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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是左天行氣息散出的第一時間, 淨涪佛身便抬起了眼瞼, 望定他的位置。


    左天行對淨涪的這份敏銳心知肚明,此時見得淨涪望來,他便自然而然地站直身體, 先和淨涪見了一禮。


    淨涪佛身合掌還得一禮,然後就又是一抬手, 請左天行在他對麵的位置上落座。


    左天行依言坐了,但他坐定之後卻是什麽都沒說, 先拿了眼睛來上下打量著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見他這般, 便知他真看出了什麽,也沒遮掩,大大方方地讓他細看。


    左天行打量了好一會兒, 才點頭跟淨涪佛身說道:“是你來的話, 也挺不錯。”


    他能看得出淨涪佛身與他曾經見過的淨涪本尊的不同。


    不論他能看出來的原因是因為他就是這般的熟悉淨涪,或是淨涪佛身特意顯露出了他與本尊的不同來安撫他, 事實就是, 他看出來了,也徹底地安下心來了。


    看著麵前這個淨涪冷靜淡漠眉眼中自然而然透出的悲憫,左天行鬆了一口氣。


    既然是這一位來跟他麵談的話,就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淨涪的態度。


    在這一場天道災劫中,淨涪是真的會出手。


    不過左天行還是需要確定一下, 所以他直接問了他。


    “在這一件事情上,淨涪,你又到底願意下幾分力氣呢?”


    左天行他也真不是不相信淨涪, 而是......他需要確定淨涪的決心。


    淨涪佛身微微揚唇,卻是反送了他一句:‘你真覺得......對上那個人,還會有能讓我們各自留手的餘地?’


    明明淨涪佛身是揚唇輕笑的,但在他給他的那一句信息裏,左天行卻沒看出半點笑意,反倒還顯而易見地帶出了幾分譏諷。


    但左天行自己理虧,也並不在意這些。


    他端正了神色點頭,然後就向著淨涪佛身揚起了手。


    淨涪佛身也抬了手來相迎。


    “啪。”


    這一聲輕響之後,雙方的聯盟就算達成。而既然達成了聯盟,左天行就不再糾結其他,他直接跟淨涪說起了正事。


    “首先,”他正色道,“我們需要先確定天道現在的情況。”


    即便他們先前就已經看到了景浩界天道的狀況,知道它目前的狀況實在不容樂觀,但到底景浩界天道的情況差到了什麽地步,他們還留有多少時間,卻是需要他們再去確認。


    淨涪佛身點了點頭。


    ‘光憑我們自己看,誤差太大,也可能不會有什麽收獲。所以直接一點,詢問天道。’


    淨涪佛身的說法,左天行也是知道的,他也粗粗擬定了預案。


    他們兩人再多合力幾次,再細細地探查過,一遍一遍地來,總能有個結果的。他倒好,張口就說詢問天道。


    天道是能......


    等等,天道似乎是能祈請探問的。


    左天行瞬間啞口,無言地望向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倒是不閃不避地迴望他,看著是真坦蕩且無辜。


    左天行張了張嘴,到底問道:“我......我來?”


    淨涪佛身點了點頭。


    不是他來難道還會是淨涪佛身自己親自上嗎?


    在這事兒上,左天行跟他兩個人放出來,誰都知道該選的他吧?


    左天行無奈點頭,“行吧,我來就我來。”


    祈請天道直接探問天道情況的事情雖然也急,但並不真就急在這一時,所以左天行也還安安生生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繼續和淨涪商量事情。


    淨涪佛身見他應下,半點不客氣地提醒他另一個問題。


    ‘在祈請探問天道的時候,你且記得再問一問天道,它可知道那天魔童子盯著它不放的原因?’


    左天行其實很想提醒淨涪,天道雖可給修士反饋信息,但它到底不是人,它是天地規則的集合體。


    但看著麵前表情平靜平淡,全然看不出半點介懷的淨涪佛身,左天行到底將話吞迴了肚腹裏。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算了,反正弄清楚天魔童子死盯著景浩界不放的原因對他們襄助天道對抗天魔童子確實也大有好處。


    反正哪怕他們真的麵臨絕境,也可以借這一點翻盤不是?


    淨涪佛身見他應下,眼波微微一動,卻是又與左天行提起了另一件也相當重要的事情。


    ‘天魔童子以皇甫成為牽係侵蝕天道,天道情況確實不容樂觀,但除卻天道之外,受影響的,應該還有世界。’


    淨涪佛身說到這裏的時候,並沒有看著左天行,他轉了頭去,望著草屋外的被狂風吹大雨打的世界。


    ‘這世界看著完好,但其實已經千瘡百孔。’他眼底流出淺薄但似乎綿延無絕的悲憫,‘我們還該再細看一下這個世界。’


    說是世界,但其實該是人間。


    景浩界世界其實細分下來,是三層。


    作為天穹世界的九重雲霄、作為生靈繁衍生息之地的人間、作為陰影世界的無邊暗土。


    而這三層世界裏,九重雲霄和無邊暗土都有了主人。手握世界本源的左天行和淨涪也完全能夠確定這兩個世界沒有太大的異常和破漏。所以唯一需要他們擔心的,就是無主且看著還算熱鬧繁華的人間。


    左天行也是被淨涪佛身這麽一提醒,才想起了這一點。


    也真不是左天行不上心,實在是因為先前分去他注意力的事情太多了。


    需要他費心重修的修為、與上一世判若兩人的皇甫成、快速在佛門這邊冒頭的淨涪還有與他陌路的楊姝等等等等。


    左天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他現在都想要跟淨涪學一學了。


    如果能有兩個自己,應該就能料理得過來了吧......


    “這件事情,”他頓了頓,頗有些羞慚,“你能將它接過去嗎?”


    真對比起來,這件事情確實還是握有無邊暗土世界的淨涪處理起來比較順手。不過饒是事實如此,真要左天行無所愧疚地將這件事推到淨涪手上去,他卻是辦不到的。


    尤其是在淨涪忙著準備小輪迴的當前。


    細數起來,淨涪這邊的事情也不比他少多少。


    他需要將修為再修迴來,那淨涪就不需要了嗎?


    他好歹還是重修呢,淨涪卻是要再一條嶄新的道路上摸索著前行,需要花費的心力比他多多了。


    而且淨涪還需要收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需要幫助妙音寺立定它們的根基,需要準備小輪迴,需要照看程沛等等等等。


    現下他竟然還想要他接下去探查人間界的事情......


    哪怕淨涪修持了分?身,也是很艱難的啊。


    左天行慚愧地低下了頭,囁喏著道:“要不然,還是......”


    “我來”兩個字沒說出口,他便察覺了淨涪帶著些許笑意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來。


    他閉了嘴,抬起頭望去。


    淨涪是真的帶了笑意看他的,雖然這笑意多多少少有著笑話的意味。


    淨涪佛身見他抬頭望了過來,眼底笑話的意味不減,卻也沒有順著左天行的話頭答應下來,而是另外交給了左天行一個任務。


    ‘不是我想要接過去,而是確實還有別的事情需要用到你。’他頓了頓,才繼續道,‘你得去聯絡各方。’


    他們兩人都清楚,應對天魔童子這個事情,真不是他們能做的。


    起碼不是現在的他們能做的。


    他們現在這個實力,也就能在一旁幫著敲敲邊鼓,給景浩界天道增補後續戰力。


    所以,他們還需要去整合一整個景浩界修士的力量。道門、佛門,如果可以,甚至還包括魔門。


    但不論是淨涪還是左天行,他們都默默地在魔門後頭打上了一個問號。


    因為他們誰都不知道,天魔童子在魔門裏有沒有做下什麽手腳。


    這需要等他們探查過之後再能確定。


    但除了魔門待定之外,道門、佛門該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沒有問題歸沒有問題,人心到底各異,且既然情況不明,就更需要一個人去將那些人扒拉到他們這邊來。


    而這個人,真要在他們兩個人中間選的話,淨涪也會選左天行。


    左天行現在已經集齊了道子令,他隻差一步,就是道門名正言順的道子。作為道子,他可以隨意地聯結道門各方勢力。


    淨涪也相信,左天行這一次的動作,不會再被局限在道門年輕一輩中,甚至還會包括陳朝真人一輩的師長。


    左天行完全有能力,也可以將他的道子變成有實無名的道君。


    等左天行統合了道門,他就可以攜道門之勢,直接和佛門對話。哪怕佛門佛子未出,左天行也有底氣直接找上佛門各寺。


    沒有哪一座佛寺能將他拒之門外。


    包括天靜寺。


    同樣的,包括恆真僧人在內的每一位佛門大和尚,都不能無視他的存在。


    他的話,會真正的被他們聽到耳裏去。


    待左天行說動了佛門之後,他還可以往無邊竹海裏走一走。


    無邊竹海裏的那些異竹,也是他們潛在的助力。


    淨涪的算盤,左天行很快就看清楚了。


    他鄭重點頭,“行,這件事就交給我。”


    待他們兩人將事情分理妥當之後,左天行就告辭了。


    離開之前,左天行還看著淨涪笑了笑。


    淨涪佛身無言看他。


    左天行也沒笑很久,甚至都沒多說話,直接與他一抱拳,轉身就迴了九重雲霄,又自九重雲霄世界迴了天劍宗。


    從左天行離開天劍宗到他返迴天劍宗,攏共用了不到兩刻鍾的時間,但就是這麽一小會兒工夫,他原本沉悶到仿佛喘不過氣來的心情就已經被撕開了一道裂口。


    新鮮甜美的空氣從那一道裂口中慢慢沁入,給予他如饑似渴的身體一種最自然最舒暢的救贖。


    這個世界啊,它並不真的就全無希望的。


    他,淨涪......還有以後的很多人,都在為它而拚命努力著。


    左天行落在自家靜室裏,卻沒有立即行動。他坐在靜室中央的蒲團上,垂眼平定自己湧動翻滾的心緒。


    他坐了有很長一會兒。


    隨著他的心緒平複,他周身氣息湧動,還有一道鋒銳劍意從他身上衝出,直指雲霄。


    左天行曜劍峰靜室裏的種種禁製都是由他自己親手布置,其中玄妙,非是等閑人能夠破解了悟。那禁製的威力更是絕強,能將左天行在靜室裏的所有動靜全數壓下,絕對不會驚動旁人。


    所以,哪怕這一道自左天行身上衝出的劍意銳利無匹,也還是被靜室裏的禁製徹底攔了下來,連一丁點餘波都沒有傳出去。


    左天行曜劍峰側旁的屬於陳朝真人的明劍峰上空各位長老神念聚集,卻愣就是沒人察覺到左天行這邊的動靜。


    元嬰中期。


    左天行睜開眼睛,隻稍稍感受了一番自己識海裏的劍魂,嚐試著揮動了一下劍意。


    “b。”


    一道劍鳴炸裂虛空,劍意掃蕩,縱橫八方。


    待到劍吟隱去,左天行睜開眼來,看了一眼完好無損的靜室禁製和散落一地的靜室布設,沒點頭也沒搖頭,隻靜靜地吐了一口氣,便又隨意地一揚袖,抬腳往靜室外走。


    袖風拂過,地上跌落的靜室布設被一股柔力帶起,穩穩地迴到了它們本來該帶著的位置。


    左天行沒再迴頭多看一眼。


    出得靜室之後,迎麵便有座下管事前來等候吩咐。


    那管事修為不差,也在金丹期。但哪怕同是元嬰期的修士站到左天行麵前,想要從左天行的氣息窺見他修為進展的,也是絕無僅有。


    是的,淨涪會是那僅有的一個。


    左天行心念很快就收攏了迴來,他看著麵前的管事,隻是略一停頓,便與他道:“你且去庫房裏給我將......”


    他一連道出了七七四十九種極品祭品,聽得他麵前的管事委實一愣一愣的,完全想不明白怎麽自家這主上在靜室裏走一趟出來後卻要這些東西。


    但即便是這樣,也不妨礙這管事將左天行說出的每一樣物什牢牢記下來。


    待到左天行將東西說完,他看了看麵前管事,總算想起來,問他道:“庫房裏東西可都齊?”


    管事將單子在心底過了一遍,肯定迴道:“都齊的。”


    左天行點頭,“將東西提取出來之後,你且領了人,在峰頂上布設祭壇。明日卯時初,將一切準備妥當。”


    左天行可是在出靜室之前就已經算定,明日卯時初,就是難得的吉日吉時。


    在這一日祭天祈請,理應可行。


    祭天所用的祭品和布設祭壇的物件左天行庫房裏都收著有,倒也便宜。但問題也不是沒有,時間上還是太趕了,來不及沐浴淨身。


    可左天行也是沒有辦法。錯過了明天那個時辰,下一個能用的日子就要等到兩年後。


    兩年的時間,誰拖得起?趕就趕一點吧。


    管事心中也是疑惑,但他小心地瞥了瞥左天行的臉色,理智地沉聲應了一聲,不敢多話。


    左天行也沒有別的事情需要吩咐他了,便揚揚手,說道:“去忙吧。”


    不過在那管事退出去的時候,左天行還是忍不住再叮囑了他一句。


    “記得,萬不能出了差錯。”


    管事聽得,壓下心中驚疑,束手應了一聲,“是,屬下謹記。”


    被左天行這麽叮囑過,管事還真的不敢大意。他盯緊了全程,眼看著下頭的侍者將處處準備妥當,才狠狠鬆了一口氣。


    左天行將這些雜事交給了座下管事之後,就再不理會外事,轉身又迴了靜室。


    雖然因為時間倉促,省去了祭天的很多步驟,但左天行還是需要靜坐,穩定心神,以期用自己最好的姿態踏上祭台。


    但在他入定之前,左天行到底還不忘往淨涪那邊遞了信。


    “明日卯時,我將在天劍宗曜劍峰上祭天,你可要前來一觀?”


    淨涪得信的時候,也還坐在草屋裏避雨。


    說起來,這會子天還是黑沉黑沉的,雲中也還有一條條電龍遊竄,雷聲轟鳴,完全看不出明日卯時會是近些年來最好的祭天吉日吉時。


    淨涪接了信,手指一動,便迴了左天行一句話。


    ‘可。’


    他確實是真的想看一看,左天行祭天會從天道那裏得到個什麽樣的結果。


    抬眼往天劍宗的方向看了一眼後,淨涪佛身抬手送出一道金色佛光,便垂眼,入了識海世界。


    金色佛光在淨涪身周展開,拉出一片淡薄但堅不可摧的光膜。光膜將淨涪牢牢護在了中央,輕易隔絕了外間所有的影響。


    佛身入得識海世界裏,見得本尊,卻是問道:‘明日裏,是你走這一趟還是我去走這一趟?’


    靜坐識海的本尊睜開眼來,眼中眸光平靜疏淡,‘你去吧。去過這一趟,我們也該準備突破了。’


    佛身靜靜點頭。


    十住第八住童真心住,淨涪早已能窺見它的內裏,也已經站到了門檻邊上。昔日是因為種種原因沒有邁出這一步,但現在......


    沒有那麽多時間留給他們揮霍了。


    佛身這麽想過一迴,也沒覺得如何憋悶。


    他另外問本尊:‘你先前應該已經嚐試著探查過人間那邊了吧,情況如何了?’


    淨涪本尊確實已經粗粗看過一迴。


    既然佛身已經問起,他便也就答了。


    ‘不如何樂觀。’


    ‘往日裏不覺,現下細看才發現,人間那邊也很不妥。’


    佛身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忍不住追問,‘如何個不妥?’


    ‘人間裏,世風日下,人心愈加敗壞,道德綱常也已經出現了些問題。’淨涪本尊麵色不變,連同他的話音也沒有絲毫波動,‘我為此去翻查過各國各地上下各級府衙......’


    這般動作在常人眼裏,大到絕對不是一朝一夕、也更不是單單一人能夠完成得了的。但放在淨涪本尊這裏,還真的沒有多難。


    當然,佛身這會兒完全沒心情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的所有心思都被本尊的話拽了過去。


    ‘確實有為數不少的地方尚且清平,但剩餘的地方卻是不堪入目。’


    能被淨涪本尊評價“不堪入目”的,佛身不用想也知道到底會是多不堪入目。


    他歎了口氣,垂下眼瞼去,合掌低唱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淨涪本尊沉默了下來。


    佛身很快就穩定了心緒,他沉默半響,問道:‘佛門自來和魔門相克,我們先前也是得清恆上師相助才能抹去天魔童子留下的魔氣。如此,我們是否更應該著重於借用佛門的力量?’


    淨涪本尊順著佛身的思路思考了一番,點頭道:‘確實可以考慮考慮。但目前而言,還是該先確定天魔童子的目的。’


    隻有確定了天魔童子的目的,將他所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加護起來,他們才算是有了和天魔童子對峙的籌碼。


    最起碼也能用來威脅不是?


    雖然佛身也感慨景浩界凡俗生靈生活艱難,但事情有輕重緩急,佛身還是分得很清楚。


    要將那樣的局麵扭轉迴來,可真不是查查情況翻翻資料那樣簡單的。況且,真正的根源也不在人,而在於那些不斷侵蝕著景浩界天道的天魔魔氣。


    唯有先拔除了那些天魔魔氣,再讓人著手調理,才能真正的撥亂反正。


    佛身點了點頭,便也沒再多言,入定等待明日。


    淨涪本尊和佛身乃至左天行都以為天魔童子是想要景浩界裏的某一樣東西,殊不知,他們兩人其實都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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