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將臣就要伸手推開石門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轉身看著李易歡,道:“母……”


    他很少與李易歡說話,此刻突然一下子竟不知怎樣稱唿李易歡了。


    李易歡淡淡道:“我當初真不該讓你和靈兒結成天命婚約!”


    將臣默然,似乎又觸動了什麽心事,兩個人中間一時有些沉默,但終於還是將臣開口,道:“母親,上次我走的時候,請白生聖使將大巫師的骨灰送迴南疆……”


    李易歡黑紗點了兩下,低聲道:“你放心罷,他已經送去了,不過不知怎麽,他到現在還沒有消息迴來。”說著,雖然看不到李易歡的神情,但她的話音中還是隱隱透露出一絲罕見的焦灼,“南疆那裏最近獸妖肆虐,他他雖然道行高深,但、但也不知道為什麽還不迴來。”


    將臣眉頭一皺,沉默片刻,道:“你也放心吧!白生聖使道行高強,那些獸妖奈何不了他的。”他頓了一下,道:“那我進去了。”


    李易歡默默點頭,沒有再說話。


    “轟隆”。


    沉重的石門發出低沉的聲音,在身後拉開又合上,將臣又一次的置身在寒冰石室之中,默默地望著那個空蕩蕩的石床。


    從寒冰上輕輕飄起的絲絲白氣,一縷一縷飄蕩在半空之中,緩緩遊走,讓人隱約覺得有一絲不真實的感覺。平滑的地上,依稀還可以看到當初那場驚心動魄的“招魂引”巫法的殘跡,黯淡的幽紅顏色,此刻也彷彿悄悄融入了石頭之中。


    將臣的唇不知為何,開始輕輕顫抖,慢慢的,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踩過殘紅的痕跡,穿過淡淡的白煙,靈兒安詳的容顏出現在了眼前。


    彷彿從來沒有改變一般,她這樣看去,依稀仍是四年之前,那初見麵的美麗少女……


    將臣的身子抖的更加厲害,在靈兒的石台前,他一點一點的俯下身子,石室之中,隱約響起了他拚命壓抑卻終究無法壓住的哽咽聲音。


    忽地,將臣身子擺動,反手一掌,竟然是重重的打了自己一記耳光,手掌和臉擊打之後發出的響亮聲音,頓時迴蕩在石室之中,男人的痛楚與後悔,彷彿也隻有這樣才能稍微宣泄。


    “對不起,靈兒,對不起……”那個低沉的聲音,拚命壓抑著自己的聲音,這麽低低地說著,重複著。


    不知過了多久,石室中迴複了的寧靜被再次打破,石門被人打開了。一頭銀發的大漠和尚緩緩走了進來,站在將臣的身後。將臣伏在靈兒身邊的身子動了一下,慢慢站了起來,然後向後轉身看來。


    兩個男人的目光接觸到一起,卻都是一怔,將臣看到的是大漠和尚滿頭白發,大漠和尚看到的卻是將臣臉上慢慢浮現出來的五個指印。


    “你迴來了。”大漠和尚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平淡中有淡淡欣慰,卻還有另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將臣默默點了點頭。大漠和尚顯然早就習慣了將臣的這個性格,也不在意,道:“你跟我過來一下吧!有一個老熟人,我想你應該見一見,而且我們天神教裏很快就要有一件大事情了。”


    將臣微感驚訝,顯然不知道這個所謂的老熟人是誰,不過看他樣子,以他現在的心境也不想知道,當下轉頭又看了靈兒一眼,似乎要將這蒼白的容顏深深刻在眼中,從此再也不變。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大漠和尚的目光空洞,什麽也看不見,但眼光中有慈祥的神色,然後也退了出去,當他轉身時候,已經沒有人可以看到那份軟弱了。


    李易歡仍然站在門外,將臣站在前方等著,大漠和尚走了兩步,忽然轉頭對李易歡道:“你也來吧!”


    李易歡微微點頭,也跟了上去。


    三個人離開寒冰石室,走過彎彎曲曲的甬道,來到了山腹深處的一間僻靜房子,大漠和尚當先推門走了進去,將臣跟在他身後走進石室,隻見石室中此刻已經有了兩個人,其中一人黑紗蒙麵,正是神秘的秋水大師;另一人道袍方臉,赫然竟是炎長風。


    而聽到腳步聲音,炎長風與秋水大師也轉頭看來。


    當將臣和炎長風的目光相接的時候,兩個人都怔住了,四年的光陰像是突然停頓,又似老天帶著嘲諷給人們開的無情玩笑,當年通天峰頭的人啊!如今竟在這種情況下相見。


    冥冥中,是誰在操縱著一切呢?


    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沒有人說話,將臣與炎長風互相望著,都是麵無表情,但眼中神情卻又都是那麽複雜,任誰也理不清楚其中的頭緒。


    最後還是大漠和尚走了過去,微笑道:“怎麽,大家故人相見,也算難得,坐下說話吧!”


    他這麽一開口,氣氛算是好了些,將臣與炎長風都分別移開了目光,坐了下去。


    大漠和尚首先對將臣道:“炎道長現在已經是我們天神教的供奉了,以後大家就是同道中人,若有機會,你們也要多親近親近。”


    將臣目光一閃,道:“道長不是在通天教麽,怎麽會到天神教來了?”


    炎長風看來早就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臉上神情絲毫不變,也沒有說話,果然,大漠和尚在一旁微笑開口道:“因為通天教已經發生了大變。”


    “什麽,大變?”此話一出,不止將臣,連兩個同是黑紗遮麵的神秘人物李易歡和秋水大師,都可以看出他們吃了一驚,如今正道三分天下,三大派閥彼此牽製,而通天教發生大變,自然也就是其他兩派的大機會。


    李易歡第一個問道:“什麽大變?”


    大漠和尚微微一笑,道:“玉清真人已經死了。”


    “什麽?”這個消息甚至比剛才大漠和尚的話更加讓人驚愕,將臣等俱是深知其中利害關係的人物,自然明白此人的死訊意味著什麽。


    大漠和尚環顧眾人一眼,微笑道:“諸位都不是笨人,應該都知道如今我們麵對的是一個機會了。”


    將臣沉吟片刻,看了炎長風一眼,道:“這個消息,是這位……道長帶來的嗎?”


    大漠和尚點頭道:“不錯,而且這幾日我也暗中核實,確有其事。”


    將臣深深唿吸,道:“那通天教如今情況如何?”


    大漠和尚看了一眼炎長風,炎長風會意,道:“玉清真人死前將門主之位留給柳岩,但他另外幾個弟子不服,如今通天教亂成一團,為了爭門主這個位置,門中各大高手分據派係,彼此爭鬥不休。”


    大漠和尚接口道:“亂的好,越亂越好,如此才是我們一統聖教的大好時機。”他頓了一下,忽然向將臣笑道:“說起來,還是你在死澤之中重創柳岩,才有了這個亂局,你功勞不小。”


    將臣心中一動,抬頭向大漠和尚看去,隻見大漠和尚目光如常,眼中精光閃爍,卻也看不出有什麽異常神色,隻得默然。


    大漠和尚也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道:“今日讓諸位來此商議,主要是因為炎道長有一個計策,可以助我們天神教一舉蕩平通天教……”


    眾人一驚,通天教向來在正道三大派閥中號稱第一,雖然此時心腹大患玉清真人已死,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傾天神教所有實力,要一舉扳倒通天教,仍是困難重重,就算能夠辦到,隻怕自己也會元氣大傷,白白便宜了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合歡派而已。


    將臣知道大漠和尚向來心思慎密,絕不會看不出這個連自己都能輕易明白的道理,一時都對炎長風這個所謂的妙計有了幾分好奇,道:“哦,竟有如此妙計,倒要請教了。”


    炎長風也不謙讓,向大漠和尚微一點頭,環顧眾人,道:“諸位可知眼下世人最害怕的是什麽?”


    這句不著邊的話一問,將臣等人都是一怔,李易歡道:“自然便是南疆那些噬人的獸妖了,道長你好好的提起這些怪物做什麽?”


    坐在大漠和尚身邊的秋水大師在最初驚訝過後,此刻黑紗之下忽然微微點頭,發出一聲輕語,似乎想到了什麽。


    炎長風向李易歡道:“這條計策,便是要落在這些獸妖身上了,否則以通天教的實力,誰想吞下它,自身都要元氣大傷的。”


    在座眾人此刻已經大多明白過來,將臣點頭道:“不錯,如果能令通天教和獸妖彼此爭鬥起來自然最好,但如何能行呢?”


    炎長風微微一笑,道:“其實說起來簡單的很,那些獸妖不是見人就殺麽,而且有許多獸妖鼻子靈敏,好吃人肉,我們隻要如此……”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精心策劃的計謀一點一點顯露在眾人麵前,時光悄悄的在眾人商議之中,滑了過去。


    當這個密會結束之後,眾人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了,大漠和尚和秋水大師首先離開,李易歡看了看將臣之後,也靜靜離去。很快的,房間中隻剩下將臣和炎長風兩個人,而他們都沒有馬上起身離開的意思。


    從別處收迴了目光,在變得安靜的石室中緩緩遊蕩,最終落迴身前那個人的臉上,卻發現,他也正在望著他。


    石室之中,靜悄悄的,突然之間,似乎能夠聽到唿吸與心跳的聲音。


    將臣忽然道:“你有話對我說麽?”


    炎長風凝視著他,半晌之後,緩緩道:“有,但是我現在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將臣默然,過了片刻,淡淡道:“這四年來,你有去過通天峰麽?”


    炎長風臉色漠然,但眼光卻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歎息一聲,道:“去過的,但都是遠遠的眺望幾眼而已。你呢?”


    將臣緩緩站起身子,嘴角動了一下,道:“我也去過,那裏的山水和四年前沒有什麽變化,變的隻有人。”


    炎長風淡淡一笑,笑容中卻有說不盡的苦澀之意,低聲道:“是啊!隻有人會變……”


    將臣轉身走了出去,就在他出門的那一刻,聽到身後依然坐在座位上的炎長風,口中隱約低聲輕吟著念道:“通天峰……通天峰……嘿,通天峰啊……”


    下一刻,他離開了這間石室,再沒有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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