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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淨涪佛身這一參悟, 便徹底陷入定境裏去了, 一直未曾醒轉。


    與他一般狀態的,還有同樣受到他影響的本尊。


    畢竟佛身潛心參悟貝葉經義,若一直無所得, 那基本也就和魔身現在的狀態一樣而已,他自己愁困他自己的, 對本尊與佛身別無影響。


    可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佛身於這一段經義上的參悟雖還隻是零碎,但確實一直都有所收獲, 且偶爾還有一點靈光乍閃, 幫助他整理、填充自己的修為和根基。


    所以佛身這會兒的參悟確實相對他往常修行頗顯艱難,但卻又不是被一直鎖困在原地,除卻些許零碎所得之外別無進展。


    他始終在前行。


    也正因為佛身始終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經義中點點深入, 所以淨涪本尊連帶著此刻無邊暗土世界那邊始終為小輪迴煩擾的魔身都為他這邊心境、境界提升而漸漸在他們自己的道途上碰撞出了些靈感。


    靈感自來最是難得, 卻又讓人夢寐以求,奉之如若至寶。


    說不出是什麽時候, 正在體悟這一段經義的佛身在冥冥中感連其他十段經文, 下意識地就將這十一段經文串聯連結起來。


    這十一段經文相較於一整部三十二分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確實還多有欠缺,但這樣粗粗算下來,這十一段經文卻已經占據了這一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三成。


    三成的經文,且內中多有關竅部分,所以即便參悟起來還很是艱難, 但在佛身的堅持下,到底往前邁出了一大步。


    空。


    如《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最後那一段經文中所記載的世尊所作偈語一樣,“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既然有為法是空,那他們佛門子弟,該求的是什麽?


    佛門求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求無上正等正覺。但又如第七品中的《無得無說分》所言,“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


    “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如來為順應種種不同生活背景、不同情況的生人,從不同角度做出種種不同參數,教令開悟,破迷發現的,都是不可取不可說的無上正等正覺。


    也就是說,一切法皆虛,皆空,修行真正關鍵所在,其實還是開悟。


    而唯有開悟,破開塵世迷障,才能證就無上正等正覺。


    一朝明悟前行關竅,佛身心頭湧起一陣大歡喜。


    縱是定中,他也還是雙手合掌,露出了一個暢快至極的笑容。


    哪怕此刻他還並不知道該怎麽開悟,他也歡喜。因為單隻是這一場明悟,便為妙音寺一脈真正地立下了根基。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現世,確實代表了妙音寺真正脫離天靜寺一脈的開始,但也是一直到了這會兒,妙音寺才能算是立下屬於自己的根基。


    這對於妙音寺一脈而言,該是這段時間以來唯一的一條好消息了。雖然因為景浩界局勢危微,目下佛門各支脈全都和天靜寺那邊達成和平共識,立下自己根基這一點對於妙音寺而言,已經被放置到了既重要也不重要的位置了。


    不過佛身這時候也沒多在意這些就是了。


    他從定境中出來之後,也沒立時離開識海世界,而是先轉頭去看了淨涪本尊。


    因著佛身的那一層明悟,本尊這邊也頗有一番體悟。


    佛身看過本尊情況,也沒打擾他,隻是笑得一笑,便又調轉了目光去看無邊暗土世界本源裏的魔身。


    魔身這時候似乎也有所得,雖還沒從定境中出來,但麵上顯露出來的那一點點放鬆也已經表明了他這時候的狀態。


    佛身查看過淨涪本尊和魔身的狀態之後,合掌低唱了一聲佛後,才退出了識海世界。


    出得識海,佛身掐指一算,須臾便有了答案。


    原來距離他迴歸識海的那一日已經過去了四月有餘。


    四月時間,這漁村裏靠著的那一片湖最大的收獲季節早已經過去了。所以這個時候,女童家裏除了幾個當家的男丁每日還駕著船捕魚之外,婦女們都已經從船上下來,幫忙拾掇家裏的活計了。


    不過雖然家裏幹活的人多了,可活計也多,所以女童也不比先前空閑多少,還是一樣的在家裏忙來忙去,少有能夠玩耍的時候。


    可是因為淨涪佛身在,女童家裏也確實很是出現了一番變化。


    而那最明顯的變化當然就要數家裏熱鬧的庭院了。


    她們家裏的庭院,這時候可不隻是她一個人了,便連她家裏的曾祖母、祖母、娘親、嬸母都搬了活計出院子,坐在院子裏收拾忙活,也不多計較這搬進搬出的一趟來迴平白多花費了多少力氣。


    這還不止,除了女童家裏人之外,靠得近一點的鄰居伯嬸也都沒個嫌棄的,能搬的都搬過來,和她們家裏的大人們擠在一起,既手腳麻利地忙活自家的活計,也偷著空閑看那位先生,偶爾還會低聲和旁邊的人說上幾句閑話。


    女童每日裏看她們的動作,再對比一下以往她們的活計,心裏也禁不住咋舌。


    這些人也真是行的,這麽個邊說話邊忙活,居然也沒比她們自己在家裏時候幹活計的速度慢上多少。


    女童對她們這些大人的談話其實沒多大興趣,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聽著沒什麽意思,還不如和她的小夥伴們一塊兒處著開心呢。不過......


    女童日常往那位坐在院子一角完全不受這院子裏一大幫人噪音影響的先生看了一眼,又很習慣性地收迴目光。


    這位先生可還在這裏呢。


    和小夥伴們一塊處著什麽時候不能,但這位先生坐了這麽久,說不定哪一天就醒了呢?這位先生真要是醒了,而她又不在,那就實在是太可惜了。


    想到這幾個月時間裏總尋了機會到她家裏來轉上一圈然後離開時總依依不舍的小夥伴們,女童臉上是止不住地露出笑容來。


    邊笑,女童邊還想著小夥伴們忙完今日活計過來她這邊兒,她又該跟她們說些什麽。


    女童心裏想了好些話,想得格外高興,但也絕對沒有影響到她手頭上的動作。


    旁邊的婦人看見,覷著了空閑就跟女童家裏長輩誇她。


    那些話不說家裏的長輩們,便連女童自己都聽得耳熟了。


    能不耳熟麽?這麽四個月時間以來,這些人見著她就誇,可誇來誇去都是那麽幾句話,顛來倒去地說,她家裏長輩看著是不覺得怎麽厭煩,甚至還是高興的,但女童自己聽著就沒什麽感覺了。


    她聽了一耳朵誇讚的話之後,隨手將已經抹上了鹽巴的魚扔到盤裏,又從另一隻盤裏再拿來一條鮮魚,邊拿邊趁著這個間隙再往那位先生那裏瞥一眼。


    目光剛在那位先生上轉過一圈,就被主人自然而然地收了迴來。


    而這個時候,將目光調轉迴來的女童心裏也在暗自嘀咕。


    如果不是因著這位先生,這些人才不會......


    但這一句話還沒有嘀咕完呢,女童渾身都僵了一下。


    剛才,她好像......


    女童下意識地深吸幾口氣,極慢極慢地將頭一點點抬起,目光倒退迴去。


    淨涪佛身帶著點笑意,看著女童動作。


    女童連手上的活計都停了,嘴巴張大,卻好一會兒都沒聽到一字半語。


    不遠處的女童她娘看見女童停下動作,還以為她怎麽了,低聲問了一句。


    女童這才將她想說的話一個一個地從嘴裏蹦出來,“先......先生......”


    女童她娘聽著,忍不住皺了眉頭,也往淨涪佛身那邊望去。


    淨涪佛身察覺到她的目光,也轉了視線過去,對著她點了點頭。


    “嘭”的一聲輕響,女童她娘手裏拿著的那些魚貨直接就跌迴了木桶裏,截斷了這院子裏一幹婦人的話頭,引來了她們的目光。


    她婆婆也皺眉,低聲問道:“怎麽了這是?”


    女童她娘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想要抬手去指淨涪佛身,但又很快意識到這很失禮,便又飛快收迴,隻拿目光一下下地往淨涪佛身方向轉,給她婆婆示意。


    院子裏一眾人等全都看見了,也都齊齊轉了頭去,卻被已經站起來的淨涪佛身嚇了一跳。


    有人控製不住,直接驚唿一聲:“啊......”


    淨涪佛身加深了唇邊笑意,站直身體,合掌彎身,與院子裏的一眾人等拜了一拜。


    也就是這一拜,安撫了這院子裏的一眾婦人,也平息了一場不必要的慌亂。


    到得這個時候,女童也迴過神來了,她看了看家裏長輩,又看了看淨涪佛身,停頓得片刻之後,上前邁出了一步。


    不過是邁出一步而已,女童就吸引了這院子裏所有人的視線。


    淨涪佛身也很自然地轉了目光迴來看著女童。


    女童定了定神,又像先前跟淨涪佛身拜見一樣與他彎身行了一禮,才問他道:“先生,你醒來過來了?”


    淨涪佛身點了點頭。


    女童特意等了等,但也沒等到淨涪佛身的話。不過也是這會兒,她想起了她與家裏長輩說起這位先生的事情的時候,家裏曾祖父特意叮囑過她的話。


    曾祖父聽完她說的話後,曾經跟她說過,這位先生,可能就是不能說話的。他還叮囑她靈醒些,不要戳到這位先生的痛腳。


    雖然女童不覺得這位先生在意這些,但曾祖父一迴迴地叮囑了,她也記得很牢。但她記牢歸記牢,方才一時情急,卻到底沒能及時想起來。


    不過女童到底靈性天然,她笑了笑,沒提什麽,便跟淨涪佛身介紹起旁邊的一眾長輩。當然,她著重介紹的也就是自家輩分最高、年紀最大的曾祖母和祖母,至於旁的人,她就隻是簡單帶過便罷。


    雖然這院子裏頭站著的絕大多數人都隻是被簡單帶過,但也沒誰覺得不對,她們隻在提到她們的時候禮貌地跟淨涪佛身彎身福了福之後,便特意退到一旁去了。


    庭院中的婦人退到後側後,顯出來的就是女童她曾祖母和祖母了。


    這兩位既是主人家又是老婆婆,很不用在意那麽多,與淨涪佛身見完禮後,便放下手中的活計,又洗了手,才請了淨涪佛身入裏屋。


    淨涪佛身笑了笑,也就真跟她們進了屋裏。


    女童原還得留在院子裏繼續她手上的活計的,但淨涪佛身在動身前停了一停,看了女童一眼。


    女童她祖母較她婆母慢了一點,卻正正好看見了這一幕,她迴頭看了一眼女童,便也招手喚了她進屋。


    女童有些想不明白,可既然長輩已經叫她了,她也不能當沒看見,隻得也放下手裏的活計,簡單收拾一番後跟上去了。


    她進屋的時候,正聽見上首坐著的她曾祖母問那位年輕先生。


    不外乎就是些從哪裏來啊什麽的問題。


    女童向著上首的幾人福了福身,就悄悄地退到了她奶身後位置站定。


    她奶看了她一眼。


    女童會意,又悄然退出了堂屋,去了廚房。


    等她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手裏就托著些瓦碗、茶壺什麽的。


    女童給上首的幾人都倒了一碗茶水,然後才仍然退迴她奶身後站定。


    喝了一碗茶水之後,雖然沒得到淨涪佛身言語的迴應,但也總能從他那裏得到些反饋的女童她曾祖母停了一停,才還問道:“說起來,老婆子還不知道,先生到我家裏來,是為的什麽事?”


    女童她曾祖母雖然僅僅是個年紀老邁的婆子,但也有屬於她自己的智慧,半點沒跟淨涪佛身提那顆鵝卵石,也沒問他女童看見過的那一段文字,隻問是為的什麽事。


    這樣一來,那不論淨涪佛身是要進還是退,就都能很隨意了。


    相對的,他們家也能安全得多。


    哪怕她們經過方才與這位先生的一番接觸,就能確定這位先生真是一個好人。但麻煩,不一定就來自這位先生。


    知道得太多的人,總沒能落下些什麽好。


    淨涪佛身很明白麵前這位老人心裏的所有顧忌,他笑了笑,抬眼帶著點詢問望向麵前的老婦人。


    女童她曾祖母答道:“先生稱唿一聲老婆子莫肖氏也就行了。”


    淨涪佛身點了點頭,轉眼又看過這屋子裏剩下的那一對祖孫。


    便有女童她祖母答道:“先生可以喚婆子莫陳氏。這個......”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孫女兒,替她答道,“這是我三兒的大丫頭,叫莫小魚。”


    莫小魚聽得自家祖母說到自己,便就走了出來,向著淨涪佛身又福了一福身。


    淨涪佛身與她點了點頭。


    接著,佛身便又轉頭去看莫肖氏,他知道,現下這莫家,可就真是這位在掌事。莫小魚在這莫家到底輩分太輕、年紀太小,又不是男丁,沒什麽份量。他就是要還上莫小魚一段因果,也得先跟她家裏的長輩說過一聲。


    這是世情。


    淨涪佛身已經出家,又是修士,確實可以不在意這些,但莫小魚不行。除非她有那個膽子和決斷求淨涪佛身送她離開這個家。


    莫肖氏笑著眯起了眼睛,問淨涪佛身道:“先生可是有什麽事情想要跟老婆子說的?”


    淨涪佛身點了點頭,他抬手往院子裏頭的那一些野花野草指了指,又調轉迴來,再往莫小魚指了指,再然後,他指了指自己。


    這麽一通比劃,除非是很了解淨涪佛身的人在,不然還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莫肖氏同樣也不甚了解,她皺著眉頭看淨涪佛身,半天沒個迴應。


    倒是站在一旁旁觀的莫小魚,也不知道是她自然天性問題,還是因為此事關於到她自己所以生出些許靈感,但她就是莫名理解了淨涪佛身指指劃劃所想要表達的意思。


    她偷覷了淨涪佛身幾眼,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便在她兩個長輩身上滑過。


    若是莫肖氏和莫陳氏注意到她,或許是會喚她說話,但這會兒,她們兩人都在斟酌著淨涪佛身動作間的意思。


    莫小魚等了一小會兒,也沒等到兩位長輩的示意,也隻能怏怏地垂落了腦袋。


    倒是淨涪佛身察覺到了她的那點小情緒,轉了目光去看她。


    淨涪佛身是兩位老婦人目光的中心,他這一動,兩位老婦人就都注意到了。


    也因此,這兩位老婦人就看見了莫小魚。


    莫陳氏看了一眼莫肖氏,得她點頭允許後,便招手找了她出來,問道:“小魚,你是想到什麽了?”


    已經從後頭站出來的莫小魚聽得祖母這一聲問,抬眼看了看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見得,對著她點了點頭。


    莫小魚收迴目光,跟她祖母說道:“奶奶,先生方才的意思,莫不是在說他拿了我們家的那一塊石頭的事情?”


    莫小魚自己心裏雖然覺得她應該沒猜錯,但對上家裏的兩位長輩,也不敢表現得太肯定,所以她那話語遲遲疑疑的,聽得兩位老婦人不禁皺起了眉頭。


    兩位老婦人看了她一眼,又迴頭去看淨涪佛身。頓了一頓之後,莫肖氏才問道:“先生,你可真就是這個意思?”


    淨涪佛身笑著點了點頭。


    莫肖氏和莫陳氏對視一眼,齊齊小小地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她們是因淨涪佛身的這一個開門見山做法感到放鬆,還是因為她們就是因為她們找到了跟淨涪佛身交流的方法而安心。


    放鬆了些許之後,莫肖氏笑答道:“不過就是一塊石頭而已,先生拿去也就拿去了,沒甚關礙的。”


    淨涪佛身搖了搖頭。


    這會兒莫肖氏也不用莫小魚翻譯了,自己就理解了淨涪佛身的意思。


    但她沒為淨涪佛身的堅持開懷,反而很有些苦惱。


    便連一旁隻是陪著聽著,已經很長一會兒沒有說話的莫陳氏眉頭都有些皺。


    說真的,這位先生從她們家裏拿走的也就是一塊石頭而已。哪怕這塊石頭落到了他手上之後便顯出神異,但在她家裏就隻是一塊石頭。如果這位先生不來,這塊石頭怕是到什麽時候被人扔出去也隻是一塊石頭而已。


    一塊石頭,一塊隨隨便便從河裏撿迴來的石頭,這位就是不願意簡單了了。


    莫肖氏目光看過莫陳氏,又在莫小魚身上停了停,最後又重新和莫陳氏對上了視線。


    莫陳氏迎上她的目光。


    這兩個大半輩子的婆媳隻是幾個眼神的碰撞,便順順當當地結束了一迴交流。


    淨涪佛身就隻坐在他的位置上,笑看著這兩人,臉色不見半點急躁。


    婆媳兩人分開目光後,莫肖氏迴頭看著淨涪佛身,臉色沉吟半響,問道:“若先生真的過意不去,拿幾個銀錢出來,權當是先生你買了去也是可以的。”


    一塊石頭,能換些銀錢迴來,對他們家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至於錢多錢少,那也無甚所謂。


    隻是銀錢嗎?


    淨涪佛身頓了頓,認真地打量了幾眼莫肖氏和莫陳氏。


    莫肖氏、莫陳氏兩人麵色都很平靜,沒有什麽不甘或者埋怨。似乎在她們眼裏看來,真就是些許銀錢就能換走那一塊石頭一樣。


    在莫肖氏、莫陳氏兩人的眼裏,也確實是淨涪佛身想的那樣沒錯。便是他們莫家當家的幾個男丁,知道了今日裏的這些事情,也不會有別話。


    這都不用問,莫肖氏和莫陳氏便已經可以斷言。


    他們家裏那幾父子,原就都是這麽個性子的。


    淨涪佛身轉了眼,望向莫小魚。


    拋開世情或是其他,這位才是這一次因果線牽係的另一端。不論莫肖氏、莫陳氏都是個什麽說法,甚至不管莫小魚的父母是個什麽想法,莫小魚才是最終定音的那個執錘者。


    莫小魚的目光正悄悄地在她的兩個長輩和淨涪佛身身上來迴轉悠呢,便冷不丁對上了淨涪佛身的目光。


    她頓了頓,便也凝神望向了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看著她,雖沒有比劃什麽,但眼中卻也帶出了詢問。


    莫小魚竟還像先前一樣,依稀能明白淨涪佛身不曾說出口來的言語。


    她先迴頭看了看兩位長輩,又仔細低頭想了想。


    換銀錢啊......


    看這位先生的神奇,他該是不會缺錢的。再看他的態度,想來真換了銀錢,給的也不會少......


    如果真換了銀錢,還是一大筆銀錢,那不論怎麽樣,也該有一小部分能給她爹娘的吧。有了這筆銀錢,日後分家,他們也算是有些依仗了。


    畢竟,她爹娘僅僅是祖父的三子,不是長子,真分家,家裏的那條船先就不會落到他們家裏頭。


    有了這筆銀錢,他們家分家之後買船也好、買地也好,或者是送弟弟去讀書也好,總也有個希望。


    莫小魚雖然年紀還小,但作為她爹娘的長女,心裏自有一筆賬算得清楚。


    她也不是沒想過求點別的什麽。


    到底這位先生有著神異手段,又好說話,就算被拒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但她隻是想了一想,便放棄了。


    她家裏的曾奶奶和奶奶都想求的銀錢,沒跟這位先生多說別的什麽,一定是有她們的顧慮的。莫小魚不知道她們的顧慮到底是什麽,但她想,既然讓曾奶奶和奶奶這麽顧慮,必定會出些什麽問題。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莫小魚自己是不怕吃虧的,但她怕累及爹娘兄弟。


    她心裏想過一遍之後,再抬起頭去看淨涪佛身的時候,眼底已經沒有了剩餘的那一點遲疑猶豫了。


    她迎著淨涪佛身的視線,對著他點了頭。


    這頭點了,最終會有什麽結果莫小魚不知道,但她也沒覺得如何可惜後悔,隻有一種莫名的鬆快感覺。


    她心裏鬆快,便也就自然而然地笑了起來。


    這笑容純粹幹淨,也無悔。


    淨涪佛身看著莫小魚臉上綻開的這個笑容,沉默得片刻後,慢慢地點了點頭。


    點得頭後,他合掌,微微垂頭,在心底低唱了一聲佛號。


    饒是淨涪,他也沒想過在各地搜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殘章的自己會撞上這麽一日。


    有人,有一個家人,會選擇用凡俗的銀錢來了斷一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經文的因果。


    你說他們是不知道但凡他們提出些什麽,他都可能會答應麽,又明顯不是。但他們偏就隻跟淨涪佛身要了那麽點。


    但淨涪到底是淨涪,哪怕站在這裏的僅僅隻有佛身,他也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心神,重新應對這一切。


    於是,對淨涪佛身動作頗有些看不明白的兩位老婦人便見他睜開眼後,就直接伸手去掏他身上的一個布褡褳。


    也是一直到這個時候,莫家堂屋裏的這三人才看到了始終掛在淨涪佛身身上的隨身褡褳。


    先前的時候,甚至是更早的那四個月時間裏,他們誰都沒發現這麽一個褡褳的。


    淨涪佛身不知道堂屋裏三人的驚訝,他探手往隨身褡褳裏一拿,取出了一個木匣子來。


    還沒等這堂屋裏的三人細想為什麽那扁扁平平的布袋子裏能拿出這麽一個木匣子來呢,淨涪佛身就已經打開了木盒,泄出一片刺眼的金光。


    這金光,並不是莫小魚曾經見過的金色佛光,而是真真正正的,金子閃耀出來的金光。


    那看著空間不小的木匣子裏頭,居然裝了滿滿當當的金條。


    那黃魚一樣的金條一塊一塊地摞在木匣子裏頭,竟然沒有多少空隙,看得莫肖氏、莫陳氏和莫小魚都驚愣住了,久久沒有迴神。


    “這......這些......”


    莫肖氏尚且沒話,但莫陳氏已經止不住發出聲來了。


    這些金條,哪怕在俗世中的富貴人家看來,也都是多的,更何況是莫家這個一向溫飽有餘,錢財不足的漁家。


    說起來,他們連這麽個數量的銅板都沒見過,更別說金子了。


    然而,這些對於她們來說從未見過的錢財,於淨涪而言,卻隻是每日裏添加到墨汁裏頭的金粉的未研磨狀態而已。


    真要說的話,它和淨涪手頭上的那些墨條也就隻有顏色和形態上的區別而已。


    淨涪佛身將那一匣子的金條放到案桌上,推到了莫肖氏麵前。


    隨著木匣子的靠近,莫肖氏和莫陳氏的唿吸都不免有些急促。


    她們窮了一輩子,摳摳索索地走了過來,萬沒想到臨到老了,居然也能有見著一整匣子的金條被推著靠近她們的這一日。


    淨涪佛身看了看她們,又從隨身褡褳裏取出一個木匣子來,還打開了盒子推向她們。


    這僅隻是第二個,還有第三個,第四個......


    足有九個裝滿了金條的木匣子被淨涪佛身打開,放到了莫家堂屋裏的那一張木桌上。


    莫家堂屋裏的木桌子頗有些年月了,雖然被莫家人保養得不錯,但也很能看出痕跡來。


    而這一張老舊的木桌子上一個個地擺放了九個打開的裝滿了金條的木匣子,能刺激得人眼睛發紅。


    莫肖氏和莫陳氏的眼睛也真的紅了。


    這麽多的金條,若是真的全都給了她們家,她們家幾輩子都不用愁了......


    便是莫小魚,看著這九個木匣子裏的金條,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麽多的金條子,真要分,總也能有一匣子落到他們家。而這一匣子的金條,不說船了,多少地買不得?


    淨涪佛身取出了這些木匣子後,還退迴到他的位置上,安穩坐了。


    莫肖氏、莫陳氏連帶著莫小魚盯著那整整九匣子的金條看了好一會兒,才像是被那金光刺痛了眼睛一樣,各自用力閉了閉眼睛。


    待到她們再睜開眼來的時候,除了莫陳氏還有些惦念之外,莫肖氏和莫小魚都已經別開目光不再去看那些閃耀的撩撥人心的金子了。


    莫肖氏沉默了半響,才緩慢而艱難地道:“這些個黃魚(金條的俗稱),太多了。先生還是收迴去吧,另拿些別的出來就行。”


    拒絕這麽多黃魚,莫肖氏覺得自己說話的時候心都是痛的。


    但在心頭一抽一抽地悶痛著的時候,莫肖氏的意識又格外的清醒。


    她覺得她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麽清醒過了。


    錢財動人心,莫肖氏自己就隻是個普通的漁家民婦,雖然如今年紀大了,對自己的吃穿用度已經沒有了那麽多想法,但越老越憂心子孫,越想要為子孫留下些家底......


    有了這些黃魚,她的子子孫孫們日子也就不用像他們那麽苦了。


    可是,看著這些黃魚,莫肖氏在想到自家後輩之前,先想到的,卻是她家老伴。


    她家老伴雖然沉默,雖然年歲大了也還得操勞,風裏來霧裏去的每日帶著兒子孫子在湖上飄,但他勸她的一句話還總在她耳邊響著。


    “兒孫啊,都會有他們自己的福氣......”


    兒孫,都有他們自己的福氣。而福氣,得養。


    這麽一大筆錢財掉下來,怕不得反將他們的福氣給磋磨掉。


    莫陳氏到底跟莫肖氏是一輩子的婆媳,也很了解這位婆母,如今聽得她出言推拒,哪怕她心中對這些黃魚還是有些念想,也很快就將心念撥轉迴來了。


    淨涪佛身看過莫肖氏和莫陳氏,最後看得一眼莫小魚,見她沒什麽別的反應,也沒別話,抬手虛虛一探。


    八匣子的金條就迴到了他的隨身褡褳裏。


    看著一瞬間空了一片的木桌子,莫肖氏、莫陳氏和莫小魚都沒再看那木桌上僅剩的一匣子金條,而是齊齊轉了頭過來,定定看著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泰然坐定在位置上,紋絲不動。


    莫肖氏定定看了淨涪佛身許久,忽然從椅子上站起,將她自己麵前僅剩的那一匣子金條又重新推迴到了淨涪佛身麵前。


    邊推,她邊說道:“先生大才,是婆子我們眼拙。”


    木匣子被推到淨涪佛身麵前後,她便抬起眼睛來看淨涪佛身,“不知先生能否應老婆子一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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