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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猜測歸猜測, 也到底還是沒有一個人敢將他們心裏的那個猜測說出來。


    扛上一個天魔童子,已是耗盡了他們全部人的所有心力, 倘若再要對上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主......


    他們還不想死。


    反抗無執童子聯盟的這十二位大修士對視得幾眼之後,便默契地轉移了話題,直接繞了過去,再不提起一星半點。


    “那麽我們就再來說說, 到底要不要趁著這個時候對那無執出手?”


    “要。我們等了這麽多年, 總算是等到了這一日,如何還要再等下去?!”


    “我反對,現在一切情況完全不清楚,我們甚至都還不知道無執在哪裏。出手?怎麽出手!?”


    “現在不知道,難道我們不會去查?別拿位置這樣的小事說事, 真要有心, 我們怎麽可能還找不到他?”


    一時間, 這一處空間又沸騰起來。


    這一處空間裏有十多位大修士分座而坐, 每一位大修士對現下的局勢都有他們自己的判斷, 也都有他們自己的主意,更想要說服其他人, 讓他們讚同自己的想法,好促使更多的人達成一致意見。


    熱鬧沸騰的空間中, 也始終有兩位大修士一直保持著靜默。


    然而這種靜默不是沉默, 更不是默認, 他們的目光轉過各個方向, 看過他們同伴們或激昂或憤怒或冰寒的表情。


    直到最後, 他們兩人的目光終於在半空中相遇。


    或者說,碰撞。


    兩人目光對峙許久。


    一股異樣的靜默從半空中擴散開去,直到將空間裏的所有人都囊括其中,才終於停了下來。


    一整個空間都被一種異樣的靜默冰封凍結,再沒有一人吭聲。


    好一會兒過去之後,他們兩人才各自撇開目光。


    那一頃刻間,其他或自覺或不自覺靜默下來的大修士們才又感覺到了那慢慢崩散開去的無形枷鎖,忍不住悄悄地吐出一口長氣。


    唿......


    唿......


    唿......


    仿佛沒有聽到那些自各處響起的細微唿吸聲,一道聲音在這片寂靜的空間中響起,“怎麽,冷靜下來了?”


    其他人沒有答話,還是保持著靜默。


    那聲音就當他們默認了,於是頓得一頓之後,他又問道:“既然你們都冷靜下來了,那麽,現在還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嗎?”


    一旁有人答道:“不,不需要了。”


    另一旁又有人應道,“不需要,我都已經想好了。”


    “先前不是已經都好好想過了嗎?”


    那最先開口的人聽得各處響起的聲音,點點頭,也沒說什麽,看了方才和他對峙的那位大修士一眼,就又收迴了目光。


    他坐在那裏,微垂著目光,竟似是不再管事的模樣。


    其他人見得,完全沒覺得如何奇怪,轉開目光,望向對麵坐著的另一位大修士。


    那大修士迎著這些從各個角落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向著各方點頭,沉聲道:“那麽,我們現在開始投票。”


    所有人神色一肅,都禁不住坐直了身體。


    那大修士說道:“第一件需要我們確定的事情是......我們要不要現在對無執下手。”


    他說完這個議題,自然而然地望向了他左手側坐著的第一位大修士。


    那大修士見他目光望來,毫不拖遝,簡潔而利落地發表他自己的意見。


    “要。”


    “要。”


    “不要。”


    ......


    反抗無執童子聯盟十二席大修士決議,還不是段嘉年這樣的修士能夠觸及的反抗無執童子聯盟核心權限。


    哪怕因為他早先帶迴的那條無執童子特別在意景浩界的消息而成功將無執童子引出他化自在天外天,為他自己添上一大功勞,成功提升他在聯盟中的權限和地位,也還沒有達到動搖聯盟十二大修士的地步,就更不用說有資格位列聯盟核心十二席位之中了。


    他甚至連十二席的心腹都不是。


    不過饒是如此,他在聯盟中層修士中也算是真正地站穩了腳跟。所以當聯盟十二席大修士結束會議,達成統一意見之後,他也能夠稍稍提前一點探聽到這些消息。


    聯盟下定決心要對無執童子動手了。


    不得不說,真正確認這道消息的時候,段嘉年心裏是痛快的。


    這種難得的痛快,並不僅僅源自於陽和界天道殘餘意誌對他的鼓動,還因為段嘉年自己的心。


    終於要對那無執童子動手了。


    終於要跟他清算他欠他們陽和界的債了!終於要跟他清算他欠他的債了!


    僅剩一息氣息的陽和界天道殘餘意誌在他心胸中跳動,鼓動他的情緒;更有一段段被他自己親自葬在心底的記憶自動翻起,那每一段記憶裏,都有一個人,一處地方......


    段嘉年狠狠握拳捶上他自己的胸口。


    嘭!嘭!嘭!


    接連幾道契合心音的重響聲捶落,才勉強壓下了段嘉年心底那些翻滾的情緒。


    他邊毫不收力地重捶,邊輕聲安撫自己。


    “等一等......”


    “再等一等就好......等我們準備好了就好了......”


    段嘉年穩定心緒之後,果真就立刻從蒲團上站起,轉身要往庫房裏尋。


    他需要為自己做好準備。


    他不想死在即將到來的這場混戰裏,所以就隻能別人死,隻能無執死。


    才剛往庫房走出兩步,段嘉年腳步忽然一頓,腦海中想起了兩個人。


    “左天行......淨涪......”


    段嘉年站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兒,臉色更是接連變化,到得最後,他終於嗤了一下牙,翻手在掌中劃下了一個印記。


    段嘉年緊緊盯著他自己手掌中的那一個印記,直到那印記最中央的位置裏浮起了一點煌煌的金色佛光,他才開口道:“淨涪,聯盟不日將與無執開戰。”


    隻是這麽短短的一句話說完,段嘉年就停住了話頭,靜靜看著那一道金色的印記又漸漸黯淡,直接完全消散。


    雖然隻有這麽短短的一句話,更多的譬如什麽時候開戰,聯盟又準備做到什麽程度,段嘉年是一個多的字都沒有,但是......


    “我們兩清了。”


    段嘉年輕飄飄地說完這句話,腳步再度抬起,徑直去往他自己的庫房那邊,且再沒有停頓。


    淨涪本尊此刻正在閉關,無暇分神理會外間諸事。所以縱然他和段嘉年的這一道聯絡找的應該是他,最後信息傳遞到的,卻也還是淨涪佛身。


    接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淨涪佛身並不是很驚訝。


    既不驚訝段嘉年會給他遞這麽一條信息,也不驚訝反抗無執童子聯盟會跟無執童子開戰。


    唯一讓他訝異的是段嘉年在這段話語中悄然泄露出來的信息。


    他似乎對聯盟選擇在這個時候跟無執童子開戰有點奇怪,但又因為聯盟終於開始跟無執童子開戰而興奮痛快......


    所以,真的是無執童子那邊出什麽問題了嗎?


    想到這段時日以來似乎脫離了無執童子焦點的景浩界世界,以及他自己心中隨著時間不斷積累的隱憂,淨涪佛身忍不住又皺了皺眉頭。


    隻怕反抗無執童子聯盟和無執童子的這一場開戰,結果不會太如聯盟那邊的心意。又或者可能合了聯盟那邊的心意,卻會促使大敗的無執童子瘋狂,然後孤注一擲......


    而不論這一場戰爭的結局是什麽,怕景浩界這邊的境況都好不到哪裏去。


    無執童子必定會在這場戰爭之後對景浩界動手。


    這場戰爭唯一能夠影響的,也就是無執童子對景浩界出手時候的心情而已。


    無執童子勝,他下手的時候會心情好一點;無執童子敗,他下手的時候心情就壞一點。


    除此之外,再不會有其他了。


    他不會再對景浩界手軟。


    淨涪佛身吐出一口長氣。


    留給景浩界的時間不多了。如果景浩界也想要跟無執童子拚上的話......


    聯盟那邊為了這場戰爭已經準備了這麽久,現在就算是要真正動手,需要的時間也就是最後的調度而已。


    所以景浩界這邊能用得上的時間,也就是這一場戰爭的時間,這一場戰爭結束的時候,就是無執童子找上景浩界的時候。更或者,都不需要等到這場戰爭結束......


    淨涪佛身開始快速梳理起他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還餘五片散落在外。


    五片散落在妙音寺界域裏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貝葉,腳步加快一點的話,應該是能夠來得及的。


    收集完《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並不就能算完,要真正地讓這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在景浩界世界中完滿成形,他是需要時間悟經的。而想要參悟這麽一部真經,所需要的時間必定不少......


    未必就能有足夠的時間留給他了,他需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或者,他還可以借助本尊和魔身的智慧參悟真經......


    魔身可以化內魔,本尊亦可增長智慧,不過這樣一來,魔身那邊參悟的小輪迴就得停擺,本尊那邊也得要盡快從混沌島嶼上迴歸景浩界世界。


    真到了那個時候,他的損失就真是太大了。


    淨涪佛身歎了口氣。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倘若景浩界徹底被無執童子摧毀,便是魔身那邊的小輪迴真正成形,也是於事無補,沒什麽用了。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魔身那邊正在不斷參悟的小輪迴,可是獨屬於景浩界的小輪迴。景浩界都不在了,獨屬於景浩界的小輪迴還有什麽用?


    不過......


    情況真要到了最壞的地步,他也不是沒有辦法——直接將竹主交出去。


    那位或許還能不在意景浩界世界,但多多少少,應該還是會看顧這竹主一二的。就不信到了那個時候,那位還能在旁邊坐得住。


    更何況,就算他不為所動,無執童子難道還不能從竹主那邊掏出他想要的東西?


    他不正是為了那些秘密,才想要對景浩界、對他下手的麽?


    淨涪佛身腳下不停,眼中卻有清淨漠然的神光閃爍。


    現在就明麵上來看,他和左天行是站出來了的,站出來和左天行一道扛住無執童子對景浩界的壓力。


    可是他和左天行都很清楚,他們還真不是無執童子的主要目的。


    而無執童子真正的目的,打從一開始就很明確。


    無執童子知道,淨涪自己也清楚,就連左天行和竹主也都心裏明白。


    不過是因為無執童子知道自己目的,卻不能真正確定目標,所以選擇大肆攻擊,以逼迫景浩界親手送出他想要的東西而已。一旦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一旦他收手,他身上承受的火力就不會那麽重那麽大。


    景浩界天道急於修複本源,不會跟他死拚,隻要他給出一點相應的補償,或者直接就此撒手,景浩界天道連同左天行在內,都不會死追著他不放。


    哪怕會記仇,真正要找上他,那也是景浩界天道和左天行有足夠實力和本錢的很久很久以後。


    而到了那個時候,無執童子都不知道已經達成自己心願的多久了。


    誰又知道,無執童子那時候會是個什麽情況。


    他當然有可能一直停步不前,可他也有可能往更前方踏出了好幾步,他甚至還有可能已經隕落。


    誰知道呢?


    誰又在乎呢?


    至於淨涪......


    現在他在無執童子麵前,又跟景浩界天道和左天行的處境有什麽不同?都是自保尚且艱難,如何要求更多?


    淨涪願意站出來迎上無執童子,部分為的是無執童子當年與他的恩怨。


    是無執童子在他突破的當口取了他性命不說,還想要奪取他的肉身,成就他自己的謀劃;也是無執童子在他轉世之初還未曾入道之前給他的磋磨......


    另一部分,卻是為淨涪自己的道。


    他心中道,讓他要為與他有大恩的景浩界世界出一把力;他眼前道,讓他要迎著無執童子披灑在這個世界的魔霧中前行;他腳下道,讓他要在這場混沌濁世中踽踽前行。


    也就是說,隻要無執童子自己能夠冷靜下來,真正地找上左天行商談,或許是能夠在左天行那裏得到他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的。


    畢竟左天行背後站著的是景浩界,是景浩界天道。


    於景浩界天道而言,除了世界本身之外,還真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被他舍棄的。


    連左天行都不能,更別說單隻是無邊竹海裏的一株老竹了。


    這要是景浩界天道願意吃下這一記悶虧,或者無執童子願意稍作補償,雙方其實都可以妥協。但現在的情況卻是,沒那麽容易和談啊。


    淨涪佛身垂眼合掌,低唱了一聲佛號。


    “南無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唱完,他睜開眼睛,望向麵前街角的那一個小麵攤。


    小麵攤很小,隻要一個大大的灶台和幾張露天擺放出來的桌椅。


    此時時間已經過了午膳時候,麵攤沒有什麽客人,所以麵攤主人就自己簡單地給自己下了兩碗麵,夫婦兩人挑了一處靠近灶台的桌椅坐下,快速往嘴裏扒拉麵條。


    邊填肚子,他們還邊抽空閑聊。


    “今日的雞蛋好像又貴了......”


    “嗯......別的地方都漲價了,我們要不要也......”


    “還是漲吧......也別漲得太多,別人家漲價是因為他們都得另買,我們是自己家的,不需要操心這些......”


    “可是別人家的都漲了,我們要不跟著漲,他們就有話說了......”


    “唉,我們這樣子的,統共也沒能掙幾個錢,他們要說,就隨他們去吧。而且,我們不也跟著漲價了嗎?隻是漲得不如他們多而已......”


    “好,當家的,我聽你的......”


    “嗯,對了,那家裏的老人......”滿臉風霜的男人抬起頭,向街角那邊看了一眼,“給他的麵條送過去了嗎?”


    婦人點頭,笑著道:“送過去了,剛才人多起來之前就給他送過去了,今日裏蒸的雞蛋也給他送過去了。他最喜歡那個了......”


    男人又埋頭吃了大大的一口麵條,有些含糊地道:“那就好,他喜歡,明日就再給他送一個過去。”


    婦人應道:“我記得的。說起來,當年還多虧了他,我們家大禾才沒有被水鬼帶了去的......我都記著。”


    男人嗯嗯應了兩聲,沒有再說話。


    吃完麵之後,夫婦兩人就利索地收拾了碗筷,為下午的活計做準備。


    淨涪佛身恰在這個時候走到麵攤前。


    他停下腳步,往搭建起來的草蓬裏頭看了兩眼。


    婦人一個不經意抬頭,正正望見淨涪佛身。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快速地將剛洗完的碗放到一邊,隨手拿過幹淨的布巾擦過手,才上前來問淨涪佛身。


    “師父,想要吃麵嗎?”


    淨涪佛身笑著遙遙頭,卻說道,“麻煩給我一碗陽春麵。”


    婦人先往裏頭唱了一聲,“當家的,陽春麵一碗。”


    迴過頭後,她又請淨涪佛身在攤前的桌椅邊上落座。


    桌椅其實收拾得相當幹淨,可惜在淨涪佛身眼裏,卻不是這般模樣。


    不過淨涪佛身也不在意,他隨意擇了一處位置坐下,跟每一個來麵攤裏吃麵的客人一樣,找攤主要了一杯熱水,那熱水燙過筷子。


    等到他要的陽春麵送上來之後,淨涪佛身先看了看碗裏飄著蔥花的漂亮麵湯,抬頭問送上麵來後就要迴灶台邊上繼續幹活的婦人,“女檀越,這雞蛋......”


    陽春麵裏要是有雞蛋,又怎麽會叫的陽春麵?


    婦人見他問,也就笑著答道:“師父是出家的僧人呢。師父到我們這裏吃麵,我們這些主人家的,怎麽也得盡些情分,這碗麵、這個雞蛋就是我們家請師父的。就隻有這麽點東西,師父別介意......”


    她看了看淨涪佛身,忽然麵色一動,再開口的時候就帶上了三分小心,“師父,你們能吃蛋的吧?”


    “無礙的。”淨涪佛身先答道,然後又是合掌低唱了一聲佛號,“多謝檀越招待。”


    婦人很高興地擺擺手,“師父吃著吧,要不夠就叫我,麵和湯都還有的,裏頭還沒熄火呢。”


    淨涪佛身笑著點頭,又轉迴身去,繼續對上他麵前的這碗麵。


    麵上鋪著的雞蛋焦香,再有麵湯上傳出的淡淡香氣,相當的誘人。


    淨涪佛身笑笑,拿起筷子夾了麵條起來放入嘴中慢慢嚼動。


    這麵被揉得很有勁道,再配上清而不淡的麵湯,真是相當的不錯。


    淨涪佛身又夾起了一柱麵來放入嘴中。


    未過得多久,淨涪佛身麵前的那個麵碗就隻剩下碗底薄薄的一層麵湯了。


    淨涪佛身微微合掌,似是向著四方禮拜了一番,才站起身來,親自將麵碗和筷子收拾了,帶去麵攤灶台旁邊的木盤裏。


    這木盤本就是用來裝用過的碗筷的,不過因為主人家勤快,麵攤裏的客人少起來之後,這木盤裏裝著的碗筷也已經清空了。到得現在,就隻剩下淨涪佛身才剛放下去的一雙碗筷。


    碗筷放落到木盤裏的聲音不輕不重,卻驚動了那邊正在忙活的攤主夫婦兩人。


    婦人尋著動靜望過去,才發現站在木盤邊上的淨涪佛身,連忙放下手上的東西,擦過手來見淨涪佛身。


    “師父,這些小事你叫我就行了,怎麽自己就動手了?”


    淨涪佛身笑著搖頭,“女檀越也說了,就是些小事而已,我如何就做不得了?”


    淨涪佛身初入妙音寺修行的那會兒,灑掃、掌廚,哪樣活計沒有做過?現如今不過是收拾了自己用過的碗筷放到木盤裏而已,又有什麽不行的?


    婦人知道自己說不過麵前的僧人,更何況這事情都已經做了,現在再要來說些什麽,還有什麽用?


    婦人搖搖頭,利索地在旁邊的水桶裏舀過幾瓢浸過草木灰的清水來,快速而幹淨地洗起那雙碗筷。


    淨涪佛身就在旁邊站著看。


    另一邊廂忙活的男主人見淨涪佛身一時半會兒似乎是沒想要離開,就來請他過去那邊坐。


    淨涪佛身全沒推托,也真的就走了過去,坐在男主人的對麵。


    麵攤的男主人不善言辭,他問過淨涪佛身幾個問題之後,就再找不出其他的話題了,最後隻能埋著頭,甩著膀子在他手中的那塊大麵團上用力。


    他不說話,淨涪佛身也沒拉著他說話,隻在旁邊看著他手裏的麵團被掐來捏去。


    麵團漸漸變得光滑,而在那光滑的麵團表麵下,又有細細密密的麵筋被擠壓得不斷黏連又斷去,始終沒有個清淨時候......


    忙活得久了,又是自己慣常裏做熟做慣的事情,不過得一會兒,男人就再沒注意旁邊坐著的淨涪佛身,而隻是緊緊地盯著他手裏的大麵團,用力揉壓,然後翻轉再揉壓,再翻轉......


    如此反複不知數百數千遍,直到男人能夠確定這麵團可以了,他才停下手上的動作,將這揉熟了的大麵團擺在案板上。


    婦人嫻熟而準確地拿了麵巾站到男人麵前,男人也恰恰低下身來,又將出了薄薄一層汗的臉轉了過去,好讓婦人方便給他擦去臉上的汗,他自己就著旁邊水桶裏的清水洗手......


    這一整套動作自然而默契。


    到得婦人給男人擦完汗,男人洗完手,婦人自然地帶了布巾迴去清洗,男人也隨意地站起身......


    兩人一個轉身,望見還站在那裏的淨涪佛身,見他正看著他們,不知怎麽的,臉就有些熱。


    他們是真不懂為的什麽,明明他們兩人就跟平日裏一樣,沒什麽其他的動作,可他們偏就覺得,臉熱啊......


    都不必眼神碰撞,婦人跟淨涪佛身福了一福身,帶了那條布巾轉身就走,而男人上前得一步,問淨涪佛身道:“師父還有事?”


    淨涪佛身隻笑了笑,便點點頭,“小僧是還有點事情想要檀越幫忙。”


    有事要他幫忙?


    男人認真想了一下,又仔細打量過淨涪佛身,一下子怎麽都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別想了吧。


    男人幹脆地拿定了主意,他點頭道:“師父請說,能幫師父的,我絕對不會省這把子力氣。”


    說起來,他應該也就隻有這把子力氣能被這位師父看得上眼了。


    淨涪佛身搖搖頭,目光往側旁一挪,落在灶台邊上的案板處。


    那大而厚沉的案板上,除了一大團麵團以及蓋著麵團的濕布,就隻有一把薄薄的木刀——拿來切割麵團用的。


    男人本來就在看著淨涪佛身,淨涪佛身這目光一轉,他便是再粗心大意,也不可能沒有注意到。


    於是,他順著淨涪佛身的目光望去。


    “師父你看的是......木刀?”


    他語氣很有點驚訝,甚至是難以置信。


    看他的木刀......是想要做什麽?帶走它嗎?


    可是一個僧人,哪怕是遊方的僧人,會缺了他一把木刀嗎?還是他用了足有二十多年的木刀?


    淨涪佛身看了看那把木刀,轉迴頭來看見男人的表情,笑著點了點頭。


    “是它。”他肯定了一句,又問道,“檀越能不能將它舍給我?”


    有什麽不能的?


    雖然是他用了很多年的木刀,也不過隻是一把木刀而已,而且木刀的材料還是山上隨處可見的桃木,他給了麵前這僧人,稍後去找上一截合適的木頭來再做上一把也是一樣的。


    男人點點頭,又親自走過去將那把木刀給拿了過來,就要將它遞給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抬起雙手來接。


    似乎是發現了淨涪佛身的鄭重態度,男人在將木刀真正放到淨涪佛身手上之前,抬起那隻本來自然垂落在身側的手,雙手捧著那個木刀,仔細而鄭重地將木刀遞了過去。


    淨涪佛身雙手接過這把木刀。


    “多謝檀越。”


    男人連連擺手。


    淨涪佛身望向手中托著的那把木刀,忽然抬起一根手指來,在木刀的刀鋒上輕輕抹了過去。


    一道金色的佛光升起,將整一把木刀都攏在了中央。


    麵攤的兩位主人,就站在淨涪佛身麵前的男人和側旁不遠處忙活的婦人或是抬頭或是轉眼,俱都望定了淨涪佛身手中的那把木刀。


    不,是那一片蒙蒙的金色佛光。


    他們愣愣地看著那片佛光半響,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居然同時將目光從那片金色的佛光上挪開,望向拿著那片金色佛光的年輕僧人。


    一個曾經被人提起過很多遍的名字從他們腦海中炸出、升起,照亮了他們的心海。


    難道真的是......


    沒有誰問出聲,他們兩人都定定地望著淨涪佛身好一會兒,又對視得一陣,最後才重新望定那一片金色佛光。


    金色佛光升起又很快消散。


    但在金色佛光消散之後,被麵前這個年輕僧人拿在手上的就再不是那一把他們很熟悉很熟悉卻又在方才那一瞬息間變得格外陌生的木刀,而是一片空白的、柔軟的紙張。


    貝葉啊......


    這是第二十八片收迴的貝葉了。


    拿到了這一片貝葉之後,散落在外頭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就隻剩下四片。


    淨涪佛身小小地笑了一下。


    那個小小的笑容一閃即逝。


    甚至在笑容還沒有完全消散之前,淨涪佛身就是一翻掌,直接將這片空白的貝葉收起。


    收好貝葉之後,淨涪佛身抬起頭來望向對麵的男人。


    男人好不容易迴神。


    他仔細看了淨涪佛身兩眼,合掌躬身而拜,問道:“師父是......是淨涪比丘嗎?”


    那邊的婦人也直直地望著淨涪佛身。


    那眼神裏有著很直白很明顯的歡喜和激動。


    淨涪佛身點頭,也是合掌還禮,“小僧出自妙音寺,法號正是淨涪。”


    男人與婦人早先還把持著的情緒一下子就爆發出來了。


    兩人險些歡喜得掉下眼淚來,一時很有些語無倫次。


    “淨涪比丘......竟然是淨涪比丘.......”


    “居然真的是淨涪比丘......”


    淨涪佛身微笑著站定在原地,似乎是在跟激動歡喜的兩人表明——他現在就站在這裏,他還沒有要離開,不急......


    等了一會兒之後,兩人總算是平複下心情來。


    婦人很幹脆地放下了手上的東西,起身來到了男人身側,陪著男人站定。


    她眼巴巴地看著麵前的年輕僧人,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嘴巴張合一會兒後,她到底沒開口。


    不用她開口說什麽,她旁邊的男人就安撫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低聲跟她說道,“我來,放心。”


    隻有簡單的四個字,一句話,婦人也真的就安心下來,她重重地鬆了一口氣,輕輕地點了點頭。


    男人這才重新迴過頭來望向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迎上他的視線,對著他點點頭,合掌微微頜首,簡單地將他們幾人都知道的消息說了一遍之後,笑著問道:“兩位檀越是想好了嗎?”


    男人點了點頭,便要開口說話。


    可就是這個當口,一道風在旁邊刮了過來,直直地撲向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不閃不避,原地就有一道微風生出,將那道撲向淨涪佛身的風托著轉向了一側。


    淨涪佛身猶自可,對麵的男人和婦人卻是被這突發的情況給嚇了一跳。


    “淨涪師父!淨涪師父......我求求你幫幫我......求求你幫幫我......”


    這個格外耳熟的聲音叫男人和婦人心中湧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


    是趙老頭?他......


    等到他們定睛一看,果然就是曾經救過他家大禾的趙老頭。


    趙老頭一身衣服淩亂,氣更是喘得差點沒接過來。顯然,他是跑過來的.......


    跑得尤其的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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