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算, 證明我給足夠的安全感。”鬱宴說得頭頭是道, “你敢對雷橦這樣發脾氣嗎?” 不敢。 “你對那個邱慕辰這樣發過脾氣嗎?” 沒有。 鬱宴笑得特別開心, 這種笑別的人很難看到, 幾近溫柔。 他覺得鬱宴有點不對勁。 搞的他都有點不對勁, 心跳過快, 想要沉溺於這笑之中。 不隻是因為笑的這張臉勾魂攝魄。 隻是這點不對勁,在黎搖再一次出現問題時,被緊張淹沒, 擠到了心底深處的角落。 黎搖不隻是肚子疼,當下午還發高燒了。 這次顏意再不敢拖, 不顧他的拒絕,強硬地帶他去醫院。 “搖搖, 身體最重要,健康最重要。”顏意再難受,也要讓他麵對, “必須讓醫生給你看看,止疼藥這種東西不能一直吃。” 他沒叫寧蕭或是蘇平平, 連鬱宴都沒帶, 自己一個人開車送他去醫院。 好在黎搖沒昨晚那麽劇烈地掙紮,知道必須要去醫院後, 一路睜著幹澀無神的眼睛, 呆呆看著車頂。 到醫院時, 他平靜很多, 甚至還安慰顏意,“小顏哥哥,我沒事。” 哪裏是沒事,是很嚴重。 醫生出來後,把顏意劈頭蓋臉地大罵了一頓。 “他怎麽傷得那麽重?你是人嗎!如果他要告你家庭暴力,我一定會給出證明!” “更過分的是,他都傷成那樣了,為什麽不帶他來醫院,讓傷口惡化成那樣!” 顏意抿嘴,訕訕不言。 等老醫生氣消了一點,他才硬著頭皮問:“醫生,那要怎麽辦?” “撕裂嚴重,又發炎潰爛,必須手術。”他皺眉說:“手術完,還要住段時間的院,做好準備。” 顏意忙應下,“我想申請最好的單間病房。” “你現在倒是良心發現了?”醫生冷哼一聲。 顏意窘迫地站在那裏,“我一定好好照顧他。” 病房裏,黎搖原本慘白的臉被燒出一抹紅,見顏意進來,幹裂的嘴唇扯出一抹笑。 “小顏哥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顏意坐在病床前,雙手握住他的手,艱難地點頭。 他聲音苦澀喑啞,“對不起,是我粗心沒注意到你的傷,竟然還讓你去練舞。” 他不敢想象,黎搖這麽嚴重的傷,白日裏是怎麽忍下來,假裝和常人一樣,甚至還去跳舞,隻在夜裏痛得不行才被發現異常。 黎搖笑著說:“我自願的,以前在酒桌上笑都沒人看我,那天在冠月我被一群人熱情地圍著,我好開心,好想一直跳舞。” “好,我們以後一直跳舞。”顏意隻能答應他。 黎搖看向他,緊張地問:“我還能繼續跳舞嗎?” “當然能。” “還能在冠月做你的藝人,還能住在別墅裏嗎?”問得更加小心翼翼。 “肯定能。”顏意被他敏感的眼神傷到,“那是你的家,哪有病了就把家人趕出來的。” 黎搖笑彎眼睛,緊緊握住他的手,“小顏哥哥,你身上有光。” 他很早之前就發現了。 顏意戳了一下他的眼睛,“現在你的眼裏也有光。” 兩人一起笑,疲憊,蒼白,但很輕鬆。 濃重的陰翳被掀開,極力的隱藏也很疲憊。 當天下午,黎搖轉到單人間。 第二天,做手術。 這兩天黎搖一直很配合,顏意沒讓任何人來探病,怕引起他的情緒波動。 直到黎搖術後第二天下午,謝宿和鬱宴才來看他。 這兩天,他其實什麽都不能吃,兩人來看他,也隻是幹巴巴地帶了束鮮花。 事到如今,黎搖也知道什麽都瞞不了他們,一直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杯子,窘迫地不敢看他們。 在黎搖心裏,謝宿和鬱宴都是耀眼的,像神一樣的存在。 他本渺小黯淡,現在卻又把如此不堪的一麵展露在他們麵前。 謝宿說:“今晚我來照看搖搖,你們迴家吧。” 鬱宴:“我明天沒通告,我留下。” 顏意:“我照顧得熟練,還是我留下吧。” 謝宿:“你已經照顧兩天了,總得換換。” 黎搖茫然地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從自慚形穢中抬頭,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其實,他想說,他一個人留在這裏就行。 顏意:“那都留下吧,反正病房大。” 黎搖張張嘴,到嘴邊的拒絕話又咽了下去。 他從來不敢想,謝宿和鬱宴照顧他,更不敢想,是他們主動提出要照顧這樣不堪的他。 一股暖意衝上來,衝得他鼻頭發酸。 擁著這些暖意,他忽然覺得,過往種種都不算什麽。 就像鬱宴說的,隻要沒死就好好活著。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透,深邃的夜空上亮起了一顆顆星星,黎搖看向西南方向,眨眨眼,“秋天快到了。” “秋天一到,石榴就快熟了。老家院裏有幾棵石榴樹,每天秋天我都會爬上去摘石榴,四個不靠譜的家人也不吵鬧了,在樹下喊著要這個要那個。” 三人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他,安靜聽他說話。 “其實,我在那裏挺開心的,經常爬山上樹,捉魚捕蝦,鍋碗瓢盆都是樂器,一花一草皆是聽眾,至少我擁有幹淨的身體,自由的靈魂。” “後來鄰家有個哥哥迴來了,我不知怎地,喜歡上了他。隻因他對我說夢想兩個字,就傻傻跟他來到帝都。” 他是丁學桐,三人都知道。 “後來我想,是因為他觸碰到了我藏在心底的不甘吧。” “這裏真的太難了,我學著假笑,學著喝酒,每天小心翼翼地討好,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 “我好幾次想我是不是走錯路了,懷疑曲線是不是真的可以救國,每次他都跟說要進入娛樂圈,要實現我的夢想,就是要從小角色開始演起,先露個麵讓人眼熟。” 黎搖抿抿唇,“那天看到你們後,我就後悔了,你們那麽明亮,閃閃發光,我知道我不是這塊料,我在這裏做不了星星,不該妄想發光。” 那天是哪天,三人也知道。 那天顏意帶著鬱宴去看謝宿錄製節目,錄完之後,他們一起去見《指尖雪》劇組主創,在酒桌上第一次見到黎搖,拘束、幹淨又軟糯的少年。 他身邊的丁學桐熱情地跟他們套近乎,而少年隻會拘謹地笑,和酒桌格格不入。 就是這樣一個少年,卻符合超時空男團要求,顏意看到了他過往的片段。 可是當時,顏意放棄了他。 撞見他的死亡時,顏意悔恨不已,當時為什麽不簽他。 黎搖已經說多了。 顏意不知道該不該阻止他。 他見黎搖神情平靜,並不激動或難受,沒有打斷他,繼續安靜傾聽。 “那天晚上,我想走,又被丁學桐拉去喝酒唱歌。” “喝了太多了,我什麽都記不得,第二天在ktv醒來時,渾身酸痛,尤其是後麵,疼到失去知覺。” “我問他怎麽迴事,他說我們拿到角色了,他太開心了有點沒收住。” “雖然拿到角色了,我還是想迴去,我要去劇組拒絕那一天,我們大吵了一架,走時,他跟我發消息。” 那天看到消息時,身體被冰封的僵硬冰冷再次席卷了黎搖,他緊緊握住沒剩幾滴水的杯子,想從裏麵汲取一點溫暖。 【那晚在ktv不是我。】 這才是他為什麽那麽疼的答案。 黎搖嘴唇哆嗦,“來這裏後,我失去了一個又一個角,沒有角的星星,再也不能發光了。” 看到那條消息時,他的世界天旋地轉,他的眼前茫茫的黑暗,他看不到任何色彩,聽不到任何聲音。 神經裏泛起的酸痛也在拉扯他向下跌,墜入無盡的黑暗。 他覺得他已經死了。 直到聽到有人叫他。 “黎搖!” 那一聲叫劃破黑暗,他茫然迴頭時,看到了光裏的那個人。 那個人把他從死亡邊緣拉了迴來,唿嘯的卡車從他身邊駛離,他重迴人間。 那個人身上一直帶著光。 他說:“娛樂圈有你年少成神的戰場。” 成神於他太遙遠,他不奢望,他隻要做星空裏的一顆小星星就好,夢想著也能發出幹淨而明亮的光。 做c級藝人,做練習生都可以,好好鍛煉,好好吃飯,努力發光。 他真的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