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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淨涪佛身胸中陡然升起一片怒火。


    他這是在質疑他?


    但也就是在頃刻間, 淨涪佛身胸中的那一片怒火就完全被澆熄了,隻剩下一片沒有什麽溫度的餘燼。


    麵前的這個人, 說那句話的人......是本尊。


    淨涪佛身定定神,平心靜氣地問道:‘怎麽這麽說?’


    淨涪本尊輕笑得一聲, 但他看著佛身的目光裏卻半點笑意也無。但畢竟佛身也是淨涪,難得佛身想要個明白話,作為本尊,他也可以縱容他。


    ‘佛說,持經即有無邊功德......你如今散出去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殘經數目也已不少,雖然此經目前僅隻是殘經,真如經義所說的話, 那持經之人, 也該有部分功德伴身。可是......’淨涪本尊又笑了一下,仿佛極其可笑,‘你可真在那些人身上看見那些僅因持經而來的功德了?’


    佛身沉默了一陣,才辯道, ‘經文所說的持經, 非僅僅隻是拿著一部經文的意思。持經真正的意思是——根據經文中所承載經義踐行修持。本尊,你別刻意曲解才是。’


    ‘既然你這樣說......’淨涪本尊點了點頭,並不與佛身辯解,而是話題一轉,‘那你也就該明白,這一迴經中所言的小法,並不真就是道門、魔門等諸法門。’


    還有一句話, 淨涪本尊沒有明白地說出口。但同理的,在本尊念及此間的時候,淨涪佛身心中也自然而然地閃過這樣的一個念頭。


    便是真叫世尊釋迦牟尼自己來說,他也並不敢將道門、魔門所修持的道打成小法。


    真當道門、魔門的那些個天尊、魔祖都是吃素的麽?


    淨涪佛身真正地沉默了下來。


    本尊看了他一眼,‘佛門確實正教,但也隻是之一而已。此經經文中所載經義確有可取之處,且另辟蹊徑,智慧廣博,但是佛身,你可還記得你自己?’


    淨涪本尊這話,幾若銅鍾大呂,叫佛身心頭震顫,神念不穩。


    他可還記得他自己?


    淨涪當日決意分化三身,可不是為了讓自己的一部分完全成為佛門的應聲蟲的。


    此間世上,也絕沒有一個人,能夠叫淨涪成為他的應聲蟲。哪怕那個人,是位於修士最頂端的佛門世尊,哪怕僅僅隻是淨涪的一部分,也不行。


    淨涪想要走到他所能走到的最高最遠處,直到他再也不能往前邁出一步,他才會真正地停下腳步來。可那個時候,也必定就是淨涪這個人的意識完全在此間寰宇抹去的時候。


    可要能夠這樣一直不斷地往前邁進,他就一定還得是他自己。


    諸天寰宇,修士無數。自天地初開至此時,無盡時間洪流衝刷下來,能留下來的修士,雖然較之此間天地所湧現的龐大生靈基數而言,少得幾乎叫人涕淚。可認真算下來,數目也絕對不少。


    每個人,有他們自己的立場,有他們自己的利益,更有他們自己的道。


    在這個紛紛攘攘的浩渺天地裏,倘若不能堅持他自己的本心,在洪流中穩穩站定,便是這一具肉身還活著,身體也還有氣兒,他也隻會成為無數被洪流帶走的砂礫中的一粒而已。


    真要是那樣的一個結果,淨涪倒還不如死了幹淨呢。


    所以,別跟他說什麽佛門於他有大恩,也別跟他說什麽佛門法理真實無虛,該怎麽做,他自己自有決斷。


    仇必報,恩亦定有所償,但他自己要走怎麽樣的路,該往何處走,卻又由不得旁人。


    這樣的話,便是當麵麵對世尊,世尊親口與他問起,他也沒有一字更改的。


    明明在質問佛身可有偏易他們自己的本心,但淨涪本尊此時的表情卻隻若平常,沒見如何鄭重慌張。


    他實也不需要慌張失措。


    佛法確大有玄妙,智慧深遠廣博,微妙玄奧,更似有惑心之能。但本尊相信,佛身還是淨涪佛身。


    他內裏本質早已定下,便是一時迷惑,也不能真的就將他內裏的本質給磨成粉後再重塑過。


    但淨涪本尊也知道,這世間,其實也還有很多的手段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畢竟,不是連景浩界這樣的世界都被無執童子給當麵團一樣揉來掐取的嗎?


    佛身閉著眼睛定神。


    定中,他隻持定一線清明,一遍一遍地叩問他自己。


    至於淨涪本尊,他之那之後就始終沒作聲,給了佛身充足的時間和空間。


    半日之後,佛身才從定中出來。


    而出了定境之後,他迎上本尊的目光,對他笑著點了點頭。


    淨涪本尊知曉他這會兒算是無事了,但也沒有就這樣離開,而是在這識海世界中坐了,與佛身對坐而論道。


    佛門教義微妙玄奧,與道門、魔門的修持法門都大為不同,且一個人,便是所知所識在旁人看來如何寬廣淵博,可在天地、世界的眼裏,卻都是狹隘的。


    而修士修行,想要超脫天地,真正與道長存,還得交流。


    與自己交流、與旁人交流、與世界交流、與道交流。


    流水不腐,這原就是世間至理。


    而淨涪本尊與佛身的這一場交流,一直持續了足有半月餘,才算是告了一段落。


    到得這一段交流結束之後,淨涪本尊對著佛身一點頭,‘景浩界這邊廂就都交給你了。’


    佛身也是點頭答道,‘本尊且放心。’


    對於佛身,淨涪本尊也真的沒有什麽放心不下的,他身形頃刻間消散,卻是迴到了混沌島嶼中被楊元覺大陣護持著的山穀裏去了。


    他意識從識海世界中迴歸之後,淨涪本尊也沒立即睜開眼睛來,而是瞧也不瞧外頭一眼,便又轉入了定境中去。


    佛身這一次從那祗樹給孤獨園裏歸來,帶迴來的,可不僅僅隻有最初的那點子困惑,還有他自己於佛法上的領悟。


    佛身由經文開悟,智慧增長,於本尊和魔身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


    在淨涪本尊意識歸來的最初,楊元覺是沒發現的。但後來淨涪本尊多有體悟,周身氣息隨之攪動,楊元覺還怎麽可能沒注意到?


    舒舒服服地躺在軟榻上的楊元覺掀起眼皮子來瞥了淨涪本尊一眼,散散搭放在一側的左手抬起,抓過身側擺放著的那一支陣筆,看似隨意地點落在陣台上的某一處位置上。


    頓時,陣台周遭,或者說,以淨涪本尊為中心,有洶湧的靈氣快速匯聚,又被淨涪本尊鯨吞也似地吞入腹中。


    一時間,陣台上方高掛的陣旗被氣旋攪動得獵獵作響。


    瞧那架勢,它很可能還會被這氣旋給撕裂開去。


    楊元覺倒是沒多在意。他甚至連多瞥一眼那陣旗的視線都沒有,而隻是眯著眼睛,不住地打量著幾乎都被氣旋隱沒了一整個身形的淨涪本尊。


    他打量得兩眼之後,也就垂落了眼瞼,再度闔眼睡了過去。


    看什麽看,淨涪那家夥好得很呢,哪裏又還需要他來擔心?


    淨涪本尊沉入定境專心修持的時候,景浩界中的佛身也在定境中消化這一迴聽經所得。


    到得淨涪佛身將他在祗樹給孤獨園中的收獲全數消化之後,他才從定境中脫了出來,而此時,與淨涪佛身閉關之前,已經過去了足有四月餘的時間。


    淨涪佛身倒不在意這點時間,但他不確定,無執童子會不會讓他這一段時間清閑地過,不給他弄出什麽幺蛾子來。


    所以淨涪佛身出定後,並沒有立時從他的位置上站起,而是一轉念又沉入了識海世界中。


    不過這一迴,淨涪佛身卻不是還要參悟些什麽玄奇道理,而是借由他手上的景浩界無邊暗土世界本源,查看景浩界世界的情況。


    這四個月的時間,雖然景浩界世界及天道也都還持續不斷地受到無執童子魔氣的侵蝕,情況在漸漸地惡化,但也隻是按部就班,沒出現什麽異常的情況。


    但......


    淨涪佛身抓住無邊暗土世界本源的那一絲隱晦異動,往暗土世界最深處瞥了一眼。


    淨涪魔身,一直都在那個地方。


    當然,此間世界,乃至一整個寰宇,除了那些一眼便能看穿淨涪狀況,與他間隔著無可逾越的修為鴻溝的大修士外,也就隻有淨涪本尊和佛身最了解魔身的情況了。


    魔身現如今到底是不是真的成功,淨涪本尊和佛身也都是清楚明白的,也無須什麽跡象指引。


    而此時的淨涪魔身......


    他在景浩界小輪迴的構建上確實是邁出了一步,但要說到功成,卻也還離得遠呢。


    淨涪佛身查看過各方情況,確定尚在把握之中,便就離開了他的識海世界,也繼續著他自己在景浩界上的行走。


    因淨涪佛身他當日入定,挑選的地方雖然偏僻,但離陳四兒、陳五兒陳家所在的那座小鎮,也真的不遠。再兼之陳家他們家那倒黴離奇的劫難,以及陳四兒不願憋氣的性子,他們陳家在這片地方,都相當的引人側目。


    所以當陳家這兩兄弟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後,這裏頭的種種情況,也就飛快地傳遍了這一片地界。


    便連走在路上不曾特意關注的淨涪佛身,也被塞了幾句話語入耳朵。


    “哎,你們聽說.......陳家那事兒了嗎?”


    “哎呦,陳家的事兒,這會兒大家夥兒還有誰是不知道的?不過說起來......”那聲音壓低了下去,帶著因為無關己身,所以拿來八卦閑話的好奇和趣味,“他們那事兒,是真的嗎?”


    “我們村裏可是有人特意打聽過的,佛龕、佛案什麽的,可都是齊的......”


    如此絮絮叨叨地說過一遍之後,那些說話的閑漢姑婆就一拍額頭,帶著虛浮的感歎道:“他們家啊,可真是大不一樣了。”


    其他人也都各自應聲道:“可不是麽?本來都......了的,現在再看,誰又敢說人家還會是......那個樣子的?”


    如此感歎過一遍之後,又有人問道,“你們知道那個指點陳家兄弟擺設案桌供奉那位佛菩薩的僧人是誰嗎?”


    有人搖頭,有人壓低了聲音,給出了一個名號。


    “竟然是......”


    又是一陣倒抽氣。


    “那位淨涪比丘嗎?”


    “那他們陳家可真就是一夜翻身了。了不得......”


    “也不知那位淨涪比丘現在還在不在,如果能請他幫著我家也這樣布設過一迴......”


    那人話還沒說完,就有人嗤笑了一聲,笑他癡心妄想。


    “淨涪比丘人家可早就離開了,這會兒你還要去哪兒找人?與其抱著這樣的想法,倒不如問問陳家那兩兄弟,看看他們家供奉的是哪一位佛菩薩,我們也好去鄰近的寺廟請一位僧人迴家來給布置布置。”


    那人的話,聽著很有道理,旁邊的人都聽得連連點頭。


    他們家中還有三兩個閑錢,日子也還過得去,大家湊著一道,去鄰近寺廟裏請一位僧人迴來給依樣布置了,便是不能有陳家那般立竿見影的效果,也該是能過好家常日子的。


    一眾人都動了心思,便湊在一起商量了。


    淨涪佛身隻拿定了一串佛珠在手,緩步往前,目不斜視。


    但即便如此,那些大同小異的話語還都是落到了他的耳邊,叫他零零碎碎地都聽了一些。


    而其中,被人重複著提起的次數最多的,除了他自己的名號之外,還就要數那藥師琉璃光如來的法號。


    “......我可打聽過了,陳家供奉著的那位佛菩薩,尊號藥師琉璃光如來......”


    “......藥師琉璃光如來......”


    “......是藥師琉璃光如來......”


    而隨著這位藥師琉璃光如來法號在此間傳開的,還有他的十二大願。


    自古以來,苦病都是最折磨人,能叫人生不如死不說,還可以輕易讓人家破人亡。而現如今,忽然就叫他們知道了藥師琉璃光如來這位佛菩薩,知道了他的十二大願,如何還不叫這些畏並如虎的普通百姓欣喜若狂?


    於是,這一整片地界裏的每一個成人,幾乎都在琢磨著怎麽在家裏布置一番,用以供奉這位佛菩薩。


    不怪他們沒有聽說過藥師琉璃光如來這尊佛陀,而是哪怕是萬家生佛的這個地界上,哪怕這片地界上生活的百姓都是佛門信徒,對佛、菩薩天然崇敬,但這些百姓世世代代紮根在這一片土地上,少有真正挪窩的時候,連走出鄉鎮的人都罕見,又能有多大的眼界?


    更別說不論是哪一片地界,哪一座寺廟,對前來請佛菩薩供養的信眾,可都是秉持以一佛待萬佛的做法,沒有人特意詢問,他們也不會抓著人宣講某一位佛菩薩。


    哪一位佛陀、菩薩,又不是慈悲寬和,願意普渡眾生的大德呢?


    所以在各處佛寺佛廟的僧人們看來,諸位佛陀、菩薩其實都是一樣的。隻要誠心,不論求的哪一位佛陀、菩薩,都自會得到那位佛陀、菩薩的庇佑。


    既然如此,又怎麽需要去分辨到底供奉的是哪一尊佛陀、菩薩?


    當然,佛門的幾位世尊除外。


    他們除外。


    不過事實是,佛陀與佛陀,菩薩與菩薩,還是有不同的。


    而這點看似細微的差別,此時在景浩界中還沒有顯現出什麽影響,但在所有人都沒有察覺的此刻,開始醞釀了。


    隻是這點影響還太微弱,太細微,細微到連左天行和淨涪都沒有察覺。


    行走在那一片地界上的淨涪佛身,隻聽到一聲聲的佛號聲在各處地方響起。雖然這些佛號聲中,更多的還隻是疑問和好奇,但那聲音裏的虔誠與恭敬,卻也叫人側目。


    那位藥師琉璃光如來矢誌踐行十二大願,受眾生這般期待與崇敬,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淨涪佛身並不覺得如何好奇,他還隻緩步,向著他靈感中的下一片空白貝葉所在行去。


    而就在景浩界中的淨涪佛身去尋找鎏刻著《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空白貝葉的時候,西天極樂世界裏的出自景浩界世界的那一眾羅漢、比丘,也都湊在了一起。


    他們依次上前,將夾帶著單子的褡褳放到慧真羅漢身前。


    慧真羅漢也隻是沉默地坐在他自己的蓮台上,沒有作聲,也沒有伸手去翻看那些褡褳,查看那一張張列得清楚明白的表單。


    可他雖然沒有查看,卻也知道,這些擺放在他麵前的褡褳裏,有一個算一個,裝的都必定是一件件一茬茬的天材地寶,天靈地粹。


    他沒動那些東西,甚至連他自己,也掏了同樣的一個褡褳出來。


    等到一位位羅漢、金剛都將他們的褡褳放過來之後,他才睜開眼睛來,一一看過那重新在他們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的諸位羅漢、金剛,道:“諸位,這些東西,我就送去景浩界了。”


    即便是坐在下首的可壽金剛,這時候也無有異議。


    慧真羅漢見得,心裏稍稍滿意。


    他快速整理過心情,向著那堆成小山的褡褳一伸手。


    那一個個褡褳與一張張表單自然分開,堆成兩份,分別落在慧真羅漢攤開的手掌上。


    慧真羅漢這才將東西看過一眼。


    也隻是匆匆看過一眼,並沒有細看。


    看得這一眼之後,慧真羅漢又取出另一個褡褳來,將那一個個褡褳提起,塞到他才剛拿出來的那一個褡褳裏去。


    那些褡褳的數目並不少,饒是慧真羅漢,為著將那些個褡褳都塞到一個褡褳裏去,也是忙活了一小會兒功夫。


    將那些褡褳收拾妥當之後,慧真羅漢才又將那一小疊的表單放進去,然後就當著殿中諸位羅漢、金剛的麵,直接將那攤開的手掌合上。


    當即,便有一片金色的佛光升騰,將他的那一個手掌都給團團圍住了。


    待到那一片金色佛光散去,慧真羅漢再張開手掌來,那裏已經是空空如也的什麽都找不到了。


    那個放著所有褡褳和表單的褡褳,這時候,卻已經落到了恆真僧人麵前。


    恆真僧人隻是看過手上的褡褳一眼,也沒打開褡褳查看裏頭的東西。


    他抬頭,望向那些簇擁在他身側的沙彌、凡僧,“你們,誰可替我將這東西給淨涪比丘送過去?”


    恆真僧人這話一出,這一小片的空間都安靜了下來。


    恆真僧人望過那些人或驚或疑,或喜或樂的臉色,表情依舊沒有一絲波瀾。


    他也著實不覺得驚訝。


    好半天時間過去,那些沙彌、凡僧才終於是在他們師兄弟中間定下了一個人來。


    恆真僧人將那褡褳交給那個沙彌,叮囑他道:“好好將東西送到比丘的手上。”


    除此之外,他就沒說什麽了。


    那沙彌捧過褡褳的時候,手還是抖的,然後,他重重地對著恆真僧人點頭,發誓也似地應了下來。


    恆真僧人隻是一點頭,便目送著那沙彌收拾了東西,辭別過眾人,另尋了路,按著他的指點去找淨涪比丘。


    他不想要問那沙彌的手到底為什麽在抖,也完全不需要問。


    看著那沙彌的身影消失之後,恆真僧人對著側旁那些目光不住往那個方向覷去的一眾沙彌、凡僧,道:“我們也走吧,別耽擱了時間。”


    一眾沙彌、凡僧這才不好意思地將腦袋重新掰了迴來,跟隨著恆真僧人向著前方興趣。


    可即便是如此,那些沙彌和凡僧們,也都是一步三迴頭的,恨不能由自己將那個漸行漸遠的師弟/師兄取而代之。


    那位領了命去的沙彌動作倒是真的利落,半點不耽擱。


    他日夜趕路,趕了足有兩月餘,才終於找到了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這會兒還正向著距離他最近的那一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貝葉所在尋去,忽然感覺到來客,便停下了腳步,略等一等。


    那沙彌的動作慢了淨涪佛身許多,但當他望見淨涪佛身的時候,卻是幾步並做一步,飛也似地到得淨涪佛身近前,合掌大大向他躬身拜下去,“可是淨涪師兄當麵?”


    那雙自深深垂落下去的身體裏微微抬起的眼睛,真是亮得閃耀,跟放著光也似的。


    淨涪佛身先伸手,扶住了他,“是,你可是從恆真祖師那邊過來的師弟?”


    那沙彌順著淨涪佛身的力道站起,但身體卻是僵直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此時站在他近前的淨涪佛身。


    那沙彌囁喏了半響,才記起來要跟淨涪佛身通報法號。


    “我,我叫淨讓。”


    淨涪佛身眼底笑意加深了一瞬,麵上動作卻還是不緊不慢。


    他合掌,探身與淨讓沙彌還了一禮,道:“淨讓師弟。”


    淨讓沙彌臉皮都在爆紅,唿吸更是紊亂。但好歹,他還記得自己身上帶著的正事,連忙就將自己肩上護得妥當幹淨的褡褳解下來,雙手捧給了淨涪佛身。


    “淨......淨涪師兄,這是恆真祖師叫我給你送過來的。”他說完,又抿了抿唇,“師兄不妨察看一下。”


    淨涪佛身臉色一正,雙手接過那個褡褳,卻也沒有直接打開查看,而是捧著那個褡褳,轉身向著西天極樂世界所在躬身拜了一拜,“多謝諸位祖師援手。”


    因著景浩界世界與西天極樂世界之間的時間流速差距,也因著西天極樂世界中的諸位羅漢、金剛有意,所以當淨讓沙彌將那一個褡褳送到,淨涪佛身捧著褡褳與他們道謝的時候,這一眾羅漢、金剛也都還聚在慧真羅漢的那一座大殿上,沒有散去。


    這會兒見得淨涪佛身向他們道謝,諸位羅漢、金剛卻不能坦然領受,俱都側過身體,避讓了開去。


    他們避讓開去的那頃刻間,口中甚至還在連連說道:“慚愧慚愧......”


    “不敢受,不敢受......”


    約莫能猜到幾分的淨涪佛身並不知曉西天極樂世界的諸般情況,不過這也不妨礙淨涪佛身做出這番動作。


    謝過諸位羅漢、金剛之後,淨涪佛身才站直了身體,迴頭與淨讓沙彌道:“淨讓師弟,你遠道而來,多有幸苦,且請跟我來,稍作梳洗休整吧。”


    淨讓沙彌是有些遲疑的。


    但很快,他就合掌,向著淨涪佛身拜了一拜,“就暫時打擾師兄了。”


    淨涪佛身也看得出來,淨讓沙彌說的暫時,還真的就是字麵意義上的暫時,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他笑得一笑,領了淨讓沙彌去側旁的一間客棧打尖。


    安頓過淨讓沙彌之後,淨涪佛身就轉入了他自己的那一間房舍,設下重重陣禁後,打開了那一個褡褳。


    他先往褡褳裏看了一眼,然後伸手往裏一抓,拿出了那足有一疊的表單來。


    而這個時候,身在混沌島嶼裏的淨涪本尊也從定境中醒來,望向楊元覺。


    楊元覺被暖暖融融的陽光曬著,睡得正是香甜時候,卻被一道目光驚擾,不得不從黑甜睡鄉中醒轉過來。


    他打了一個哈欠,眼睛半眯半睜,含糊不明地問驚擾他好眠的那個人道:“什麽事啊?”


    楊元覺也真不是就不想生氣,實在是,就算他生氣也壓不過對麵的那個人啊。


    淨涪本尊倒是難得地帶出了些歉意,直接道歉道:“抱歉,打擾到你了。”


    楊元覺聽著這話,眼睛刹那瞪到滾圓,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夢裏。


    他居然聽到了淨涪道歉......


    他沒睡醒呢?


    但很快的,楊元覺猛地一個激靈,捂著他自己的小心肝就往軟榻後頭跳,將他的那座寶貝軟榻拉在身前,隔開他和淨涪本尊。


    看他那模樣,倘若這軟榻不是矮榻,便是他蹲下來也還是擋不住他整個身體的話,他怕是能夠直接蹲下身去,拉著那座軟榻擋去淨涪本尊的視線了的。


    淨涪本尊看著楊元覺的這般反應,眨了眨眼睛後,極慢極慢地拉出了一個笑容來。


    楊元覺心肝止不住地顫啊顫,半響後,他才抖著聲音問道:“有......有什麽事情......好......好說......”


    淨涪本尊將西天極樂世界那一眾羅漢、金剛的東西送到的消息說了出來,沒有任何意外,他看見了一張既期待又猶疑甚至還殘留著驚悸的麵孔。


    這張麵孔扭曲得,都叫他有些忍不住那熟悉的五官來了。


    淨涪本尊又笑了笑。


    楊元覺也試著拉扯出一個笑容來,但和他的五官一樣,楊元覺的這個笑也是一樣的扭曲和僵硬。


    不過,這樣可怕的現實楊元覺根本就沒有發覺啊。


    或者說,他愣就是當他自己不知道。


    楊元覺吞了吞口水,知道自己這會兒,怕是要送上門去給麵前的這個人折騰了。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舍不得那些可能被送到他麵前,任他擺弄布設的天靈地粹。


    那可是出自景浩界的一眾羅漢、金剛的收藏啊。


    楊元覺絕對有理由相信,那些羅漢、金剛什麽的,將他們自己庫存裏最好的東西全扒拉出來了。


    楊元覺左想了半天,右想了半天,始終沒能做出個決定來。但就在他煩惱得就要折騰他自己頭發的時候,他目光不經意間瞥見了那邊安安穩穩坐著的淨涪本尊。


    看見他,楊元覺渾身一顫,終於放棄了掙紮。


    還掙紮個什麽鬼。就是他再掙紮,麵前的這個人由得他拒絕嗎?他真能讓他拒絕嗎?


    不可能的。


    既然是這樣,倒還不如盡情地享受著這中間的樂趣,也算是自己沒被瞎折騰一迴。


    楊元覺悲壯地對著淨涪本尊一點頭,“我準備好了,將東西都砸過來吧。”


    楊元覺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姿態,可淨涪本尊還是清楚地看見了他眼底隱藏得極好的興奮和激動。


    淨涪本尊又是笑了一下,卻沒說什麽,隻問道:“你著急嗎?”


    我著急嗎?我著急嗎?你看著我像是著急的樣子嗎?


    楊元覺再一次再心底咒罵一迴,卻也還是如淨涪本尊的意,點了頭,似真似假地道:“我很著急。”


    “東西現在還在景浩界裏,一時半會兒的,到不了這邊來。”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歎道,“若是你能到景浩界那邊去,就好了。”


    楊元覺一個憋氣。


    都還沒等他說話,淨涪本尊先就道:“可我都已經勞動你費心費神忙活了,又怎麽能再勞動你千裏迢迢地趕過去?”


    他聲音、表情裏都是真實無虛的睽異,叫楊元覺又更憋氣了幾分。


    他悶悶地拍了一下胸口。


    “我就想著,先讓你看一看表單,或者是再查看過那些天靈地粹的情況,好叫你心裏琢磨個明白,算是拿出一個完整方案了,再尋摸一個人,將東西送過來給你,讓你幫著組合拚湊成陣,再將陣胚帶迴去......”


    淨涪本尊依舊不緊不慢,按著他自己的步子,將他‘心裏’的那個方案給楊元覺說道出來。


    楊元覺聽著,心肝都在顫。


    尋摸一個人將東西送過來,你打算叫誰送?景浩界那個地方,誰又擔得起這樣的重責,能將那一整褡褳的好東西千裏迢迢護送到這座島嶼裏來?


    就不怕被人搶了去?


    而且,這裏的兩個人,他和淨涪本尊,誰又不知道陣禁這會事,差以毫厘謬以千裏。到時候,誰又知道景浩界那邊會是個什麽情況?


    這家夥......這家夥分明就是......


    淨涪本尊將方案告一段落之後,又帶了點小心地看了楊元覺幾眼。


    看得楊元覺更是肝疼。


    淨涪本尊見他沒反應,便和他說道一聲,勾連起了景浩界那邊廂的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將那疊表單拿在手上,一張張地慢慢翻看過。


    千佛蓮、虛界石、途生花、九鳴草......


    一件件天材地寶、天地靈粹的名號在淨涪佛身心頭流過,又透過佛身與本尊之間的牽係,出現在本尊的心頭。


    淨涪本尊又以圖文的方式,將那一整疊表單一張張地顯化在楊元覺的眼前。


    那疊表單上琳琅滿目的靈粹,叫楊元覺看得垂涎欲滴。


    他不是想要這些東西,他真正想著盼著的,還是想用。


    想想,這滿滿當當的寶貝落在他手上,由他組合牽引,種落在各處陣眼中,契合天地,演化天地靈禁,那於他的修行也是......


    楊元覺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望向了淨涪本尊。


    明明楊元覺的目光堪稱灼熱,叫人完全無法忽視,淨涪本尊還是極其、萬分專心地跟楊元覺演示表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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