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船又開發,不一日已入南郡境中,行過一段險灘之後,江麵更寬,沿江山陵也漸稀疏,眼界甚為開濶。

    這日甄緣午睡時,孟獲一人在船尾觀景,想著到了南郡之後的路程,甚是忐忑,此次是他生平第一次離開牂牁郡,所到之處盡皆陌生。想甄緣自幼年到夜郎,此番也是首次遠行,對路途自是跟自己一般,茫然無知。

    征仲之中,聽得身後腳步,扭頭一看,朱褒是也。孟獲拱手迴禮,兩人在船尾坐下。“明元兄,在下正有事請教。”

    “孟兄請講,不必客氣。”朱褒對孟獲的謙遜還是不太習慣。

    “在下欲往洛水一遊,但不知路途,明元兄可否指點前程?”孟獲甚是期盼。

    “不敢當,略知一二罷了。此船直抵江陵,孟兄欲往洛水,可在前方夷陵提前下船,經當陽,再沿襄江北上至襄陽。從襄陽北渡樊城,再沿浙水一路北上,數日即可抵達。”朱褒數次往返南北,對這一路竟是極為熟悉,略加思索,便一氣道了個詳細。

    孟獲聽得仔細,仍是記不完全,不由麵露難色。朱褒察覺,尋船上夥計要了筆墨,又自行禮中取出一件舊衣撕了半襟,畫了一幅地圖,交與孟獲。

    孟獲接過地圖,心下感激,對朱褒深深一揖,朱褒受寵若驚,急忙迴禮。兩人正客氣間,正值甄緣睡醒出來,不覺皆笑。朱褒識相地自行迴艙不提。

    孟獲把問得之事與甄緣細細說了,兩人決定便在前方夷陵下船,依圖而行。孟獲便去知會船上管事於夷陵靠岸停船,甄緣自去收拾包袱行禮。準備停當,便單等夜間到夷陵時下船了。

    是夜三更時分,船到夷陵,船工來叫兩人下船。朱褒竟是沒睡,聞得動靜,跟出來相送,依依不舍,與孟獲約定,夜郎再會。

    下得船來,月色明朗,兩人在岸邊坐了,目送砂船遠去,心中各是一番感歎。孟獲自是感念朱褒情義,心中甚是不舍,一時又念及父王,愧疚難當。甄緣算了下船中時日,自涪陵至此,共計二十一日,離開夜郎已是一月又半。

    船已不見,甄緣忽又念及甄正,黯然落淚。孟獲不忍,擁著她輕晃,“緣兒,我們去前麵找一戶人家借宿一晚,明日再進城置備車馬前行,可好?”

    兩人離江往北行了約一個時辰,才找到人家,隻這家人並無多屋,勉強騰了一間與兩人。孟獲讓甄緣在床上睡,自己在床邊以袍鋪了,席地而眠。

    天明孟獲醒來,見甄緣仍酣眠,不忍驚擾,自去屋後練了陣拳腳,出了一身微汗,方才暢意而迴。

    孟獲進屋便見甄緣麵色驚惶戚楚,正盯著自己裙上一處發呆,急步過去,隻見那處裙上染了一小片腥紅,觸目驚心。孟獲初也大驚,隻一轉念,又平複如常,隻是麵上發紅,甚覺難堪。他早聽說過女兒家葵水之事,但見甄緣的模樣,竟似是初遇此事。

    “緣兒勿驚,此乃平常之事,我去請主人家大嫂過來一下。”孟獲不看甄緣,徑自退了出去,到主人房中請了主婦過去。亦不言明,隻說甄緣有事相請。

    甄緣早起醒來,發現自己裙上血跡,自是大驚失色,心道莫不是自己已染惡疾,命不久矣?直至孟獲進來看了,留下一番費解之言而去,又轉為疑惑。主人家大嫂進來,一看這光景便明白了原委,含笑問甄緣,果是初次,便教授她一應處理辦法。

    待處理完畢,甄緣鬆了口氣,定下心來,隻覺羞澀,想及大嫂言道此為女子成人之兆,又是暗喜。隻可惜了那件嶄新的淡紫深衣,涪陵時置辦的,這日竟被撕開作了它用。

    經此一事,甄緣再見到孟獲時,兩人都覺羞澀,孟獲也不提行程,兩人心照不宣,欲等此事過了再起行。

    次日早起,孟獲與甄緣言道自己進城去置辦車馬,便獨自往夷陵城中去了。至夜,孟獲方迴,隻帶迴兩匹馬,言道夷陵小城,尋了成日也無車可購。

    接下來幾日,孟獲早起或隨主人下地裏幫活,或騎馬到附近山中打獵,都是晚飯時方迴。甄緣自與主家大嫂一處閑聊,又跟著她學著刺繡女紅,打發時日。午時大嫂往田間送飯,甄緣便如常午睡。日子閑閑散散,十分愜意,不覺幾日過去,葵水已收。

    這日晚飯畢,甄緣跟著孟獲行至院中,“哥哥,我們明日就起行吧。”

    “緣兒,你……嗯……好。”孟獲有些尷尬,不敢看甄緣,自不知甄緣此時更是羞澀,早已兩頰通紅。

    隔日天明,兩人辭謝過主人,上馬北行。孟獲知甄緣體弱,又是新學騎馬,便勒馬與甄緣並綹慢行,小心看護著她。

    甄緣一路張望,發現越往北,人跡越稠,遠近山上不時有采摘夏茶的女子穿插其間。有時又經過大片大片的柑桔地,花期已過,樹上密密懸著手指大小的青綠小果。

    一路無事,約一個時辰後兩人到了夷陵城中。這夷陵,因“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得名,是巴楚文化的發祥地之一,曆史悠久。近年來南北各有混戰,而此地竟得偏安,是以民生如故。

    孟獲上次來過已略知地形,入城後徑自領甄緣投了客棧。飯畢甄緣小睡,孟獲自去城中采買日後行程所需。置辦了些幹糧小食,又在城中巡了一圈,仍是未購得供甄緣用的車輛,隻索罷了。

    孟獲迴至客棧時甄緣已睡醒,已在他房中候著。見他迴來,眼睛一亮。“哥哥,街上可有甚麽好玩物事?”見孟獲搖頭,又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孟獲見狀,知她這一路憋悶,欲尋些新鮮。

    孟獲陪著她在城中略走了陣,實在無甚驚喜,甄緣也隻有放棄,迴了客棧。

    次日離了夷陵,一路北上,遇城則入城投客棧歇息一晚,無城可入便找人家求宿一夜。甄緣馬術日益精進,到後來便每每要與孟獲比試速度。孟獲恐她大意失蹄,往往早早認輸求饒。不覺中已過了當陽,往北也行了數日,離襄陽已近了。

    每日午時,甄緣雷打不動的要休憇多半個時辰。好在孟獲早有準備,在夷陵時買了兩張薄被,隻要她一喊困,便就地停下,尋樹下蔭涼處稍事整理,取兩被一鋪一蓋,讓她小睡。甄緣睡著後,孟獲便坐在她身邊,或為她趕趕蚊蟲,或賞風景,或想心事,或偷偷審視她的容顏,心中甚是甜美。

    這一日兩人又上路,甄緣見前路平坦,拍馬快跑,一麵扭過頭招唿孟獲與她較量。孟獲策馬跟上,正要囑她慢些,卻見她座下馬匹突然受驚狂奔,不由大驚,“小心!抓緊了別放手!”

    孟獲策馬追去,馳過甄緣馬匹受驚處見路旁一蛇正昂首吐信,便知緣故。見前麵甄緣似要支撐不住,心下大急,用馬刺狠狠踢馬腹催馬疾行,終於趕上前麵馬匹,兩馬並肩疾馳。

    狂奔之中,孟獲試圖控製甄緣的馬兒未果,隻得行險。他一手執韁,一手探過去圈住甄緣腰部,用力一抱,一把把她從瘋馬上抱到了自己懷裏。這才鬆了口氣,收韁慢馬,漸至停下。

    低頭看甄緣時,隻見她小臉煞白,兩眼發呆,兀自處於驚嚇之中。孟獲抱著她翻身下馬,在路旁草上坐了,讓她舒服地躺在自己懷中,才道,“緣兒,你還好吧?”

    “我,我,那馬兒瘋了……”甄緣這才醒過神來,拍拍胸口,猶自後怕。

    “那馬是被路旁的蛇驚嚇了,緣兒別怕,沒事了。”孟獲埋頭側過臉輕輕蹭著甄緣額頭,心中痛惜。本想責她冒失大意,見她受驚未平,實是不忍。

    “哥哥,你要是想罵我就罵吧。”平靜下來後,甄緣自覺無理,怯怯道。

    “你知錯就好,”孟獲笑,“罵就免了,倒是想罰你。”

    “啊,你想怎麽罰我……”甄緣眨了眨眼,疏無懼色,倒有幾分好奇。

    “還未想到怎麽罰,留待以後你再犯錯時一並重罰吧。”見甄緣憊賴,孟獲無奈。

    再啟程時,因跑了一馬,兩人隻能共騎。好在孟獲把行禮物品都帶在自己馬後,並沒其它損失。隻是這樣一來,速度便慢了下來。

    甄緣初時坐在孟獲身後,行了不遠就叫停,抱怨孟獲太高,肩背又太寬,把她的視野擋光了,害她見不著風景。孟獲無奈,隻得把她抱到身前坐了,一手執綹,一手扶著她的細腰,甚覺別扭。

    偏偏甄緣又極不安分,一路東張西望以至頭發不斷騷擾孟獲胸脖不算,如今雙手不用執綹閑得無聊,還不時伸手去夠路邊的花朵樹葉,更有甚者,有次連飛過的蜻蜓都想抓住,險些跌下馬背,幸得孟獲護住。直令孟獲一時心猿意馬,一時莞爾失笑,一時失驚勞神,一時慌忙無措,竟是不堪其擾。

    待到甄緣累了,倚在孟獲臂中安靜下來時,孟獲便差點感動得熱淚縱橫。真不容易啊,孟獲再謙虛,這時也覺得自己的定力耐心直可稱雄天下了。

    “緣兒,你前世定是一隻小猴子。”

    “那哥哥前世是什麽?嗯,一定是一塊石頭吧,又冷又硬。”甄緣順口反擊,心裏卻想,哥哥前世定是一塊美玉,正如詩經裏形容的“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緣兒真覺得我象那又冷又硬的石頭嗎?”孟獲有點受傷,聲音略顯低沉。

    甄緣聽出他的情緒,竟覺痛心,扭過身子抱住他的腰,把頭靠在他胸口,默默不語。

    孟獲便釋然,摟緊她,心中歡喜。

    午時兩人下馬吃些幹糧,甄緣照常小睡,正好躲過一日中日頭最猛的時辰。然後起行,夜間尋人家投宿。

    如此兩日之後的午時,兩人抵達了襄陽。

    遠遠望見襄陽城廓時,孟獲心中湧起百般滋味。到了襄陽,自然可以再買一馬,便不用兩人共騎了,他可算解脫了。卻又不免一陣失落,這般耳鬢廝磨,親密無間,卻要待何時再能體會?不由手臂用力一收,把甄緣緊緊勒在懷中。

    “哥哥……痛……”甄緣被勒得生痛,不由輕唿出聲。

    “呃,對不起。”孟獲鬆了手,隻覺心中一空。再不猶豫,縱馬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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