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他沒有動作,而是這個世界與他無關,他隔絕了一切,內心世界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死水。  尖銳冰冷的箭再次飛出,這一次慘叫聲格外淒厲,箭射在了何公的左眼上。  接著是右眼。  左耳、右耳,穿透鼻翼。  砍掉四肢,挖掉雙眼,剪掉耳鼻,做成人彘。  鬱宴對他說的話再一次響在心底,顏意打了個寒顫。  正午時分,出去狩獵的人陸陸續續迴來。  鬱宴迴來時,身後的侍衛托著一個血人。  那人仰躺著,渾身被血浸透,眼窩裏插著兩根直直的翎羽箭,裏麵的鮮血還在不斷流,形容可怖。  他已經發不出聲音,偶爾顫抖幾下。  皇後從高台上飛奔而來。  她一直端莊而明豔,帶著難以忽視高傲,而此時她花容失色,滿臉悲慟,撫著何公的手指控製不住地顫抖。  顏意想,何公對她應該是不一樣的,至少和其他男寵不一樣。  “鬱宴!鬱宴!你這個孽種!本宮當時為什麽要生下你!”  她臉色猙獰,恨意毫不遮掩地砸向兒子。  周圍的人大氣不敢喘,恨不得當場聾了。  顏意握住鬱宴的手。  這世上任何一個兒子,聽到母親這樣痛恨的話,都不會好受吧,雖然他沒有機會知道。  鬱宴的聲音很穩,他甚至連馬都沒下,高高在上地說:“母後知道您現在的身份嗎?您是皇後。皇後是什麽?皇後首先是皇帝的妻子。”  皇後哈哈笑,“你不登基就是要時時提醒我本宮份?”  鬱宴也笑,“母後這就難以忍受了?等孤處死尉遲太尉時,您怎麽辦?”  皇後的笑聲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鬱宴,“那是你外祖父!”  鬱宴:“母後的父親毒害了孤的父皇,孤處死母後的父親,天經地義。”  “你這個瘋子!你這個孽畜!”  “你一定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你注定孤獨一世!”  鬱宴根本不理會她,他一隻腿拍了一下馬腹,烈馬帶著他們掉頭走。  兩人沉默著。  顏意正想要怎麽安慰鬱宴時,皇後忽然從他們身後奔了過來。  她此刻狠戾的臉,看著和鬱宴更為相似,讓人很容易看出這是一對母子。  她緊緊攥住鬱宴的胳膊,踮起腳貼近他,帶著微笑弧度的紅唇輕啟,低聲說了句什麽。  那句聲音很低的話,坐在鬱宴胸前的顏意聽到了。  她說:“何公才是你的生父。”  說完她又笑了,笑得暢快。  秋風吹過,留下一地枯葉,世界寂若死灰。  顏意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被這秋風從毛發寒到心底。  如此美豔的臉上,那勾起的紅唇成了血口大盆,能吃人。  他想起來,在app上看到鬱宴點何公天燈時,何公罵鬱宴是畜生,是孽種。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奇怪,何公可以罵鬱宴暴君,罵他禽獸,為什麽要罵他孽種?  鬱宴生而高貴,父親是皇帝,母親是皇後,這大晟再也沒人比他身份高貴正統才是。  隻是當時他過於震驚和憤怒,這一點點小小的疑惑,很快被其他情緒淹沒。  如果,何公真的是鬱宴的生父,這一切好像就說得通了。  可是,能不能不要這麽殘忍……  顏意心被緊緊揪在一起,鼻頭發酸。  這對鬱宴何其殘忍。  何公曾給他一個地獄,而他剛把何公變成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鬱宴拉起馬韁,烈馬向前奔馳。  皇後肆意暢快又恍若瘋癲的笑聲離他們越來越遠。  過了正午,所有人打道迴府。  迴去的路上,皇城街道上依然跪滿了人。  而一行人不似去時那樣光鮮亮麗,不少人身上沾了血。  一路走過,在路上留下壓抑的血腥氣。  不知道是不是這血腥氣的刺激,在即將迴皇宮時,發生一場小□□。  有個人跪著的老人忽然站起來,悲慟哭嚎:“太子如此殘虐,是天要忘我大晟啊!”  顏意掀開簾子時,人已被侍衛一劍刺死。  老人的死引起更多人的反抗,顏意不敢再看,放下簾子。  外麵的哭嚎和怒罵一聲聲傳來,“暴虐”、“亡國”、“造孽”、“民不聊生”、“換太子”等詞向鑾輿裏飄。  似是在迴應皇後的“眾叛親離”、“孤獨一世”。  顏意壓抑得難受,難受得無法唿吸。  這世界上,無論親疏,人人都在罵他。  親人一步步逼他進深淵,外人向他身上纏一層層枷鎖。  眼下敏感細嫩肌膚被溫熱的指腹擦過,“哭了?”  顏意搖搖頭,聲音幹啞,“沒有。”  他隻要一緊張、難受或者激動,眼睛就容易泛紅,總給人一種哭了的感覺。  顏意又被扯到鬱宴懷裏,他肯定地說:“你哭了。”  這種情景下,顏意不想再反駁他。  鬱宴又問:“你為什麽哭?”  顏意的手放在他右胸口,他問:“你這裏難受嗎?你能唿吸嗎?”  鬱宴一怔,沒迴答。  顏意說:“皇後說得不對。”  鬱宴:“嗯?”  顏意說:“你不會眾叛親離,我在你身邊。”  顏意感覺腰上的手瞬間勒緊,鬱宴將頭埋在他脖頸中,“好。”  脖頸肌膚相貼處灼熱滾燙,燙得顏意分不清那灼熱是唿吸還是液體。  顏意被燙得心口發顫。  鬱宴:“你比他好多了,他說要多多陪陪我,卻一句不吭把我丟了。”  顏意低下頭不敢看他。  羞愧的臉紅,他有什麽資格說剛才那句話,他差點忘了,他也是那種人之一。  愧疚越積越大,顏意猛地握住鬱宴的手,“我會讓很多人愛你敬你!”  鬱宴輕笑一聲,不在乎的樣子。  顏意心裏卻下了決定,“你不該這樣對待,你該被萬千人喜愛。”  背後的人沒說話,顏意著急地側頭看他,他怕鬱宴難受,又怕鬱宴麻木到連難受都不會了。  一隻大手把他的頭推迴去,不讓他迴頭看。  顏意安安靜靜地充當抱枕,一路上再沒說話。  那天晚上,鬱宴緊緊抱著他,頭深深埋在他脖頸裏。  顏意幾乎難以唿吸,可他一想到皇後血淋淋的話,想到自己給鬱宴帶來的傷害,不管多不習慣都不動。  他是難以唿吸,可他覺得鬱宴鬆開他會無法唿吸。  第二天早上,鬱宴繼續去練劍,練完劍去書房看奏折。  顏意跟過去,“我也想看看。”  鬱宴把他看完的奏折推給顏意。  顏意一邊看奏折了解大晟基本情況,一邊小心翼翼問鬱宴:“你為什麽不登基?”  隻是為了讓皇後永遠做皇後嗎?  鬱宴奏折看得飛快,基本上顏意看一本,他看四本,等他看完那一堆奏折後,向後靠在椅子上,沐浴著陽光說:“那個改變我噩夢的人,他送我很多帝王傳,常給我講聖賢君王的事,他是想讓我做一個明君。”  顏意猛點頭。  鬱宴:“嗬。”  顏意:“……”  不會是他的原因吧!  顏意又問,更小心翼翼,“那你還會登基嗎?皇後說、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她說不定是想保住尉遲家族。”  這件事不能那麽早下定論。  確實如顏意一開始所想,何公罵鬱宴孽種這一點值得懷疑,但皇後也有說謊的極大動機。  第一,在看到何公半死不活時,悲痛不已,收到刺激想報複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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