大人,我以前曾經以為,我們是一路人,可我想了很多年,我才發現,其實並不是。”


    “你可以為了家族拋棄一切,包括良心,道義,你的人生,未來有一天,或許你會成為和楊烈一樣的人,他也曾少年熱血,最後為了家族昌盛,賣國求榮。”


    “而我不行。”


    “我這樣做,我一生,在這裏,”李蓉抬起手,放在自己胸前,聲音平和,“都難以安寧。我不能違背我的道義。我今日無法看著秦家因為黨爭滿門敗落,如果有一天,你蘇家麵臨不公,”李蓉看著蘇容卿逐漸震驚的神色,緩慢笑起來,“我也不會坐視不理。”


    “其實你說的對,如果隻是為權勢,我今日做這些,沒有太大利益。我應該同世家綁在一起,不該建督查司,也不該查秦氏案。可是我要權勢,不僅僅隻是因為想要當人上人。”


    “我還想要,我能活在我想要的世界裏。”


    蘇容卿愣愣看著她,李蓉知道他不能理解,她抬起手來,溫柔拂開他肩上落著的枯葉,低聲道:“所以,蘇大人不必勸我,也無需攔我。你勸不了,攔不住。太子與我不是一道,你放心輔佐他就是,我的路,我自己走。若蘇大人不同意,”李蓉抬眼,笑起來,“盡管放馬過來就是。”


    說完,李蓉便轉過身,疾步上了馬車。


    她上馬車之後,便閉上了眼睛養眠。


    而這時候,裴文宣已經領著人出了城外。


    他拿了督查司的令牌和公主令牌,帶了精英暗衛一路疾行,剛出城外不久,暗衛便上前同他道:“大人,有人跟著。”


    裴文宣看了周邊一眼,想了片刻後,他低聲道:“去找個客棧,先落腳休息。”


    “休息?”暗衛有些詫異,裴文宣應聲,“嗯,去吧。”


    裴文宣定了主意,所有人隻能跟隨,一夥兒人找了個客棧歇下,剛進客棧房間,裴文宣便找了一個和自己身形相近的暗衛,而後讓另一個人去周邊一個懸崖邊上準備一根繩子綁在大樹邊上。


    等一切準備就緒,天也亮了,此時雲破日出,夜雨初停,裴文宣的人馬再次啟程,這次裴文宣的隊伍換了馬車,裴文宣坐在馬車裏,往遠方行去。


    而皇宮之中,隨著一聲“入殿”的傳唱之聲,臣子統一身著黑衣赤邊,手持笏板,往大殿方向魚貫而入。


    李蓉走在最前方,她身後臣子都悄悄打量著她,等進入大殿之後,李蓉優雅站到李明邊上,剛剛開朝,李明便直接點了李蓉的名字:“平樂。”


    李蓉出列,隨後就聽李明壓著怒氣道:“朕昨夜接到折子,說你夜闖刑部,劫了秦家一家人?”


    李蓉聽著李明的話,便跪了下去,李明抬手就拿著手邊的折子劈頭蓋臉砸了過去,怒道:“怎麽,去刑部鬧事還鬧上癮了?!上次沒罰你,你當朕真允你這麽目無法紀為所欲為嗎?!朕是讓你去查案的,不是讓你去耍橫,你給朕一個理由,這麽大半夜把秦家人劫了是為什麽?!”


    “稟告陛下,”李蓉叩首,恭敬道,“秦氏案既然歸兒臣管,秦家人本就該由兒臣看管,兒臣之前莫要說提審秦家人,連見都見不到,為了弄清案情真相,隻能迫不得已,鬧出劫囚一事。”


    “那你不把人放迴去?”


    李明皺起眉頭,李蓉平靜道:“如今按照秦大人的供述,兒臣不敢。”


    “殿下這是什麽意思?”


    刑部尚書謝蘭清帶了幾分譏諷開口:“是說我刑部要謀害秦大人不成?”


    “有這個擔憂。”


    李蓉直接迴應,謝蘭清被氣得笑起來:“好,好的很,既然話說到這份上,陛下,微臣有一言,就不得不說了。”


    李明緊皺著眉頭,緩聲道:“謝大人,平樂年少,口無遮攔,你別放在心上。”


    “陛下,”謝蘭清神色悲切,“您既然明知殿下年少,又怎能將朝堂視作兒戲,把秦氏案如此關鍵之事,交給平樂殿下?!”


    “謝大人……”


    “陛下,您愛女心切,微臣可以理解,可將這樣大的權力交給平樂殿下,無意義給孩童以利刃,是會傷人的。您看平樂殿下查秦氏案至今,荒唐事做過多少?擅闖刑部,毆打刑部官員,硬闖臣子府邸,毆打臣子家奴,如今甚至劫囚,簡直是目無法紀枉顧王法!平樂殿下不僅不知悔改,還將其過失之行愈演愈烈,陛下,若再不阻攔加以懲戒,空生大錯啊!”


    說著,謝蘭清便跪了下去,朝堂上一片應和之聲,紛紛跟著跪下,隻喊著要將李蓉“削去封地,嚴加懲戒”。


    整個朝堂群情激湧,謝蘭清情到激動之處,大聲道:“陛下,若陛下堅持偏袒平樂殿下,老臣今日就掛冠歸去,以免日後見殿下作惡於朝堂之上,心生悲涼,還請陛下應允!”


    謝蘭清說著,便將頭上發冠取下,放在了身邊。


    他身邊的臣子紛紛將頭上發冠取下,學著謝蘭清的模樣,也將發冠放在了身側。


    李明抬眼看向麵前一直沉默著的女兒,許久後,他終於道:“平樂,你也聽到了,惹了這麽大的禍,你可查出什麽東西來?”


    “尚未。”


    李蓉叩首在地上,冷靜道:“兒臣查案之後,發現證人全部遇害,證據大多銷毀,兒臣如今還追查,請陛下給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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