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到了最後,智相帶著他竟然走出了青龍寺後門,走上了一條向青龍山頂的小山路,將臣才皺了皺眉,道:“怎麽,秋水上師他不在寺裏麽?”


    智相點了點頭,道:“不錯,雖然本寺對世俗開放,乃功德無量之舉,但出家人畢竟需要清淨,恩師與幾位師叔俱是愛靜之人,向來便住在山頂小寺之內,我們一般也稱唿為“小青龍寺”。”說罷,他微微一笑,露出兩片潔白牙齒。


    將臣默然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麽,跟隨著智相向青龍山頂走去。


    青龍山雖然比不上通天教通天峰那般高聳入雲,但也決然不低。剛才他們出來的青龍寺已是在半山之中,但他們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個時辰,這才看到了小青龍寺的牌匾。


    從外麵看來,小青龍寺果然稱得上一個小字,進出不過三進的院子,與半山之上那座恢宏的青龍寺相差甚遠,但此處距離俗世遙遠,隻見周圍蒼鬆修竹,密密成林,山風吹過,鬆動竹搖,說不出的清幽雅意,與山下的熱鬧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將臣大傷初愈,走了這許多路,額頭已然微微見汗,當下住腳暫且休息,迴頭望去,遙見半山裏青龍寺中香火鼎盛,絲絲縷縷飄蕩起來,便是這麽老遠,竟也看的清清楚楚,其間隱隱人聲,說不出的虔誠莊嚴之意。


    將臣遙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許久方轉過身來,智相點了點頭,帶著他走進了小青龍寺。


    這裏就比山下簡單多了,他們二人穿過當中佛堂,向右拐了兩個彎,走入後堂,便是三間清淨禪室。智相走上前去,向著中間那間禪室門口,朗聲道:“師父,將臣施主已經過來了。”


    禪室中立刻響起了一個蒼老卻和藹的聲音,道:“請進來吧!”


    智相迴頭,向將臣做了個請的手勢,將臣猶豫了一下,便向那間房子走了進去,看智相卻住腳停在外麵,似乎並沒有一起進去的意思。


    走入禪室,將臣向四周看了一眼,這禪室中樸實無華,一切擺設與自己在山下養傷的那間禪室幾乎一模一樣。而當今天下正道巨擎,青龍寺主持方丈秋水上師,正盤坐在禪床之上,手中持著一串念珠,麵含微笑地望著他。


    “你來了。”秋水上師聲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麽,麵對這位神僧,將臣原本有些動蕩的心懷,很快就平服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他點頭道:“是。”


    秋水上師仔細打量著他,從上到下都細細看過,眼中閃爍著異樣的慈悲與光芒,手中的念珠也輕輕轉動,半晌道:“你應該是有話要問我罷?”


    將臣立刻點頭,道:“不錯,我很奇怪,青龍寺為何要冒與通天教翻臉的危險救我,還有,你們為什麽……”


    他話問的著急,說話聲音極快,但隻問到一半,卻是不由自主停了下來,隻見秋水上師伸出右手停在半空,阻擋了他繼續說下去。


    青龍山頂,小青龍寺,寂靜禪室之外,響起了敲門聲音。


    秋水上師揚眉,隨即微微搖頭,歎息了一聲,道:“是智相麽,進來吧!”


    智相應聲而入,走過來向秋水上師行了一禮,看他臉上,似乎有一絲擔憂之意,道:“師父,已經整整過了一日一夜了,將施主他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秋水上師搖了搖頭,道:“宿世孽緣,一世情仇,哪裏是這麽容易看的開,放得下的!”


    智相合十,低聲道:“是。”隨即皺眉,向秋水上師道:“師父,我是擔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盤”在,雖然可以護持秋水師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氣,卻對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將施主他重傷初愈,又是心神大亂痛楚不堪,萬一要是落下什麽……病根,我們如何對得起秋水師叔的臨終交代?”


    秋水上師淡淡道:“無妨,我昨日已用升天決護住他的心脈,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氣雖毒,料想已無大礙。”


    智相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合十道:“原來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秋水上師點頭,同時向智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對這位將施主十分關懷,雖然有當日你秋水師叔臨終交代,但於你自己,似乎也對他另眼相看吧!”


    智相微笑道:“師父慧眼,的確如此。”


    說著,他似迴憶起往事,歎息一聲,道:“不瞞師父說,自當年與將施主初次見麵到如今,已是十年光陰匆匆而過。十年來,弟子佛學道行或有小進,於人生一世卻如嬰兒行路,幾無變化。惟獨這位將施主,觀他這一生,驚濤駭浪,波瀾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說諸般苦痛,竟是讓他一一嚐盡了。”


    秋水上師微微動容,合十輕念了一句佛號。


    智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時,想到這位將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試想這諸般苦痛發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學終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懼。佛說肉體皮囊,終究不過塵土而已,惟獨這心之一道,重在體悟。每每念及此處,想起將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撐,弟子委實敬佩。”


    說到此處,智相突然神色一變,卻是向秋水上師跪了下來。


    秋水上師一怔,道:“你這是為何?”


    智相低聲道:“師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淺,於佛法領悟不深,偏偏對將施主這樣人物苦於心魔,委實不忍。願請恩師施大神通,以我佛無邊法力,渡化點撥於他;以佛門慈悲化他戾氣,使他脫離心魔苦海。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應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過世的秋水師叔。師父慈悲!”


    說罷,他雙手伏地,連拜了三拜。


    秋水上師搖頭歎息,長歎道:“癡兒!癡兒!可知你這般言語,反是動了嗔戒。再說了,非是為師不願渡化此人,而是他多曆艱難,一生坎坷,時至今日,早已心誌堅如磐石,非尋常人可以動搖其心。正所謂佛在人心,眾生皆有佛緣,將來淪入苦海,亦或迴頭極樂,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並無法力可以施加於他了。”


    智相緩緩站起,低首合十,麵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還是低聲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還是到後麵小屋裏去看看他罷,雖然屋內寒氣應該沒事,但以他現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進,總也不是好事。”


    智相應了一聲,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開門想要出去時候,突見門外竟站著一個人,陽光從那人背後照了進來,那人麵孔一片陰影,一時看不清楚麵容。


    智相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這才看清竟是將臣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這屋外門口,悄無聲息地站著。一日一夜不見,將臣看去似乎並沒有什麽倦容,但臉色已然變得十分蒼白,一雙眼中滿是血絲,怕是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智相的時候,將臣嘴角動了動,慢慢向著智相點了點頭,智相怔了一下,合十還禮。將臣隨即慢慢走了進來,站在秋水上師的對麵。


    秋水上師依然和昨天一樣,盤坐在禪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斷轉動著。看見將臣欲言又止,他卻也不奇怪,淡淡對智相道:“給小施主搬將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智相答應一聲,拖了將椅子過來給將臣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秋水上師沉默了片刻,道:“你現在有什麽話要問我的,隻管問好了。”


    將臣目光似乎有些遊離不定,仿佛他的心境竟然到現在還沒有平服,半晌之後,才聽他低聲道:“你們青龍寺為什麽要救我?”


    秋水上師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青龍寺秋水師弟當年種下的惡果,既如此,青龍寺便不能見死不救。”


    將臣哼了一聲,道:“你們這麽做,也不怕通天教和你們翻臉?”


    秋水上師微微一笑,道:“怕。”


    將臣聽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驚,道:“那你們還……”


    秋水上師搖頭道:“青龍寺與通天教世代交好,曆代祖師都有訓斥,不可隨意毀壞。所以我才令他們將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跡將你搶了迴來。”


    將臣冷笑道:“通天教中高手如雲,萬一你們要是暴露蹤跡呢?”


    秋水上師淡淡道:“我令他們藏匿蹤跡,是為兩派和氣著想,不願正道兩門橫生齟齬,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沒什麽,為救施主你,說不得也隻好翻臉了。”


    將臣盯著秋水上師,沉聲道:“你們到底為了什麽,要這般不顧一切救我?”


    秋水上師這一次,卻沉默了下去,將臣卻也沒有追問,隻是盯著他。


    將臣喘息聲音越來越大,胸口起伏,麵上神情更是瞬息萬變,忽地,他似下了什麽決心,霍地轉身,大步走了出去,聽他腳步聲音,赫然是向最後那間小屋走了過去。


    智相麵色大變,驚道:“師父!”


    秋水上師緩緩搖頭,麵上有說不出的沉痛之意,低聲道:“隨他去吧!世事多苦,又有幾人能看的開呢?阿彌陀佛……”


    他輕輕合十,默默頌念,房間之中,瞬間寂靜下來。


    靜的可怕!


    悠悠晨鍾,沉沉暮鼓,青龍山沐浴在縹緲雲氣之中,從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殘霞,天際風雲變幻,白雲蒼狗滾滾而過,時光終究不曾為任何人而停留。


    青龍寺雄偉壯麗,雄峙於青龍山上,仿佛一位慈悲的巨人望著世間,無數的凡人在清晨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對著佛廟殿堂裏的神像頂禮膜拜,訴說著自己或喜或悲的心願,企求著神明保佑。千萬人來了、匯聚,萬千人散了、離別,一日複一日,從來不曾改變,聚聚散散般的歲月。隻有那廟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滅明燈,嫋嫋煙火,看盡了世事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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