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勞煩親們等上一個小時


    金色被黑色的霧氣一攪和,本來輝煌的燦金色就變成了暗金色,雖然不怎麽難看, 但看著就讓人覺得不舒服。


    淨涪停下手上動作,閉著眼睛細細體會了一陣。


    眼前這清清靜靜的禪定修行之所就變了天地,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黑沉黑沉的天空,天空之上, 雷霆陣陣, 又有劈劈啪啪的電龍來迴遊動,看著就很是恐怖。而他就站在雲層下麵,被一道避無可避的感知鎖定,緊接著,天上雷龍劈落......


    雷過雲消,雨過天晴之後,一道明亮光柱垂下, 罩落在他的身上。耳邊,又有曼妙天音奏起......


    淨涪在光柱下站定不動,隻是微微一笑,就見周身一道金光亮起,又有梵音隱隱, 破開耳邊纏綿的天音。


    等到淨涪再度迴神,卻也隻是手中掃帚那麽一送一收的來迴。


    隻是那麽一個來迴之後,他腦海識海之中的那一片金光越盛, 當然,那一片黑暗,也愈加沉暗。


    淨涪心神不動,無喜無悲,隻是那麽來迴灑掃著。


    他手中掃帚往裏一收,識海裏的那片金光便被黑霧附上,而當他手中掃帚往外一送,識海裏的那片金光便是一震,破開黑霧牽動的種種欲念。這手中掃帚一送一收,便是他的修行。


    淨音找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那樣認真灑掃的淨涪。


    他也沒打擾淨涪,打量了淨涪一眼,就站在一邊等著。


    淨涪出了定境,停了手上動作,一手把持著大掃帚,一手豎起,向著淨音微微一禮。


    淨音迴禮,道:“淨涪師弟,清篤師伯有客來訪,著你我前去見客。”


    淨涪聽了這話,側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大掃帚,視線又在那一片尚未灑掃幹淨的空地上掠過。


    淨音順著淨涪的視線掃過,也知道這次是打擾了淨涪的功課,但他也沒辦法,隻能眼巴巴地看著淨涪。


    淨涪迎著淨音的視線,僵持一會兒,最後點點頭。


    見淨涪答應,淨音心中歡喜,陪著淨涪將手頭的掃帚簸箕歸置後,才領著他往清篤禪師的雲房走去。


    一路走來,他還好心地給對來客一無所知的淨涪普及來客資料。


    “......來的是天劍宗的陳朝真人......”


    “......這次,陳真人帶了兩個弟子過來。據說都是天之驕子,雖然年紀和師弟你差不了多少,可修行速度卻比常人快了不少,現如今,都是煉氣中期修為......和淨涪師弟你比起來,也差不了多少了......”


    “......清篤師伯身邊的小沙彌告訴我,說這陳真人就是因為收著了兩位好弟子特意來找清篤師伯炫耀的,所以,師弟你也別生氣......”


    “能多見識見識道門中的天之驕子也是好的。”


    最後,淨音在囉嗦了半天下了這麽一個結論。


    淨涪就跟在淨音身後一步步走著,也安安靜靜地聽著。


    天劍宗的陳朝,可是左天行的師父。當年左天行拜師之後,可是很得陳朝歡心。所以,這次跟著陳朝來這妙音寺藏經閣的,怕就有他一個。


    不過,據他所知,這陳朝,這個時候也就隻有左天行一個弟子而已。那麽,這突然冒出來的另一個弟子,是誰?


    淨涪微低著頭,眼睛開闔之間,已經隱隱有了答案,唇邊慢慢地勾起一絲弧度。


    淨音一路走在前麵,對於身後的沉默半點不在意。本來,淨涪師弟就生來不能言,後來入寺修行又選的閉口禪,能迴應他才怪。


    兩人一路來到清篤禪師的雲房外頭,門邊,又有隨侍著清篤禪師的兩個小沙彌守著。


    見淨音淨涪兩人過來,也不阻攔,一一見禮過後便拉了門請他們進去。


    看來是清篤禪師早有交代。


    淨音淨涪兩人進來,雲房裏的聲音立時就停了。


    他們兩人也沒抬頭看人,隻是低著頭掃了一眼,便對著端坐在蒲團上的清篤禪師禮了一個佛禮。


    “師伯,弟子帶了師弟過來了。”


    清篤禪師點頭,掃了一眼淨音淨涪兩人,指了自己身後的蒲團讓他們坐了,才側頭看著就坐在他對麵的那個青年道人,很有些得意地道:“來,淨音淨涪,見過這天劍宗的陳朝師叔。”


    清篤禪師雖然也是青年得道,但肉身卻是慈眉善目的白眉白須老人,如今長眉長須隨著他的動作一抖一抖的,和凡俗裏的老小孩很相像。


    淨音領頭,淨涪隨後,都是端眉肅目,向著陳朝真人正正經經行了一禮。


    陳朝真人也沒在意清篤禪師的那點子小心眼,雖然麵癱冷漠慣了,可對著這兩個後輩,還是盡力柔和了眼神聲音,道:“起。”


    他伸出手,手上有兩道劍光遊曳,至光至大至正,堂堂皇皇。他屈指一彈,兩道劍光分射而出,落在淨音淨涪兩人胸前。


    清篤禪師見狀,不由笑道:“你這下可真是舍得。”接著,他又側頭,轉而對淨音淨涪兩個道,“雖然我佛門有殺生戒律,但我佛門也有金剛怒目,你們且收下就是了。”


    清篤禪師作為兩人師伯,既然他開了口,那麽淨音淨涪兩人,自然是受得的。


    兩人一點頭,將這兩道劍光分別收了起來。


    收下這道劍光,淨涪心裏閃過一絲感慨。


    沒想到,他也有這麽一天......


    但這麽一點感慨,也不過是窗外的那一片飄落的葉子,在他眼前落下了也就過去了,一丁點的痕跡也沒有留下。在蒲團上坐下,淨涪光明正大地看了陳朝那邊,才又微微闔目,心神守一,靜靜聽著禪房裏的清篤禪師和陳朝閑話。


    沒有出乎他的預料,坐在陳朝背後那兩個蒲團上的,就是左天行和皇甫成。


    左天行雖然也安安穩穩地坐在陳朝身後,但除了聽著陳朝和清篤兩人閑話的那點心神之外,剩下的,都分給了兩個人。一個,是剛進來的名為淨涪的小和尚,一個,卻是他那個自小和尚出現後又有點不一樣的師弟皇甫成。


    關注皇甫成,自然是因為這個人和他上一輩子對峙的那個人不一樣。性情不一,行事不一,為了探明其中究竟,也為了防範未然,他自然不能放心。


    而對淨涪小和尚,也是一樣的原因。在他那不算短的一生中,他從未聽說過淨涪這個名號。景浩界道魔佛三道並立,至他和皇甫成崛起以後,仙道有他,魔道就是皇甫成,但佛門,卻始終未有一人能與他們相對而立,就是現在站在他們麵前,後來也是佛門大能的淨音羅漢,比起他和皇甫成來,還是差了一層。如果當年真有這麽一個淨涪小和尚,如何後來又不見他的影蹤?甚至連他的名號也未曾聽聞?


    而且,為何見到這個小和尚,他的心神,就,左天行麵色不變,雙手穩穩搭在雙膝,就要比往日歡喜雀躍?就連這麽些年一直糾纏不去的心魔,也比往日安靜?


    左天行在那裏迷惑不解,坐在他旁邊的皇甫成卻也瞪著係統界麵裏突然挑出來的任務不作聲。


    可選任務,佛門佛子。


    一,結交。淨涪沙彌佛性深厚,悟性高絕,當為佛門淨字輩第一人。如能結交,日後必為一大臂助。


    二,滅殺。淨涪沙彌佛性深厚,悟性高絕,當為佛門淨字輩第一人,如若交惡,日後必為一大勁敵。


    淨涪沙彌目前好感度:0。


    這個可選任務,就分別掛在係統主線任務成道和墜魔之後。因為他還沒有選定主線任務,所以這個可選任務也還在那裏閃爍不定。


    皇甫成瞪著那片閃爍著的標準楷體字,許久之後忍不住一陣猛戳係統那個客服按鈕。


    尼瑪,先給我解釋清楚,這個淨涪小沙彌是從哪裏蹦出來的?!為什麽我在原著裏就沒有見他出場過?!尼瑪這真的是那部小說嗎!!!


    皈依日每五年一次,麵向所有有情眾生,但能正式皈依的,每寺每次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人,最少的更是直接沒有。所以在這妙音內寺修行的沙彌僧人並不多,而能入藏經閣的,也就更少了。


    這一次程涪入藏經閣,負責接引他的,是一個叫淨音的沙彌。他比程涪大了十歲,是十年前那一次入選藏經閣的沙彌。


    或者是因為他在藏經閣裏修行,比起同齡的沙彌來,眉宇間就多了幾分沉靜。


    他見了程涪,心裏是高興的。但就算是這樣,他麵上也總端著老僧人一樣的平和,隻有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的明亮。


    雖然程涪一直沒有迴應,但他卻還是介紹得特別用心。他領著程涪在藏經閣裏轉了一圈,引領他拜見藏經閣裏的諸位師叔伯師叔伯祖,收領了好幾本這些前輩僧人的手抄佛經。


    可別少看了這些手抄佛經!佛經,尤其是親筆抄錄的佛經,對於佛門弟子來說,才是重寶中的重寶。它們不僅僅記錄著前輩的心得體悟,甚至還能成為護身至寶,有種種不可思議的威能。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前輩僧人都很看好程涪這個新進的小沙彌,隻怕還不會拿出來呢。


    程涪一路乖巧安靜,直到這一圈轉完了,他才在麵上帶上一些疲倦。


    淨音向來細致周到,見自家新進門的小師弟累了,想到今日這一遭忙活,又看了看小小的程涪,心下怪責自己粗心,連忙領著程涪迴了他們靜居的禪房。


    各個院堂的沙彌和僧人都有各自的禪院,所以程涪和淨音是住一塊兒的,不過因為藏經閣裏的人太少,又考慮到他們日後各自的修行,就沒有將他們安置在一個禪院,而是各自獨居一院。不過為了方便照看程涪這個小師弟,淨音特意將程涪的禪院安置在他禪院的隔壁。


    淨音指著左側種著一株菩提樹的禪院道:“這裏是我的禪院,你的,”他往右邊轉了一下,指著種了兩株菩提樹的禪院道,“就是這個。”


    “你我的禪院隻在隔壁,近得很。有事也好相互照看。”


    程涪點頭,又是雙手一合,低頭謝過淨音。


    淨音看著程涪臉上越來越濃的疲色,帶著歉意地笑了一下,溫聲說道:“累了的話就先迴去洗漱休息吧。就是明天別忘了起來做早課。”


    程涪點點頭,轉身推門入了自己的禪房。


    背對著程涪的淨音沒有看見,程涪那雙黑白分明天真純稚映照著整個世界的眼睛深處,一絲絲黑色的戾氣似慢實快,瘋狂躥出,轉眼間吞噬了整個世界,化作一片深邃幽暗的黑海。


    程涪走入禪院,徑直往淨房裏去。淨房裏有木桶,木桶上端駕著一支竹筒,旁邊的幾案上放著一應洗漱用品,而那屏風上還放置了嶄新的衣物。


    程涪拔開竹筒上的木塞,立刻就有飄著熱氣的清水流出,落入木桶裏。程涪就那樣站在氤氳的熱氣裏,一動不動,幾乎就是一個木楞楞的雕像。


    一直等到木桶裝滿了熱水,他才終於又有了動靜。


    就見他眨了眨眼睛,黑沉的死海沒有波瀾,沒有情緒,兀自開始動作。


    等到他洗漱沐浴之後,程涪並沒有往雲房裏走,而是轉入了雲房隔壁的靜室裏。


    他站在靜室的中央,抬著頭定定地望著靜室上頭那個紫木雕就的佛像。


    感激心?嗤!他會有這樣的東西?


    程涪那雙眼睛已經黑沉到完全吞噬了所有的光,所有的亮,扭曲得讓人瘋狂。他站在靜室中央,身披僧袍,頭頂戒疤,寶相莊嚴,但他整個人卻更像是那無盡虛空中沒有依著沒有束縛一切隨心隨情的魔頭。


    程涪放出被緊緊束縛的一身戾氣,沉下心思在識海靈台裏一寸寸地搜尋。


    一次又一次,一寸又一寸,終於,他找到了!


    程涪伸出手,往前一抓,一道金色的佛光落在掌心。


    他今天一切的不對勁,都是因為它!


    他睜開眼,低頭看著這道佛光。他又是一伸手,一道黑色的魔氣落入另一個手掌上,和那道佛光遙遙相對。


    但就算這佛光魔氣互相對峙,卻詭異地沒有什麽動靜,各自安分地飄在程涪的兩個手掌上。


    程涪盯著這佛光魔氣,黑沉的右眼沒有任何變化,左眼卻漸漸生出一道金光。金光驅散滿布的黑,換上耀目的金,最後一個閃爍,消失在瞳孔的最深處。


    程涪無知無覺,眼珠一轉,盯著那道莫名出現的佛光,神識探入,轉手一引。


    “天魔絕我,我便入佛!我作佛時,萬魔哭嚎!”


    “天魔絕我,我便入佛!我作佛時,萬魔哭嚎!”


    “天魔絕我,我便入佛!我作佛時,萬魔哭嚎!”


    聲音一遍遍響起,堅毅決絕。


    程涪聽著這聲音,心裏有了答案。


    聽聞佛家有宏願一說,如今看來,不是虛言。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自己居然就在不經意間弄出了這麽一個宏願來。


    枉他還以為,不知是哪一個佛家的大能,在他身上動了手腳,要徹底將他渡化。


    程涪深知,就算他已經沒有了皇甫成這個名字,就算他不再是天魔道的那個天聖魔君,但他還是他!他入佛道,不是為了其他,而是為了給自己千年修行要一個交代,要那個想要奪舍他的天魔付出代價。


    他求的是心的逍遙,是心的肆意,不需要再被佛門鎖上一道枷鎖。


    他絕不願意自己又一次陷入一個窟窿裏!


    程涪盯著那道佛光,雙眼閃過漠然。但因為兩個瞳孔的不同,這一道漠然,在左眼,是高高在上的不在意,在右眼,則是肆意玩弄的掌控。


    但這道佛光,雖然誕生得機緣巧合,卻是出自他本心,與他最為相得適宜。有了它,他在這妙音寺裏的修行,就會來得更加容易。


    而且,這佛光魔氣,他或許能夠走出一條最適合他自己的路......


    程涪最後一握手,佛光魔氣統統被收攝入識海靈台,在靈台裏劃分左右,各占半天。


    現在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他絕不能真的被這佛門渡化了!


    程涪雙眼閉合再睜開,金色黑色的眸色全部褪去,重又化作黑白分明。他眨了眨眼睛,最後看了身前的佛像一眼,上前淨手撚香,將清香供至佛前。他自己轉身在蒲團上坐下,麵對佛像閉目入定,神遊而去。


    直到有仆人送上晚膳,程涪才出了定,用了晚膳就迴雲房休息了。


    臨睡之前,程涪忽然想到了什麽,他點起燭火,翻身下床,找到他今日放好的度牒。


    因為那道突然誕生擾亂他思維的佛光,他居然忘了一件事。


    程涪將度牒湊到燭火前,翻開度牒,一項一項快速掠過。最後,他的視線定格在師從後麵的那個名號上。


    清恆上師。


    明明他今日親耳聽見清恆上師跟他說,他們二人師徒緣盡,但這度牒上的記載,卻根本沒有更改。


    清恆上師忘了?程涪根本不用思考,直接否認。


    那麽,那就是清恆上師故意的。


    搖曳的燭火下,程涪的眼波有那麽一瞬間的閃爍。


    今日,確實是他欠了清恆上師的。


    將他接引入佛門,幫他出手清除靈台裏的異種魔氣,雖然師徒緣盡卻還是願意讓他掛著他徒弟的名號......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算下來,程涪抿緊了唇,將度牒合起放好,重新迴到床上躺下。


    他欠他確實很多,但這個中因果,日後都會有償還的時候。至於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太弱了!


    第二日一早,晨鍾響起,淨音正要敲門,就見程涪梳洗完畢,換上簇新的僧袍和佛珠,推門出來。


    見了淨音,程涪先往前一步,低頭合十見禮。


    淨音笑了笑,放緩了聲音:“走吧,我們該去閣裏了,各位師叔伯和師叔伯祖們都在等著我們呢。”


    程涪點頭,伸手一引。淨音笑了一下,點頭當先走在前方。


    程涪跟上。


    這一日,程涪真正開始了他佛道上的修行。


    早課、早飯、值殿、午飯、值殿、晚課、晚飯、修行、休息。他的日子是他從來沒有過的規律、沉悶日子。程涪很不習慣,但隨著他對佛法開悟,修為增長實力提升,這不習慣也就沒什麽了,甚至開始漸漸沉浸其中。


    直到有一天,淨音告訴他,閣裏清篤師伯有客來訪。


    這個人影,是一個孩子。


    一個年不滿八,身量矮小的孩子。


    一個身穿灰色僧衣已經累得臉色發白但神情始終平靜的垂髫小兒。


    他低著頭,慢慢但堅持地沿著這條山道往前走。而山道的盡頭,是一間小小的寺廟。


    兩三個時辰過去後,太陽終於從山的這邊轉到了那邊,而這個童子,也終於來到了寺廟前的空地上。


    金黃泛紅的夕陽下,童子伸手擦去額頭上的汗珠,低頭打理了身上淩亂的衣物,站直了身衝著敞開的大門雙手合十作揖見禮,才跨步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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