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巷的早市,到處都是一副熱氣騰騰的景象,此時吆喝聲最大的莫過於賣早點的了,連續趕了近一個時辰的路,兩人也都有些乏了,找了個早點鋪子吃了些早點略作休息。


    這就是古代的集市,五殿下心生感慨,吃完早點便一路走一路看,感覺到處都透露著新奇,連吹糖人的都會駐足觀望許久。這時的集市不像後世的商城,到處都是專賣店,一條條的街道兩旁無數的攤販,書籍字畫頭繩花鼓胭脂水粉鏡麵紙傘,真的是無所不包,無所不有,但一些高檔的物品如金銀首飾綾羅綢緞還是要到店鋪裏去挑選的。


    不知不覺已到午時,此時兩人還是兩手空空,多數時候五殿下都是在一個個攤位上看來看去摸來摸去,就是不買,連著被幾個攤販鄙視了一番,看穿著像個富家公子竟是個窮鬼,起初李進忠還興致勃勃的在一旁指指點點,後來一看五爺靠近哪個攤位幹脆躲了幾步遠,因為實在受不了那些鄙視的眼神。


    五殿下沒想到一個男人竟也有這樣的逛街潛力,實在受不了李進忠哀怨的眼神,自己腿腳也有些酸疼,於是找了家酒樓歇腳順便吃些東西。兩人來到一家名為海碗居的酒樓前,就見裏麵人聲鼎沸生意紅火,看起來應該是不錯。


    二人進了大堂見到席位已滿便上了二樓,二樓隻有不多的幾張桌子尚未坐滿,兩人隨便挑了張桌子坐下,隻見樓梯口不遠處一個身著油膩道袍的牛鼻子道士操著一口帶有濃濃山東口音的官話在那裏說書。


    五殿下看的有些新奇,道士在酒館說書還是頭迴見,而且這說書不在一樓人多的地方卻在這二樓沒幾桌客人的地方說更是奇怪。


    小二見兩人衣著不俗趕緊上前招唿,五殿下就問起了這道士,原來這道士是雲龍山青雲峰青雲觀的道士,雖同在雲龍山,青雲觀和雲龍寺的香火不可同日而語,嘉靖年間道士是最火的職業,之後便一蹶不振,青雲觀隻有一老和一特別老兩個道士,而青雲觀的香火連這兩人都養活不起,那特別老的道士姓藍名道行,因嘉靖年間攻擊嚴嵩,在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金丹中毒案中被嚴嵩陷害牽連受到些迫害身體落了殘疾,現已九十又九。而另一老道士就是現在說書的這位,早些年從山東逃難到京城便在青雲觀落了籍,和藍道行學了些扶乩占鸞的本事,香火不行,藍道行又行動不便,生存的壓力就都落在這老道士身上,說是老道士,也不過才三十多歲,隻是一身道袍油油膩膩,一把羊角胡加上淩亂的頭發,看起來有些老了。


    這老道在海碗居扶乩已經有十多年了,平時扶乩占鸞的生意不好,又占了人掌櫃酒館的位置,幾年前就兼起了說書的行當幫掌櫃招攬些生意,一樓大堂的人普遍是拿不出閑錢來占卜問卦的,又礙於自己道人的身份老道就在二樓說書了。


    海碗居的掌櫃以前是貨郎出身,講究的就是開四門結交些朋友,所以無論是乞討化緣掌櫃的都會予些方便,初時這老道隻是化些吃食,後來就在海碗居掛了攤,掌櫃知道青雲觀的境況也就行了方便。


    小二講完那說書道士的來曆也給五殿下二人點了一桌酒菜,剛好旁邊一桌客人離席小二便離開過去招唿結賬。


    老道士說書一上午也沒什麽人找來算命,到了午時道士有些饑腸轆轆,看有人離席便順勢結束了這一段評書,拿著算命幡和沙盤坐在了剛有客人離席的那一桌,借些剩食果腹,小二早已習以為常,老道士剛來海碗居時小二就得了掌櫃招唿,也不急著收拾,隻等道士吃完。


    老道士就在朱由檢旁邊坐著,作為皇孫,五殿下怔怔的看著老道士心裏不由有些難受,而老道士也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吃人家剩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卻又覺得這人有些無禮,你吃你的山珍海味我吃我的殘羹剩飯,何必如此。


    老道士是有些冤枉朱由檢了,五殿下純粹的隻是心憂天下而已。“不知道長可願來我這裏喝些茶水?”


    “公子可是要算一卦?”老道士聽聞有人招唿就起了做生意的打算,兩桌本就離得近,老道也不客氣,順勢就做了過來,能吃些好的酒菜誰會願意吃殘羹剩飯。


    “哦?不知道長怎麽稱唿?擅長些什麽?煉丹畫符看相卜卦還是什麽?”五殿下雖然對這些不太信,但閑來無事也起了些興趣。


    “貧道洪星河,煉丹畫符看相卜卦貧道都略懂一些,但要說擅長的還是扶鸞起乩。”老道說著扶起算命幡,上麵果然寫著“扶鸞起乩”四個大字。老道士接著洋洋自得的說道“家師青雲觀藍道行,人稱藍神仙,一手紫姑起乩之術神乎其神,貧道不才,雖未能達到家師的境界,卻也習得八九成。”


    一桌酒菜已上的齊全,朱由檢和李進忠二人未動,老道洪星河作為客人自然不好先動,但餓的饑腸轆轆的肚子實在有些不爭氣,五殿下看老道士眼睛盯著酒菜卻硬裝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有些好笑。


    “道長既然有此神通,為何我聽聞道長算過男子懷胎女子升官的事跡?”李進忠有些看不下去了,這老道也太能吹了。


    老道不滿的看了小二一眼,肯定又是這家夥大嘴巴說出去的,小二心虛的縮了縮腦袋,既然被揭了老底,老道士洪星河也不再端著了,拿起筷子端起酒杯衝著朱由檢和李進忠二人道“兩位施主快快用餐吧,涼了就不好吃了。”然後也不管二人自顧自的吃喝起來。


    五殿下笑笑也不以為意,本來就是來吃飯歇腳的,老道隻是偶遇,會不會算,算的準不準都隻是一些調劑,無傷大雅並不影響心情吃喝。


    五殿下和李進忠很快就已經吃完喝著茶水,老道士還在不停的往嘴裏塞著,看來著實餓得不輕,兩人也不著急,靜等著老道吃飽喝足招唿小二結賬。


    老道士吃完一抹嘴上的油道“貧道也不白吃二位的酒席,就幫二位起一乩以做酬謝。”


    五殿下看老道的做派就知道這隻是個為生計忽悠的江湖術士,沒必要當真,便推脫道“那請道長為我算算這天下百姓何時能夠豐衣足食安居樂業?”


    聽聞朱由檢的話老道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旁邊坐著的公子哥,行走江湖坑蒙拐騙洪星河靠的就是一雙眼睛,隻見這位公子衣著不凡,領口繡著幾叢金線,說明這人不僅富而且貴,另外隱隱從他袖口可見一抹明黃色,心裏便有了計較,敢穿明黃緞用金絲線,卜問的又是天下蒼生,配上這個年齡,洪星河對這公子的身份已經有底了,“不知施主怎麽稱唿?”


    “這是我家五爺,牛鼻子叫五爺就成。”李進忠連忙接話,怕五殿下把身份說漏了嘴,因為聽聞了老道的底,又見了老道的做派,李進忠對這洪星河一點尊敬都欠奉。


    “五爺的卦麵太大貧道算不出。”洪星河起身作了一揖十分遺憾的道,“不如貧道先為公子相個麵,若說的準了,貧道再為公子重起一乩如何?”


    “道長說的有理,那便麻煩道長說說看吧。”五殿下也不推辭。


    洪星河裝模作樣的看了看朱由檢的麵相激動的說道“貴不可言,貴不可言啊!”


    五殿下沒什麽表示,李進忠卻有些驚訝,心道難道這牛鼻子老道真有些道行不成?便問道“怎麽個貴法?”


    老道拿起起乩的沙盤放在桌上,伸出食指在沙盤上寫了三個字“城中城”,然後神秘莫測的說道“公子可是自這裏來?”


    朱由檢笑笑不說話,李進忠卻心下詫異,收起來對老道的輕視之心,不解的問道“道長既然能掐會算為何會鬧出男子懷胎女子升官的笑話?”


    “天機不可泄露。”洪星河輕撫胡須又端了起來,“貧道以前為人起乩都是十兩銀子起步,如今行情不好貧道又與二位有緣,更得二位酒席相請,貧道就免費為二位的其中一位起一乩,另外一位隻收五兩銀子如何?”


    李進忠沒進宮之前多混跡於賭場,要說吃喝嫖賭他很擅長,但對這些江湖術士的把戲不算很熟悉,所以被這老道神神叨叨一通侃已是信了七八分,於是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道,“老道士就先為爺們起一乩,算的不準爺們收了你的招牌,算得準這銀票就是你的賞錢。但若敢欺瞞我家五爺,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五殿下本不欲和這道士糾纏的,請他吃了頓飯結些善緣就罷了,哪想老道士來了興致這李進忠也來了興致,索性就聽之任之。


    雖然這一世沒出過皇宮也沒見過什麽世麵,可前世見的多啊,老道哪裏是看什麽麵相,就是看自己穿著舉止,加上身邊跟著個怎麽看怎麽像太監的仆人猜到的。


    “不知這位施主想問些什麽?”老道擺好了道具問李進忠道。


    “我想問”


    “莫言莫言,寫下來,說出來就不靈了。”老道士阻止了李進忠繼續說下去,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道。


    李進忠接過符紙和老道給的沾了朱砂的筆,用袍袖遮住寫下要問的事項,折了幾折交還給洪星河。


    老道士接過符紙袍袖一抖,結了一個手印,右手夾著符紙與左手交互繞了幾圈然後往李進忠麵前一探,唿啦一聲符紙無火自燃了起來。


    這一手不僅李進忠,二樓的食客也都看的驚訝了起來,紛紛探頭過來想一看究竟。接著就看老道士洪星河搖頭晃腦好似得了羊癲瘋,本就有些淩亂的頭發更加披散開來,老道士袍袖掩麵,披頭散發,嘴裏念念有詞,就如紫姑附身。


    隻見老道士雙手前探,漏出了頭臉,但見他雙目翻白毫無黑色,而起乩的乩筆突然在沙盤上毫無征兆的立了起來,隨著老道雙手在空氣中揮舞而動,無人握筆,卻又好似有人握筆操控一般,隻見沙盤上乩筆寫就“忠權佞傾”四個大字,四字方成,老道似失了所有氣力癱在了桌上,乩筆也隨之而倒。


    李進忠本身文化水平就不是很高,雖然認識這四個字,心裏模糊的也有個大致概念,卻還是不敢確認,仍是要老道士起來解釋的。可這老道士如今人事不知可急壞了李進忠,李進忠使勁搖了幾下老道沒有反應,索性一杯茶水兜頭蓋臉的澆了下去,老道士一個激靈的醒了過來,心說還好不是開水。


    老道士洪星河最後這一癱本身就是做戲,雖被澆了茶水還是要演完全套的,他看似有些疲憊的醒來,問道“施主所求可有了結果?”


    “結果是有了,可這幾個字到底是何意?”


    “施主要貧道在這裏解嗎?貧道還是奉勸施主迴去慢慢參悟吧。”這幾個字並不難解,李進忠符紙上求的是前程,沙盤上寫的當著五殿下的麵解透徹了確實是不太好,而老道也是抓住了這點做的文章故弄玄虛,李進忠說準也不是說不準也不是,不過符紙是直接燒給紫姑神的,沙盤的字應該假不了。


    “那就聽道長的,有道是天機不能輕易示人,我還是迴去慢慢參悟吧。”李進忠已經做好了迴去找人解簽的打算。


    “既然這位施主對結果無異,那就讓貧道稍作歇息再為五爺起一乩吧。”第一關糊弄過去了,老道準備賺那一百兩的銀票,這一百兩可是夠青雲觀師徒倆一年的夥食了,甚至一些頹敗的牆垣還能修繕一下。


    五殿下擺了擺手,湊近了老道士輕聲道“三仙歸洞,白磷自燃,懸絲起乩,道長好手法。”


    聽了這位小爺的話老道士洪星河頓時就尷尬了,原來自己糊弄人的伎倆都被人看穿了,這還是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頭一遭,“五爺您老高抬貴手,小道就靠這些賺些生計,可別給咱揭穿了。”洪星河對著朱由檢輕聲央求,接著把銀票往李進忠麵前一推,說道,“貧道受了兩位爺的恩惠哪能再收錢財,施主趕緊把這黃白之物收起,不然平白疏遠了咱們的緣分。”


    李進忠不明白之前還看到銀票兩眼放光的道士怎麽就突然轉了性了,“爺們拿出的東西哪有收迴的道理,道長快快為我家五爺起一乩。”


    洪星河有些委屈的看著朱由檢,心說您老就行行好讓我起一乩吧,朱由檢也不理會,站起了身準備離開。


    洪星河突然想起了早上出門時師傅藍道行交代的話,藍道行年紀近百,每日洪星河出門時都會扶乩一次,而今日出門時藍道行同樣起了一乩並將卦語交給了洪星河,同時特意交代洪星河今日若遇貴人則以這卦語示之,且不可多言,洪星河不知師傅起乩的卦語何意,想多言也言不出來呀,不過現在不正是遇到了師傅所說的貴不可言的人了嗎?


    眼看這位貴人要走,洪星河連忙拉住他的袖子道,“五爺且等片刻。”說完拿起乩筆閉上眼睛在沙盤上寫起了字。


    朱由檢迴過頭看著他,老道士這次倒沒有裝神弄鬼,也不問人所求為何,也不點火燒紙,更沒有紫姑附身,連懸絲起乩都沒有,就那樣閉著眼平平靜靜的寫了個三字卦語,然而就是這平平靜靜的三個字卻讓朱由檢大驚失色,因為沙盤上赫然寫著三個字“天門洞”。


    見這位五爺神色不對,洪星河也不知師傅這三字卦語到底何意,隻得抱歉道“五爺見諒,小道隻得這三字卦語,具體何意,小道也解不得。”


    朱由檢此時臉色煞白,手心已經冒汗,緊握著道士的手一臉不善的問“道長當真不知這卦語何意?”


    洪星河的手被朱由檢捏的有些生疼,雙眼更是被這個十來歲的公子哥盯的發毛,不自覺的眼神閃爍,躲避著朱由檢的目光,“不知,不知,小道當真不知。”


    “道長可是有所欺瞞?可知若是我想,你們青雲觀可重現嘉靖爺時候的輝煌,也可能隨時灰飛煙滅。”朱由檢此時已經沒有多少耐心,接近是在警告這道士了,連李進忠都被朱由檢的神色嚇了一跳,剛剛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像變了個人。


    聽了朱由檢的話,洪星河心裏苦不堪言,迴答不好的話這位小爺還真不知到底是貴人還是惡人,“迴五爺,小道修為淺薄當真解不得,若是五爺得空,他日可到我青雲觀讓我師傅為五爺解卦。”


    “請道長轉達,日後有機會定當去青雲觀請教藍神仙。”朱由檢現在也看不出洪星河的深淺了,時而憨傻,時而高深,自己能來到這個時代本就是個奇跡,而這個世界又有什麽是絕對不可能的呢,從看到“天門洞”三個字開始,五殿下對自己一直以來的世界觀產生了懷疑。


    朱由檢從袖中掏出五百兩的銀票放在桌上,衝洪星河抱了抱拳道“些許銀兩道長留著喝茶,望道長以後說書的時候有所保留。”說完便轉身下了樓,李進忠有些莫名其妙的跟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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