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自半空響起,雖然有些顫抖,卻也中氣十足,清晰嘹亮地響徹在蔚藍長空之下,顯然出自一名元嬰真人之口。


    原來在丘鳶第一聲長鳴響徹天地之時,包括各大門派在內的正道元嬰真人便已經全數感應到了魔道的動作。


    困獸陣以吸收十多名結丹期魔修鮮血和靈氣的代價得以運轉,濃鬱的血腥之氣穿透數百丈的水流彌漫天際,但凡感官敏銳的修士皆是無法將其忽略。


    奈何他們被實力相當的元嬰魔修纏住,縱使心急如焚,卻也無法脫身,更無瑕顧及其他。


    眼見位於數百丈外交戰的正魔弟子都被力量壓製,他們反倒越打越烈,直到這一刻,風雲散盡,天地寂滅。


    對戰的魔修仿佛事先商量好了般,在正道元嬰修士的攻勢下,不約而同地改換戰略,反退為進,爆發出強大的力量,而趁著正道元嬰真人改攻為守的空當,又紛紛巧妙地禦著強大的力量折身撤離。


    所有的動作一氣嗬成,幹淨利落。


    不僅元嬰魔修,便是遠在百丈之外的河麵之上,所有的魔修都在片刻的愣怔之後,像是受到了強烈的召喚般,紛紛拋開對手,扔下一顆解暴丸後,折身便逃,速度極快,毫不拖泥帶水,明顯一早便做足了準備。


    待解暴丸的濃煙緩緩散去,一眾魔修的身影已然如砂石般大小。


    正道修士也不管不顧,當即便禦器追擊,喊打喊殺聲也不絕於耳。


    隻是,魔修事先便有準備,正道此舉並沒有多大的用處。


    紫靈兒也逃了。


    她對顧長月的仇恨很是強烈不假,弑神刀對無涯劍的仇恨很是強烈也不假,可是饒是如此,她卻沒有失了理智。


    原本她也想過在丘鳶被捕,所有力量全數撤去,在顧長月還未曾反應過來的瞬間出手,攻顧長月個猝不及防,可是就在顧長月流露出那樣的氣息之後,她放棄了。


    那種氣息,讓她害怕,讓她畏縮。


    她隱隱間覺得,顧長月的底牌完全能夠彌補他們實力間的差距,甚至更強。


    她是一個理智的人,很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一切終究沒有保命來得重要。


    除此之外,這裏還有個築基後期的女修對她虎視眈眈,她不敢確保自己在全心全意攻擊顧長月的時候,這個女修不會出手。


    所以,在最後的一刻,她便已經打算逃跑,並且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對此顧長月也表現得很是釋然,她就知道要取紫靈兒的命並不容易,因而也不覺遺憾。


    半空中,正道元嬰修士對魔道突如其來的撤離也是訝然不已。


    眼見方才還出手狠毒的元嬰魔修以及那群殺得酣暢的魔修修士忽然間便撤離得幹幹淨淨,正道元嬰修士皆是微微一怔,有些出乎意料,不過他們畢竟並非等閑之輩,隻在一個唿吸間便都緩過神來,接著收迴力量,將目光落在北河河麵。


    此番每個人都心係神獸丘鳶,哪裏還有心思去追逐魔修?


    先前說話的元嬰真人又喊道:“還不快去將捕獲丘鳶的魔修捉拿上岸?”


    說罷,也不待旁人有所反應,自顧自便運轉全身靈氣,憋足一口氣準備跳入河中。


    哪想這時卻聽一個故作嬌柔的沉厚聲音軟綿綿地道:“這位真人切莫激動,就算我等追再快也是沒有用的。”


    那正欲跳河的真人驀地一滯,轉頭看向說話之人。


    說話之人倒不是旁人,正是葉翩躚。


    在正魔元嬰真人對戰之時,他也加入了戰鬥,不過為了配合計劃,他並未使出全力,至始至終倒無人注意到他。


    此刻他踩著自己的蓮花法器翩然而立,在眾人麵前,毫不收斂自己扭扭捏捏,軟弱無骨的姿態,見那元嬰真人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還朝著那元嬰真人拋了個眉眼。


    那元嬰真人看起來很是年輕,身材卻微微發福,圓圓胖胖,眼見葉翩躚盯著自己,媚眼如絲,全身肥肉忍不住抖了抖,心裏絲絲寒意。


    他看著葉翩躚,冷冷地問:“你是何人?又何出此言?”


    葉翩躚用手拂過黑色的長發,輕聲道:“在下浩然派搖光峰葉翩躚。”


    他的聲音平平淡淡,除了別扭尖細,並無別的情緒。


    圓圓胖胖的元嬰真人怔了怔,神色有些古怪。


    事實上,除了曾經與葉翩躚有過數麵之緣的浩然派真人,在場的所有元嬰真人都露出奇怪的神色。


    這些年來聞名天下的搖光峰竟有這樣的人?


    明明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如何會有這般小女兒的姿態?實在是不忍目睹。


    隻歎這世間萬物當真無奇不有。


    圓圓胖胖的元嬰真人一開始對葉翩躚是有些鄙夷,聽聞他來自搖光峰後有些震驚,最後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葉翩躚並不理會他的想法,亦不顧問旁人的眼光,自顧自地道:“這群魔修就這般撤離,竟不曾為捕捉丘鳶的魔修拖延時間,想必捕捉丘鳶的魔修有別的方式離開,隻怕是用了瞬移陣或者千裏潛逃符,若是如此,我等就算拚了命追過去也是趕不上的。”


    此話倒也沒錯。


    在血衣衛潛入河中之時,元嬰魔修便想方設法阻攔他們正道元嬰修士,防止正道元嬰修士潛入北河。


    如今丘鳶將將才被捕,捕捉丘鳶的魔修如若沒有別的方式離開,定然還得從北河之中撤退,元嬰魔修自不會說走就走,而是應當留下來為其爭取時間。


    圓圓胖胖的元嬰真人也不反駁,隻狠狠地道:“莫非就這般任由魔道妖人帶走丘鳶,然後為禍蒼生?”


    不僅僅是這圓圓胖胖的元嬰真人,在場所有元嬰修士都滿心沉鬱。


    那丘鳶仿佛一開始便與正道無緣一般。


    異兆顯像之前,天地之間並無一絲風吹草動,看起來一片平靜祥和,饒是身為元嬰真人依舊無所察覺,看不出絲毫異樣,自然而然也不會想到會有神獸覺醒,倒是魔道聚集此處,顯然提前便知曉了丘鳶即將覺醒,就仿佛有神人相助一般。


    而後異兆突顯,眼見隨時隨刻便會破河而出,魔道準備充分,各個階段修士皆比正道多出不少,相反,正道卻僅僅隻有前來支援金鈴派的一眾人馬,除此之外,再無他人,然而饒是正道如何果決,想要唿叫增援,卻沒有足夠的時間,隻怕增援的隊伍還未曾趕到,丘鳶已經徹底醒來,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最後搖光真人古道一與雲中隱二人提出偷摸潛入北河河底的想法,沒曾想到半夜裏便遇到一名化神期魔修攔路,三人於北河一戰,以古道一與雲中隱的敗落告終,好在地下城行刑獄長及時趕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而葉釋寒與化修交戰之際,恰逢丘鳶醒來。


    一切的一切都如此緊急倉促,如今眼睜睜看著魔修將丘鳶奪走,也唯有一陣氣悶。


    五子崖的明雲道君沉默片刻,長歎道:“丘鳶與我正道實屬無緣。”


    金荷夫人不說話,臉色陰沉。


    葉翩躚道:“事已至此,說什麽也無用。”


    他看向百丈外的河麵,道:“不若先將弟子們喚迴來安置妥當再做下一步打算。”


    這時暮雲埃忍不住道:“搖光真人與雲真人……”


    他實在好奇,古道一與雲中隱都墜入了河中,而這位同門同脈的葉真人為何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擔憂,此間竟絲毫未提找尋二人的話。


    不僅如此,先前在北河之畔他便有意無意地關注顧長月,而對於自己的師尊和師伯被化修所傷之事,顧長月仿佛並不在意,她的臉上甚至始終帶著明豔動人的笑意。


    就他了解,顧長月重情重義,不可能不擔憂搖光真人二人,此事仿佛頗具玄機。


    也不知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態,他對此頗為好奇,仿佛一旦關係到她的事情,他便想要去留意,去探尋,這樣很不好,可他卻忍不住。


    而提到搖光真人和雲真人,眾人都醒悟過來,不由道:“搖光真人與雲真人若有絲毫閃失,當如何是好?”


    葉翩躚皺了皺眉,麵上並無什麽變化,還是捏著聲音道:“眾位莫急,兩位師兄事先便傳訊於我,若是事情發生變故,便叫我暫且代理一切事務。”


    此意便是要暫時號令正道同盟。


    眾人心知不妥,奈何還在麵麵相覷之時,葉翩躚已經跨出一步,當空喊道:“眾位弟子速速撤迴,莫要追擊。”


    他的聲音迴蕩在湛藍的長空之中,清晰不已。


    北河上大喊著追擊魔修的正道修士們紛紛頓足,迴過頭來。


    葉翩躚站在半空,道:“搖光真人墜入北河不知何時方能歸來,經過眾位元嬰真人商議,暫且由本座代領正道同盟。”


    說話的時候,身後的元嬰真人皆是一臉驚奇。


    他們什麽時候商議過來著?


    葉翩躚也不顧及他們的想法,麵不紅氣不喘,繼續道:“丘鳶已被魔道捕獲,我正道別無他法,事到如今也不易多生事端,接下來眾位且跟隨各自門派元嬰真人迴到駐地休整,剩下的事情再做打算。”


    眾修士聞言,不免有些頹喪。


    丘鳶這等強大的神獸,就這般被魔修捕了去,對正道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損失,然而事到如今,卻莫可奈何。


    葉翩躚哪裏看不見弟子們眼中的失望惋惜?他卻什麽也不多說,又看向眾元嬰真人,道:“就勞煩眾道友各自安置一下門派弟子,我正道還需在此暫留兩日,且看看魔道是否還會招惹事端。”


    說到這裏頓了頓,又將視線落在眾修士間:“浩然派弟子,但凡未曾受傷者,即刻隨本座一道沿北河搜尋搖光真人及雲真人,剩下的暫且跟隨玉衡真人、開陽真人兩位真人迴到駐地。”


    三言兩語便將一切安排妥當。


    眾元嬰真人不由多看他兩眼,最終倒也不曾反駁,依言領著自己門派的弟子迴到聯盟駐地,療傷的療傷,休整的休整,秩序倒也井然。


    葉翩躚見此,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轉過身來,催動蓮花法器自暮雲埃身側走過。


    一陣清風拂過,暮雲埃身子驀地僵住,漆黑深邃的眸子點點收縮。


    他聽到葉翩躚說:“開陽真人,眼下這些事情並非你的權限所能探尋,且收迴自己的好奇心,還有,阿月她還是孩子,亦是我搖光峰首座唯一親傳弟子,不容覬覦,你作為同門師叔,本座奉勸你一句,就此斬斷自己的心思為妙,好自為之。”


    似是提醒,也似是警告。


    然而無論提醒還是警告,他的心中卻被密密麻麻的恐懼包圍。


    他自認自己修得今日修為,隻不是隨隨便便什麽人便能窺探心生,再加上前世漫長的歲月磨礪,便是師尊藍前輩也有待揣測,可葉翩躚卻能看出他內心所想,不僅如此,甚至看得清清楚楚。


    是的,他想要關注顧長月,已經不僅僅隻因為她曾經是自己的弟子。


    這種心態變化來得悄無聲息,便是他自己也不曾發覺,直到這一刻被葉翩躚點破。


    他張了張口,想要辯解,可葉翩躚早早便禦著蓮花法器遠去,似乎落在了異兆現世的地方。


    葉翩躚身後,刑法總堂弟子紛紛跟上。


    顧長月也不理會逃跑的紫靈兒,禦著紅菱法器唿嘯而過,率先落在葉翩躚的身側。


    她輕聲道:“二師伯……”


    葉翩躚迴頭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傳音道:“你是不是好奇我為何會讓刑法總堂搜尋你師尊與你大師伯?”


    顧長月點頭,既然古道一和雲中隱是故意落入水中,必然也並非真的下落不明,如此葉翩躚饒是要做做樣子尋人,卻也沒必要調動整個刑法總堂的力量。


    果然,葉翩躚道:“現在還未曾傳訊於我,我用靈氣探測了一下,也不曾發現他們的氣息,仿佛憑空消失了般,倒是感覺到河底有微弱的異樣,也不知道他們究竟遇到了什麽,所以我隻好調動刑法總堂幫忙搜尋,是真正的搜尋。”


    “仿佛憑空消失了般?”顧長月的心裏咯噔一下,忽然想到了失蹤的藍前輩與慈和真人。


    正道同盟之所以來這裏,一個原因不正是發現了藍前輩與慈和道人留下的痕跡麽?


    而藍前輩和慈和道人便在附近失蹤。


    兩者恐怕有莫大的聯係。


    正想著,木紓、沉曦以及顧長風、錦逸塵也趕了過來,方才的正魔角逐中,幾人並未受傷,不過此刻看起來麵上都透著些許憂色,想必也是猜到了什麽。


    葉翩躚也不再說話,示意幾人跟在自己身後,隨後開始安排任務。


    紫薰兒在隊伍的最後頭,她站在青劍之上,迴頭望著茫茫的河麵。


    待一切安靜下來,才發現北河之上竟是滿目蒼夷。


    解暴丸的煙霧未曾散盡,徐徐縈繞,幽冷飄渺,河中橫呈著無數殘缺的屍體,血淋淋的,隨著河水的衝刷往下遊飄去,淡淡血腥之氣隨風彌漫,景象灰敗。


    人間煉獄亦莫過於此。


    她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悲涼。


    她的姐姐,曾經教導她“寧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餘”的姐姐,就在半盞茶功夫前,拿著妖氣騰騰的刀與正義為敵,替邪魔外道賣命。


    她幻想過無數與紫靈兒見麵的場景,也想好了自己要說的話,可是方才,她竟然不敢靠近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日日思念的姐姐,身上已經沒了能夠讓自己與之親近的親和氣息,有的隻是拒人千裏之外的陌生和冷淡。


    那一瞬間,她覺得她的姐姐離開她了,其實很早很早就已經離開她了。


    “早就離開了……”她低低輕喃,不知不覺間,臉上滑過一道微涼。


    抬起頭來,晴朗的長空竟然落下細細的雨絲。


    有風刮過,萬物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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