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正和孟獲在城裏各處轉悠,終於在商賈雲集的東城找到了丹砂行。一打聽才知道運砂船是每十日一發,而上一次發船是在前日。也就是說,離下一次發船還有八日。

    所幸砂船可以搭乘,雖然船資頗高昂,每客五十兩紋銀,自涪陵直抵荊州南郡,中途停靠臨江補給。甄正當即交了兩客的定銀,安下心來等候船期。

    行期既定,餘下的日子隻需等候即可,放鬆之後,甄正感覺身體原本的不適排山倒海般洶湧而來。為免緣兒擔憂,竟是按下不提,打算私下尋醫館延醫問藥。

    隻輕閑了一日,甄緣就奈不住無聊,纏著孟獲要學騎馬。孟獲自然拗不過她,甄正因要瞞著病情私自問醫,也就隨他們去了。

    兩人牽著馬往較為開闊的城北江邊行去,甄緣一路東張西望,即便蒙著麵紗,仍有路人對她頻頻注目,麵露驚豔之狀。

    將至北城門時,道旁有個老農麵前擺著兩個籃子,一籃放著桃,一籃放著李。孟獲正想詢問甄緣吃不吃桃李,甄緣已經拉著馬小跑過去。

    “老人家,這桃李看似還沒熟,怎麽就舍得摘下來賣呢?”隻聽甄緣問道。孟獲過去一看,果然桃李皆青油油的,想必是桃澀李酸,更談不上鮮美了。

    “要不是每年這青黃不接的時節家裏都揭不開鍋,誰舍得摘下這青果子賤賣呢,”老人歎了口氣,又說道:“姑娘,您就好心買點吧,解不了饞也能解解渴……”

    甄緣被老人一說,頓覺心酸難禁,淚水漣漣,不僅買下了所有桃李,還多付了三倍銀兩,定下了以後三年內同等價值的果子,約定由老人每年送往“一家客棧”。老人喜出望外,千恩萬謝,好心附贈了裝桃李的籃子。

    老人並不知道,這位自稱城南“一家客棧”老板千金的女子,自此一別之後,有生之年便再沒到過益州。

    與老人別後,甄緣蹦蹦跳跳,一手握桃,一手抓李,走在前麵,孟獲則一手拎著兩隻籃子,一手牽著兩條馬韁,跟在後麵,總算出了城,向江邊去了。

    對甄緣來說,孟獲無疑是極具耐心的良師,他用了一個時辰教會了甄緣自行爬上馬背,為了讓甄緣熟悉馬背的感覺,又花了一個時辰伴著甄緣所乘的馬匹慢行。

    午時迴客棧用飯時,甄正外出未歸。飯後甄緣照例小憩了半個時辰。

    下午的日頭熱辣,孟獲說不宜學騎馬,甄緣便說涪陵這麽熱鬧,不好好看看定是日後一大憾事。孟獲豈能讓心愛的緣兒落下一大憾事呢?於是孟獲主動提出陪甄緣上街。

    好在孟獲從王寨出來之前去了趟孟尋房中,順手帶上了甄正推辭不受的三千紋銀。於是公子多金,小姐愛俏,街市偏又繁華,孟獲便提前體驗了一千八百年以後的男人陪女人逛街的感受。好在他不知道,一千八百年後的男人稱之為“新中國一大酷刑。”

    不過,對於這個熱戀中的男子,苦中還是有樂的。至少他有機會把各種籫子往美女的秀發上插來插去,有機會把各種糕點喂進美女的櫻唇,有機會聞到日後可能附在美女身上的各種脂香,有機會看到日後可能呈現在美女臉上的各種腮紅。

    及至日頭偏西,孟獲陡然自溫柔鄉裏醒轉,強拉著甄緣迴了客棧。

    意外的是,甄正竟還沒有迴來。孟獲問之小二,才知道甄正在清早他們外出以後就出去了,一直沒有迴來過。

    孟獲到甄正房中轉了一圈,未見甄正留有書信,有點著急起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甄正能上哪呢,能幹什麽去呢,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他不想甄緣知曉以後跟著憂急。便對甄緣說甄正曾留言小二轉告訴他們,自己是出外尋訪故友去了。讓甄緣安心在房中讀書休息,自己出去接接甄正。

    孟獲策馬在城內四處尋了一圈,沒見甄正蹤影,又四出城門尋了半夜,還是沒有找到甄正。憂急如焚,胡思亂想起來,卻沒有半分頭緒。無計半晌,隻寄望於甄正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是出外訪友,意濃晚歸,寄望於此時迴去甄正已自行迴了客棧。

    想到這層,孟獲又飛馬趕迴客棧。令他失望的是,甄正仍然沒有迴來。

    窮極無計,累了半天的孟獲隻能暫時迴房休息,打算天明再出外尋找。

    天明時分,孟獲從淺眠中醒來,正要出門再尋甄正時,客棧來了一僮仆模樣的少年,進門就向小二言道尋孟獲有事相告。

    “獲在此,有事請講。”孟獲急道,一邊疾步過去站到少年麵前。

    “小人是城東醫館的藥僮,昨日有位甄老爺去醫館問脈,輪侯一旁時突然厥倒,今晨方醒過來。我家先生診過脈說甄老爺急病突發,甚是兇險,不能移動,現下正留醫館中。是甄老爺托我前來知會孟爺的。”少年口齒甚是伶俐,幾句話就道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帶我去醫館!”孟獲憂心如焚往外就走,突然又想起甄緣,頓轉身欲往甄緣房中去。一抬眼卻看到了甄緣,剛才少年所言,她盡皆聽見了,禁不住淚如雨下,伏在欄杆上雙肩抽動泣不成聲。

    孟獲急步上樓,轉過甄緣身子,一把擁進懷裏。“緣兒,別擔心,先生會好起來的。現在別哭了,我們一起去找他。”

    甄緣抬起臉來,悲切地望著孟獲,任孟獲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拭盡淚痕。孟獲堅定的眼神給了她些許安慰。

    到了城東醫館,少年把他們帶進西邊廂房,就退出去了。屋裏除了甄正還有一個文秀青年,聽少年稱之為先生想必便是醫館的主人了。

    甄正此刻正仰躺在房中榻上接受針炙,麵色平靜如常,見到兩人進來,隻是對他們略點了點頭。見他如此,兩人略覺寬心。

    孟獲不敢出聲,垂手默立榻旁,甄緣叫了一聲“爹爹……”,就不知道如何問起,又恐影響診治,就收了聲,站在孟獲身邊。

    總算等到醫師收了針離開,都舒了口氣。

    甄正抬手指了指榻沿,“緣兒,過來坐下。”甄緣應了一聲,挨著榻沿坐下,微微俯身,查看甄正氣色,關切之情自然流露,“爹爹,你感覺如何?難受嗎?剛才紮了這麽多針,可是很痛吧?”

    “不用擔憂,這點痛疼尚能忍耐,倒不是很難受,隻是渾身無力,胸悶欲吐罷了。”停了一下,甄正看向孟獲,說“獲兒,你也過來坐下。”

    待孟獲拉了把椅子榻前坐下後,甄正又開口說道:“醫師說我此番中了瘴氣。這瘴氣對身健體康之人本無甚大礙,但我年輕時曾因失偶一腔悲憤,數載間終日以酒度日,髒腑早已疲弱不堪。”

    甄緣聞言,心裏不由湧起了不祥的預感。果然,甄正接下來的話對她來說不啻於天雷轟頂。“此番瘴氣深入髒腑,即便大羅金仙在世,隻怕也迴天無力。我隨時可能病發身亡。”

    “爹爹,不會的……不會的……!”甄緣抑製不住,伏在甄正身上痛哭起來。孟獲在旁也震驚得猛然立起,呆若木雞,圓睜虎目不可置信地注視著甄正。

    甄正輕輕拍拍甄緣的肩背,接著說道:“緣兒,不要難過,生死有命,我很感激老天把你給了我,讓我幸福了十多年。雖然,你並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一個天雷尚未過去,一個更猛的天雷又向甄緣劈了下來,砸得甄緣猛然起身,鳳目暴睜,瞪著甄正,連哭泣都忘了。

    甄正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蹬腿西去,鐵了心要把一切交待清楚。對於甄緣的反應雖然痛惜,卻並不撫慰。“你本是我堂兄甄逸最小的女兒,本名甄洛,在你三歲時,你父親病故,臨終把你托付與我。”

    不理會甄緣傷心震驚的神情,甄正自袖中掏出那塊絹巾,遞向甄緣,“你天生異相,在胎中即有神人相護,這是你出生以後在你身下發現的東西,你看看。”

    甄緣猶疑地接過絹巾,略看了看,抬頭問道,“爹爹,你此次北歸並不是為了祭灑祖先,而是為了我,為了這些偈語,對吧?”

    “正是。這也是你父親當初托我的事,可惜,我終要有負所托了……”甄正迴想起十多年前甄逸托孤的情景,曆曆如昨日。出神半晌,又轉頭看向孟獲,“獲兒,如今我將緣兒托付與你,你可願意?”

    見孟獲堅定地點頭,甄正複又言道,“但我尚有條件,你須陪緣兒往洛水先解絹上所偈,在此之前不可與緣兒私相授受,要持以兄妹之禮。待解偈之後,若緣兒與你有緣,自是由得你們作主。若緣兒命中自有姻緣,也盼你能放開胸懷,順應天意。”

    孟獲不知絹上內容,聽得甄正此番言語,心中滴血般痛疼。天意!那是什麽東西,竟是要主宰人間情愛嗎?滿腔忿懣,不甘,幽怨,絕決,孟獲隻知道,自己不會放棄。管他什麽天意!於是沉默。

    甄正注目著孟獲,眼見他麵上漸次呈現諸般複雜情緒,最後隻餘堅定絕決,不由一聲長歎,猛覺胸口一堵,哇的一聲,挺身吐出一口鮮血。

    “爹爹!”甄緣撲過去抱著甄正,用手輕撫甄正胸口,慢慢放他躺倒。泣道,“爹爹勿要再勞神,在緣兒心裏,爹爹永遠是緣兒最親的人,我一切都會聽從你的安排。”

    孟獲見甄正吐血,原本滿心愧疚,聽得甄緣此言,竟是心中冰涼,隻餘無奈。終於不忍違背甄正之意,踏上一步,躬身一禮戚然道,“先生之意,獲不敢違。”

    甄正聽孟獲應允,雖知他十分勉強,但也知他一語既出絕不食言,遂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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