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長空烈日依舊,雨勢卻也越發不可收拾。


    冰冷的雨水串連成線,綿延千裏,隻片刻間,整個北河便升起一層朦朧混沌的水汽。


    空氣中的血腥漸漸散去,隨後如同被清水清洗過般清冷透徹。


    往往異兆過後便是降雨,並無異常,暮雲埃和歐陽靖堂也不在意,領著受傷的浩然弟子迴到駐地。


    正道失了丘鳶,修士們情緒低落,駐地氣氛沉悶,唯有大雨嘩嘩作響。


    事實上,他們並不知曉,作為贏家的魔道此刻也被一片陰雲籠罩——用空無境域抓捕了神獸丘鳶的他竟然沒有如期迴到魔道事先安排好的秘密營地。


    於魔修而言,這次計劃策劃已久,別的環節都沒有差錯,絕對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紕漏。


    麵對這樣的狀況,眾元嬰魔修都是愁眉不展,麵色陰鬱。


    赤焰魔君自己沒有迴來便罷了,可丘鳶卻在他手中,魔道鐵律向來不容置喙,此番隻怕參與這次行動的每一個人都會受到牽連。


    且不說魔道鐵律,便是站在上首的人隻怕也不會放過他們。


    當真也是倒黴,誰也不曾想到,神秘莫測的這位竟然不聲不響便出現在營地之中,而且好巧不巧偏偏是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之後。


    先前並未聽說這位魔道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會來營地,況且這位向來蹤跡飄渺,便是許多權力中心的魔修也甚少見到他。


    看來今日當真是撞在了槍口上,他們這些參與計劃的魔修想要安安生生離開是不可能的了。


    有大膽的偷偷朝上首瞄了一眼,隨後滿眼惶恐地埋下頭,忍不住瑟瑟發抖。


    隻見上首的桌案邊上立著個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


    他背對著眾人,負手而立,身子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在奇異的黑色鬥篷裏,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團黑黝黝的霧氣,看得久了便會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最後落入萬劫不複的黑色深淵,不可自拔。


    這是力量的象征,杜絕任何窺探和褻瀆。


    就算是他這般沒有任何動作地站著,也叫人心聲畏懼。


    有一名元初真人實在無法承受這樣的氣息,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道:“影王明察,那赤焰魔君組建血衣衛,並借此為由私自培養隻忠於自己的精銳力量,想必此人早有二心,如今捕獲丘鳶,他難免不會想著私吞,不定他已經帶著丘鳶跑了,況且此次計劃原本就由他主導,我等全都聽他的安排,他趁機跑了我等也不知曉,我等冤啊。”


    到了這個時候,自然是將所有的罪責推給赤焰魔君方為最明智的選擇。


    眾元嬰魔修聞言,眼珠子一轉,都是跪了下來,附和道:“此事本由赤焰魔君主導,計劃也都出自他手,我等毫不知情,請影王明察。”


    語罷,周圍安靜下來。


    影王並沒有立刻發話,氣息凝滯,靜默得可怕。


    眾魔修更不敢言語。


    就這般不知道過了多久,在眾元嬰魔修不覺間已經滿頭大汗之時,影王終於轉過頭來。


    他的臉龐藏在鬥篷下,同樣黑黝黝的,看不真切。


    魔修們將頭埋得很低。


    接著,黑色的鬥篷動了動,一個年輕而空濛的聲音奇異地充滿了整個帳篷,“丘鳶覺醒之時北河有異,你們說的那位怕是被吸了進去,能不能出來還得看他的造化。”


    眾魔修下意識地迴了聲是,但旋即反應過來,都是驚訝地怔了怔。


    影王的意思是說那赤焰魔君被異兆吸走了?這麽說他並不打算懲處他們?亦或者,影王根本不在意此事?


    他們不敢抬起頭,隻在私下裏麵麵相覷。


    影王仿佛沒有注意他們的動作,又道:“本王來這裏不是為了這件事情。”


    眾魔修長長地鬆了口氣,不過很快便有豎起耳朵,聽憑影王安排。


    影王道:“噬魔,食主一脈向來由你打理,據本王所知,那一脈常常馴養活人為食,這種人往往被你們稱為食奴,可是如此?”


    食奴,無靈根者,自凡人之中挑選,從小便被魔修以噬魂草喂養,雖沒有修為,但是因吸食噬魂草的關係,全身上下,從外自內,每一根經脈每一個細胞都透著強大的靈魂氣息,據說吸收他們的氣息便可以得到很好的補給,比許多高級丹藥要厲害百倍,甚至是元嬰魔修也可以利用他們來提高修為。


    當然,若是魔修神魂被創,以其溫養也是極為不錯。


    難道影王是要晉級,或者是受了重傷?


    一名長得極為肥胖,如同彌勒佛般白皙圓潤的魔修身子則劇烈地動了動,道:“是的,不知影王……”


    話音未落,便被影王打斷:“立刻讓你的人準備五十食奴帶到此處,切莫胡亂揣測,更莫要耽擱本王的時間,否則本王不介意將食主一脈自九主之中剔除。”


    眾元嬰魔修都嚇了一跳。


    噬魔聞言,哪裏還敢耽擱?連滾帶爬地就奔出帳子,隻幾息之間,五十個全身環繞著濃鬱靈魂氣息的男男女女便出現在了帳子之中。


    由於常年被關在黑色牢獄之中,隻有魔修吃食之時方才能夠得見天日,久而久之便都幾乎喪失了人的自覺,如今被拉拽著塞進帳篷之中,每個人的臉龐上都是如出一撤的木然。


    待五十食奴被拉拽進來,影王便道:“丘鳶所在之處有異,吸走那位的結界還未封存,不過你們去也沒用,就當一切都結束了,安排撤離吧,那位若是活著,自己會迴魔宮。”


    眾元嬰魔修又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後迴了聲是,紛紛退下。


    見眾人離開,影王也不耽擱,布施一道厚厚的結界,接著,單手一揮,一個模糊的身影包裹在層層白光之中,雙手交疊著躺他的麵前。


    白光緩緩凝實,那身影的臉龐亦是呈現出來,粉嫩可愛,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模樣。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葉釋寒所傷的血鳳歌。


    她躺在光芒之中,胸口還有個幽深洞穴,看起來血肉模糊。


    原來那日葉釋寒沒有殺她,卻用三生輪迴索將她打得半死。


    她被地府神器所傷,神魂受創,修為折損,根本無法向隔著重重結界的太虛血家發出求救訊號,無奈之下,想到了古洲安插在魔道中的影王。


    影王受到訊號,當即自魔宮出發,一路尋到了南方丘陵一帶。


    說起來血鳳歌運氣也極為不佳,在顧長月等人離開之後,她誤打誤撞走進了先前顧長月等人布下對付木蕾等人的食烏鳥陷進中,更巧的是,周圍正好有成千上萬隻食烏鳥從此處遷移。


    而食烏鳥聞到惡臭的氣息紛紛趕來,見著血鳳歌就是一陣胡亂攻擊。


    血鳳歌饒是再強,卻傷得不輕,好不容易將成千上萬隻食烏鳥殺死,自己也險些一命嗚唿。


    影王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地上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半隻腳已經踏入地府,不得已下,隻好用丹藥吊住她的性命,然後帶著她趕往最近的魔道營地,於是便有了方才的事情。


    血鳳歌漂浮在半空之中,似乎感受到了什麽,慢慢睜開眼睛。


    兩個來自同一世界不同家族的陌生人,在遠離家鄉的地方相遇,靜靜的對望凝視。


    似乎兩人都看不出對方在想些什麽。


    影王的麵容隱藏在鬥篷下,片刻後才開口,道:“血家人,血鳳歌。”


    血鳳歌眨了眨眼睛,深唿吸一口,亦是道:“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古家人,古道玄。”


    影王點頭,承認自己就是此人,隨後又道:“你的傷很奇怪,陰戾氣息很重,直擊神魂,看起來倒像是鬼修所為。”


    他的聲音平淡,聽不出絲毫試探的意味。


    血鳳歌則麵不改色,很隨意地揚了揚蒼白的唇角,虛弱地笑了起來,輕聲道:“我們血家一直在修複鬼道之術,若真的是鬼修所為那便好了,不枉我這般辛苦找尋,這次受傷是我的失誤,我本想將聚魂幡中的怨魂□□放進傀儡裏……算了,我血家的功法你們不會明白,我是被自己反噬了,你感受到的,是我自己的氣息。”


    她麵不改色地撒了謊。


    正如葉釋寒所料,此刻她的想法便是將鬼修的事情瞞下,自行尋找。


    她一直都很清楚,血家不過是古洲的一顆棋子罷了,若是鬼修的事情暴露,血家隻怕也不能夠存在了,自然,她數百年來的辛苦追尋也都會付之東流。


    影王沒有話說了,鬥篷之下,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更不知曉是否察覺了血鳳歌的謊言。


    許久,他才道:“我替你療傷。”


    血鳳歌用餘光掃了眼周圍的食奴,心裏知道怎麽迴事,隨即放心地閉上眼睛。


    她與影王素不相識,但她清楚,影王是古洲嫡係血脈,是古家人,知道血家血鳳歌的重要性。


    她可以放心將自己交給他。


    長舒了口氣後,她便再度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影王的臉龐藏在鬥篷下,不知道此刻是怎樣的神情,他沒有看血鳳歌,而是抬起頭,望著北河的方向,輕輕吐了口氣:“將那樣的東西留在下境,不怕他們無福消受麽?”


    他似乎譏諷的嗤笑一聲,搖了搖頭,隨後抬起完美無瑕的雙手,帳篷中升起刺目的血光。


    正當影王在為血鳳歌療傷的時候,葉翩躚已經帶著正道弟子潛伏河底,並吩咐弟子們分成十多個小隊沿整條北河搜尋,並要求他們不僅僅要留意古道一和雲中隱的蹤跡,同時還要留意整條北河是否存在異樣,以及身著紅衣的魔修幹屍,而他自己與顧長月幾人則守在上遊觀察。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十多個小隊紛紛傳來消息,稱並未發現任何關於古道一和雲中隱的蹤跡,亦沒有發現河底任何異樣,至於紅衣魔修的幹屍,更未有所獲。


    葉翩躚傳音於顧長月幾人,道:“魔修使用困獸陣必然要犧牲幾條性命,可北河之中竟不曾有他們的屍體,想必也一同消失在了河裏。”


    顧長月原本一直便在搜尋,也是注意到了一些異樣,她道:“或許屍體不是重點,重點是上遊的所有東西,弟子剛剛尋了一圈,發現上遊的魚怪也都不見了。”


    此廂,河中被丘鳶覺醒攪動的沙石已經緩緩沉下,河水如初般清澈,可上遊範圍內唯有不多的水草翻湧,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頭頂雨水撞擊河麵的聲響細細密密,襯得周圍越顯安靜。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這河底不定有一處封閉的秘境,如此說來,並不是壞事。”


    也隻有封閉的秘境才不容易被修士察覺,除此之外,也隻有走入封閉的秘境之中,才會消失得這般無聲無息。


    如此說來,根本不是壞事。


    沉曦、木紓、錦逸塵乃至顧長風麵上都有幾許異樣的色彩。


    葉翩躚沒有否認她的想法,道:“既然別的地方都沒有發現,看來就是在這上遊的河段了。”


    他一開始便已經感受到了一股奇異的氣息,奈何這氣息異常古怪,細探之下,像是彌漫了整條北河,又像是根本就不存在。


    而氣息未散,說明封口還沒有封上。


    此番浩然派弟子們已經尋遍了除了上遊河段的整條北河,都不曾被其幹擾,那麽說來,這股氣息所在位置很可能就在上遊。


    他道:“你們幾個帶著人在上遊細細搜尋,我將氣息分布出來再感受一下。”


    說罷,便將自己的精神力也全部集中起來,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幾人聞言,將弟子分布一下,由木紓、沉曦、顧長風已經錦逸塵分別帶領大部分弟子在上遊的四個角落尋找,留下一部分則跟隨顧長月在河中央查詢。


    顧長月安排了一下,自己將目光落在丘鳶覺醒之處。


    這裏有一個大坑。


    大坑並不特別,就是圓圓的一圈,直徑二十來丈,僅一人來高,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更看不出任何異常。


    顧長月卻下意識地認為這個大坑有些古怪,於是試圖向古道一與雲中隱發出數張傳訊。


    果不其然,每一張傳訊符都在這個大坑上頭徘徊良久,方才無望地飛迴她的手中,就好像二人就在大坑附近,可惜被什麽東西阻擋,傳訊符根本無法送到他們手裏。


    她向來執著,便仔仔細細圍繞大坑觀察,偶爾劃著河水漂浮在上方,偶爾蹲在河床上細細打量,想要找出些許線索。


    許久之後,體內的小花忽地咦了一聲,道:“阿月,你看邊緣處,那裏是什麽東西?”


    大坑邊緣由於河水的關係散發著潺潺的光芒,細看之下才發現那裏似乎滲透著金色的霧氣。


    霧氣很淡很稀薄,幾乎根本就不容易發現,或者說是將將才形成。


    見著奇異的金色霧氣,她不由大喜,果然是秘境這樣的東西。


    由此,她轉身便朝葉翩躚傳音道:“二師伯,這裏……”


    然而她話音未落,那金色的霧氣忽然爆發,像是一隻巨大的魔手,從她的頭頂罩下。


    小花驚道:“天啊,仙氣,竟然是仙氣。”


    “仙氣?”顧長月一驚,然而不待她有任何反應,便被籠罩在一股難以言說的強大氣息之中,全身汗毛倒立,傳來細細密密的刺痛。


    緊接著,整個人被強大的力量狠狠吸扯,頭腦之中像是被生生抽出了思想般,一片蒼白,而她失去意識的身子則不由自主地向大坑裏落去。


    天地之力,就是這般勢不可擋。


    葉翩躚在聽到她的喊聲之時便做出反應,運轉強大的力量向她追來,可是他的速度再快,卻快不過那奇異的金色霧氣。


    金色霧氣的力量竟也讓他全身刺痛。


    他才挪出數丈,便見金色的霧氣已經帶著顧長月的身體沒入大坑之中。


    遠處,同時響起幾聲的喊聲:“阿月(師妹)。”


    誠然,毫無用處。


    顧長月很快消失不見,那金色的霧氣也慢慢縮迴。


    在場所有人都是眼睜睜地看著一股金色霧氣將顧長月輕易拖走,瞠目結舌。


    不想正當此時,一陣“叮嚀”的聲音響起,整個北河的瞬間被一股陰戾的力量凍結起來,隻見河水之中穿過一條黑色的鐵索,速度極快,僅僅一個眨眼間,便扣住了縮迴的金色霧氣。


    金色霧氣微微一滯。


    趁此空當,一抹黑影由遠接近,不見有什麽動作,竟已經觸碰到了金色霧氣。


    片刻,整個人隨著那最後一絲霧氣,也沒入了大坑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有的一切,僅僅發生在幾息之間,甚至連黑影從下樓飛掠而來之時的重影都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消散。


    北河中所有人,包括所有浩然弟子都木然地停下來,望著大坑的方向,久久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他們隻感覺一股陰戾的氣息瞬唿而去,力量恐怖,可偏偏在他們感受到恐懼之時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無法捕捉。


    這種感覺,實在太過古怪詭異。


    葉翩躚亦是許久才迴過神來,匆忙行至大坑旁邊。


    此刻的大坑已經恢複如常,什麽也沒有。


    不僅如此,他所感應道的那股古怪氣息也沒了蹤影。


    那東西在拖走顧長月和那抹黑影後,徹徹底底封閉起來。


    葉翩躚目瞪口呆地看了半響,搖了搖頭,在心裏道了聲:“小師弟那臭小子不是和魔修廝殺麽?可速度什麽時候變這麽快了?就為了阿月?也是,若不是阿月,那小子絕對不可能做這些無聊的事情,盡管那金色霧氣是仙氣,哎,仙氣!”


    方才見到金色霧氣之時,他便立刻明了過來,那金色霧氣不是別的東西,而是仙氣,那是連太虛境都少有的仙氣。


    仙氣在此處現世,同時又將人拖了進去,如此說來其間另有一番天地,並不僅僅隻是顧長月所想的封閉秘境那麽簡單。


    而對於被吸入其中的人來說,反倒是莫大的機緣。


    他心情複雜,連連歎息,直到看見所有的弟子都圍攏過來,才想到什麽,忽然皺緊眉頭,咬牙切齒:“四師弟、小師弟還有雲中隱那老色狼都奔向了仙氣的懷抱,媽的,就把善後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留給老娘,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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