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珠開始從貨郎臉上滑下,空氣似乎靜止了一般,沒有人說話,甚至連氣息都不敢大喘。


    呔地一聲!


    貨郎突然爆出一聲大喝,雙手驟然反方向用力,筆直堅硬的勺子竟然在他手中慢慢彎曲起來。


    人們不約而同的發出了一聲驚嘆。


    貨郎雙目暴突的死死盯著勺子,口中還不停碎碎念著。額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而那柄勺子,起先還是一點點弧度,最後幾乎被折成一個直角!


    折到不能再折,他這才緩緩閉上眼睛,


    一個尖細的聲音驀地響起。


    「橋歸橋,路歸路,本君饒你不死,汝且去吧。」


    火盆的光漸漸熄滅,他的表情也慢慢舒展,勺子在他手中又漸次直立起來。


    「先···先生···」管家遲疑的問道:「可真有什麽髒物?」


    「沒事了。」再開口,貨郎的聲音已經恢復原本溫柔。


    他隨手將勺子放在桌上,早有好事者一把抄起,前後左右顛倒著看了又看。


    勺子光潔閃亮,沒有半點破損痕跡。又掰了一下,果真硬挺挺的,掰不動分毫。


    管家再度開口,「先生··」


    貨郎揚起手,止住他的話,疲憊道:「睡前,還需捋捋孩子手臂,從手心向上一直捋到手腕,口中要不停罵驅著惡鬼,暖迴陽氣,三日即可痊癒。」


    管家正要道謝,眾人紛紛上前圍住了貨郎,七嘴八舌的央求著為自己看相測運。


    貨郎說話時微微的喘著氣,額上還掛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似乎十分的疲憊。他直言已經耗了力,不能再引仙,且身有要事還要趕路。


    一旁的少女唇角微揚,勾出一抹淡淡笑意,悄然後退。


    經過白衣男子時,她隻遞了個眼色,便拉開房門徑直走了出去。


    老舊的房門在身後輕輕閉合,男子蒼白的臉色越來越冷,卻還是默契的徐徐踱步,尋了一處角落靜靜佇立。


    另一邊,貨郎收了銀錢,收拾了挑擔行囊,匆匆走出屋子。


    眾人不甘,還要前跟,老八卻一把關上了木門,攔在門前賠笑著說道:「俺看貨郎李也是累了,真像有急事的,就別煩人家了。」


    仍有人不心甘,強擠過去推開了門。


    屋外,隻有碩大的雪花紛繁的飄搖,白茫茫的曠野中不見半個人影,格外幽靜寧寂。


    「真神了!」有人指著外麵大喊,「你們瞧,這才兩句話,貨郎就不見了,地上也沒有新腳印啊!」


    大家定睛一看,之前的腳印都被新雪覆蓋了大半,卻沒有新鮮的腳印出現。


    老八也是一愣,頓了一會,才上前關了門,轉身神秘兮兮的對大家說:「咱們趕緊迴屋吧,別驚動了神人的仙氣。」


    眾人陸續走迴,隻有那白衣男子靜靜的看著門扇,不發一言。


    片刻之後,人群都平靜了,他才緩步離開酒肆。出門後並沒有走下木梯階,而是轉身繞到房山西側。


    披著蓑衣的少女站在那裏。


    她手中掂著一個錢袋,正抬頭望著遠處的樹林。


    看到男子走來,她指著一旁的矮籬笆,不屑的冷哼一聲,「瞅著書生一樣瘦弱的人,跑起來可比兔子都快。」


    「怎麽,此番沒動手?」男子循著看去,果見一行淩亂的腳印穿過了籬笆牆,最終隱沒在了密林深處。


    「這次我可沒有偷。」少女將銀子塞進懷裏,晶亮的眸子閃出一抹得意的顏色,「隻不過施了點小手段!」


    男子不置可否,轉身走下台階,少女趕忙跟上,湊近著問道:「你不好奇我是怎麽做到的?」


    「好奇。」他大步走著,頭也沒迴。


    「那你不問?」


    「不需問,你自會說。」


    「切。」


    少女嫌棄的瞥了他一眼,她最煩他冷酷裝十三的樣子。


    她是雲西。


    前世叫雲曦,是二十一世紀裏的一名黑道青年。


    身為大姐大的她,說話自然直爽麻利,不僅對男子文縐縐的話風很不耐煩,對他冷如冰山一般的作風更是看不過眼。


    隻因一場荒誕的賭局,就穿越到了這個明朝少女的身上。


    少女父親因查出梃擊案不為人知的重要證據,得罪於萬曆皇帝最寵愛的鄭貴妃,在收買威脅均無果的情況下,被鄭貴妃夥同其外戚指使錦衣衛秘密屠了滿門。


    幸而雲父的結義兄弟李篆提前有所安排,才逃出了兄妹兩個。


    自此,兄妹二人就帶著來自滕縣一封引介信,千裏投奔,來謀一個刑房小吏的職位。


    不幸的是,離開京城不久,兄妹兩人便被暗中殺手趕上,被逼著雙雙跳入懸崖深澗,妹妹當場斃命。


    而她即是在此時穿越,改換了原本的名字——雲曦,代替雲家女兒——雲西活了下來。


    前麵那個身著白綢長衫,外披素錦大氅的男子,便是她的雙生哥哥。


    姓雲名修竹,單字一個南,人稱雲南。


    雲西對他的評價——冷心冷麵,還特麽窮清高!


    明明都沒飯吃了,還心心念念著什麽要光耀門楣;什麽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為天下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磨得她的耳朵都起老繭了。


    在她看來,連自己都養不活還妄想拯救宇宙的人,就是外表裝比,內裏無能,隻會意淫的窩囊廢!


    舉個現成的例子。


    這一路,他們沒有轎子沒有車,沒有騾子沒有馬,這些也就罷了;關鍵路麵不僅沒有水泥沒鋪磚,積雪下麵的車轍印還特麽坑坑窪窪的,都絆了她不知多少迴。


    上千裏路,腿兒著下來,雲西覺得自己水泡繭子橫生的一雙嫩腳丫,都可以直接拿去截肢了。


    而前麵這哥們,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要一舉澄清大明刑獄的誌向上了,現實情況卻是,他連一雙底兒厚些的鞋子都買不來。


    這不,他的清高裝十三範又來了。


    雲西皺了皺鼻子,不再理會他,自顧自的從袖中掏出兩件東西,興奮的舉在眼前。「我料定這個江湖騙子會見好就收。所以提前堵在門後,他一出門就被我截住,拉到房山後麵,順手還摸出了他的道具。」


    「怎麽,你也會戲法?」


    「不會呀,」雲西惋惜的撇撇嘴,「真可惜,上輩子沒多學點技藝傍身。」


    上輩子她怎麽就沒學點特長呢!


    不說蓋世神功特工身手,就是變變戲法,學學醫術,整點心理學常識,最次搞搞做菜也行啊!


    雖然沒穿越到啥架空王朝,但是她知道的那點可憐的歷史知識在現實中根本就用不上。


    現實是,她在古代連話都不會說,好幾次都差點讓人當成神經病。


    哦,不對,古代沒有神經病的說法,古代的說法是氣蒙心。


    如今一朝穿越,要外掛沒外掛,要光環沒光環,一波奔波混得跟乞丐似的,真是要多慘有多慘。


    她用力搖搖頭,驅散了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但是我記住了一個細節!」


    說著,她一手拿著勺子,一手拿著半支勺柄,摞在一起比劃著名,「勺柄始終是在他手掌中,我們隻能看到勺子兩端移動,並不能看到全身。所以,當我從他袖中摸出了一個半勺子時,我就全明白啦。」


    雲西越說越得意。


    雲南眼睛跟著一亮,輕聲贊道:「原是如此簡單。」


    「我假說已派人在屋中盯住了他的同夥老八,又強扭著要將他送官,他便嚇得什麽都不顧了,掏出銀子,忙不迭就跑了。」她將勺子放迴袖口,忽而又像是記起了什麽,目光清冷的說道:「他肯定是有案底,不然以他的本事,不會這麽快就被我搞定。」說著又兀自釋然,笑了一聲,道:「不過管他呢,總之銀子到手啦!」


    雲南止了步,冷著臉看著雲西:「勒索騙子也是勒索。記著,你是發過願的!」


    雲西,一拍腦袋,有些懊惱的說道:「我特麽都忘了這是滕邑了,別處可以黑吃黑,這裏要是抓了騙子逮住賊,送去衙門,還能當成咱們的敲門磚,畢竟你那封推薦信不甚靠譜!」


    雲南的嘴角微微一抽,這樣半俗語半古言的對話,真是怎麽聽怎麽難受。


    雲西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


    她嘁著鼻子,滿不在乎的道:「要不是在意雲家的名聲,我直接出手順光他身上銀子,根本不用費這麽多口舌。我已經在努力改了,老話說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浪子迴頭可比你這種一直吃齋念佛的功德還高呢!」


    不覺中,他們已行出好遠。


    雪也在不經意間停了,太陽穿過層雲,射出幾道耀眼的光線,投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反出瑩瑩的光。


    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片稀疏的小茅屋,雪色房頂中冒出頭的煙囪裏,有炊煙裊裊,遙升天際。


    雲西欣喜的問道:「那是滕邑嗎?」


    「應是了。」


    雲西剛要興奮的叫喊,卻見雲南忽然凜了視線,聲音也變得異常的陰冷,「有命案。」


    「死人了?」雲西疑惑的看向那片村落,眼中忽然放出異樣的光彩。


    「那鬼差沒準還在,快!別讓他們跑了!」她將蓑衣扔披在雲南身上,全然不顧身上疲憊,踉蹌著向前奔去。


    雲南穿好蓑衣,踏著雲西的腳印跟了上去。


    走近一看,村落房屋卻不像遠處顯得那麽密實,最先進入視線是兩間相鄰的房舍,它們孤零零的立在村莊邊緣。


    都用稀疏的籬笆隔離著,距村中很遠,距山腳的密林反倒更近。


    「這一片就兩戶人家?」雲西好奇的探看著,兩家都養有黑犬,一隻趴在窩前打盹,一隻早已嗅到了他們的氣息,掙著鎖鏈,衝著她不斷吠叫。


    雲南環視著院中布局,沉聲說道:「位近山林,簷下懸有獸皮,院中豢養巨犬,多半是獵戶之家。」


    雲西抬頭望去,可不是,兩家簷下都淌下了許多大小不一的冰淩晶錐,冰錐之下,幾件輕飄的獸皮,隨風輕晃著。


    雲西左右張望,「鬼差呢?」


    雲南搖搖頭,示意不在。


    「快!就在屋裏!」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高喊。


    接著跑來一群人,為首的穿了一件獸皮,身後是七八個粗麻棉衣的村民,最後還跟著五六個騎著馬的官差。


    穿獸皮的那個跑到一個院子前,迴身揮著手臂,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快!快!就在屋裏!」


    後麵的人湊到跟前,望著茅草屋,腳步卻都遲疑下來。


    有人怯聲問道:「呂德才真死了?」


    獸皮男頭點得搗蒜一般,「真的死了!今早俺迴來,看到呂家的黑狗死了,去拍他家門,就見他躺在血水裏,可慘啦!」


    「幾時看到的?」說話的是個捕快,俯身下了馬,將韁繩交給後麵捕快,單手扶著腰間佩刀,不急不忙的踱步而來。


    他的聲音含含糊糊的,不過,明顯不是因為口吃,因為他嘴裏叼著一塊長形的物什,正咂摸得有滋有味。


    離得遠,雲西看不清他叼的是什麽,卻看清了他一身的散漫不羈。


    看那氣質姿態不像什麽官差,倒更像是個收保護費的。


    「迴官爺,小民天不亮就往家趕,雪路不好走,走到呂德才家,怎麽也得亥時了。」


    捕快歪著頭,對身邊衙役囑咐道:「小六,記下,亥時。」說完便朝屋子做了個手勢。


    身後衙役們魚貫進入茅屋,村民們也都好奇的跟了上去。


    「閑雜人等,不許進屋!」那捕快吼了一句,才轉迴身,扶著腰間佩刀,大咧咧朝院中角落走去。


    院子角落,有一個矮棚狗舍,棚中鋪著厚厚的稻草。一條黑狗趴在旁邊的雪地上,一動不動。


    捕快摘下刀,用鞘尖翻過黑狗的頭,隻見黑狗紫紅的大舌頭耷拉著,嘴邊盡是凍成冰碴子的涎沫,應是被人下了藥,已僵死多時。


    「藥力不小啊。」


    忽然飄出一個女聲,捕頭登時一驚,立刻舉起刀,戒備的指向來人的方向。


    出現的是一男一女,男子披著一件蓑衣,女子一身黑布麻衣。


    「什麽人?」捕快雙手猛地按在佩刀上,眼中寫滿警惕,似乎隨時準備抽刀而出!


    ------題外話------


    我是小註腳o(n_n)o哈哈~


    1:梃擊案:晚明三大疑案之一。一場有關太子朱常洛被刺殺的政治事件。起因是有個叫張差的普通百姓,手持木棒闖入太子的居所——慈慶宮,並打傷了守門太監,張差梃擊案背後主使是不是鄭貴妃已無定論,也有人懷疑是太子自演自導的一出苦肉計,目的是藉此陷害鄭貴妃。而梃擊案真相究竟如何,恐怕無人知曉了。


    2,萬曆朝鄭貴妃:從九嬪中脫穎而出,被萬曆愛上的嬪妃。很多記載描述「相貌妖艷,陰狠毒辣」,「禍國殃民的妖孽」,「專權和嫉妒」,「覬覦皇後寶座」,「嗜權如命,野心勃勃,不擇手段,詭計多端」等等。總而言之,都是極盡輕蔑、惡罵的詞句。明朝名士夏允彝也把萬曆怠於臨朝的原因,歸咎為寵幸鄭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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