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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天行算盤撥得很響亮。


    淨涪的人心算計再加上他這邊所有能夠用得上的助力, 便是高坐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 左天行也有信心能夠拉景浩界、景浩界天道一把。


    是的,僅僅隻是拉一把。


    左天行此時還很清醒,他清楚地看見天魔童子和他、淨涪包括整個景浩界裏所有說得出名號的修士實力之間的差距。


    在那樣不可彌補的實力差距麵前, 他們這些修士能做的隻是敲敲邊鼓,補充一下景浩界天道的戰鬥力, 真正對上天魔童子的,還是景浩界天道, 是這個世界。


    但是景浩界天道和景浩界世界的情況......


    左天行想到先前看到的景浩界天道的狀況, 想到景浩界世界此刻和諧平靜表麵下的矛盾衝突,麵色沉重。


    雖然淨涪和左天行此時的位置間隔了一整個人間,但淨涪還是能將左天行的所有細微表情收歸眼底。


    他等了等, 等到左天行重新收拾了思緒和心情, 向他垂落目光的時候,才接上了剛才的話頭。


    ‘我隨時都可以, 現下隻看你那邊的情況。’


    看到淨涪的迴應, 左天行心中又激動了一迴。但激動歸激動,他還是有些不解。


    “你現在不是忙著小輪迴的事情嗎?你有時間?”


    左天行曾經猜測淨涪佛、魔雙修,甚至還凝練出兩個分?身來。而看現在這情況,他好像也確實沒猜錯。


    這不就是嗎?一個分?身在無邊暗土世界這邊,另一個分?身就在妙安寺地界那邊和淨封待一起。


    左天行瞥了一眼下方人間世界中正和淨封一起躲雨的淨涪, 又往無邊暗土世界那邊看了一眼。


    淨涪很自然地點了點頭。


    ‘但你也看見了,那邊還沒有遇到《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這話說得左天行連半點疑心都沒生出。


    也確實是,淨涪在各地收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過程他都有看過一點, 明顯他就是知道每一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都在哪些地方的,他似乎完全能夠掌控自己收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一整個過程。


    淨涪他原本也就是這個性格。


    對自己所有一切的強烈掌控欲。


    左天行在心底搖了搖頭,但也像往常每一次感歎淨涪這一習慣一樣,稍稍地羨慕了一下。


    在這種完全掌控一切的情況下,如果淨涪要抽出時間來就比起其他人容易了,稍微停一停或者放慢一下腳步就可以。


    左天行這樣想過一迴,也就沒再繼續,而是跟他點了點頭:“行,那我看看我這邊什麽時候能抽出時間,到時候我再叫你。”


    淨涪平靜地點頭:‘隨你。’


    切斷了和左天行之間的聯係之後,淨涪偏頭看了看還在無邊暗土世界本源中央不斷參悟的魔身,微微笑了笑。


    但他唇邊的笑容就像午夜曇花一樣,開了就謝。


    淨涪轉身,走過無邊暗土世界,重新迴歸他的識海世界。


    淨涪本尊迴歸識海世界的那一刻,佛身就往識海世界裏遞了一句話,‘屆時碰麵,是你來還是我來?’


    淨涪本尊端坐識海世界中央,表情不變,眼神更是沒有絲毫波動。


    ‘你來吧。’


    佛身點了點頭,也不再說話,而還隻是抬頭望著黑沉得仿佛世界末日的天穹。


    他默默歎了口氣。


    如果他們不再做些什麽,世界末日就真的要來了。


    旁邊淨封聽得淨涪動靜,將目光從天穹收迴,落定在身側這個透出悲憫氣息的年輕比丘。


    他的喉嚨忽然有些啞,不過他還是聽到了他自己的聲音:“師兄,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若單隻是這個不同尋常的天穹,他不會覺得如何驚悚。天象這種東西,若不是受某位存在影響的話,那它就隻是一種純粹的自然現象而已。


    可現在,看著身邊的淨涪,他心裏忽然就不確定了。


    還有一種不安、驚悸的感覺如潮水一樣向他湧來,像是要將他徹底吞沒一樣。


    他想掙紮,但他知道,他無能為力。


    他甚至連在暴雨雷電中若隱若現狼狽無比的馬車隊都顧不上了。


    淨封不知道,此刻和他一個心情的,還有很多很多人。天靜寺、妙音寺、妙潭寺......佛門、道門、魔門甚至包括無邊竹海裏的那些異竹們,都或多或少,或深刻或稀薄地察覺到了這種滅頂的危機感。


    但隻有少數的幾人,能夠清楚地知道或者猜測到自己都察覺到什麽。


    那是天道預警,也是左天行特意推動擴散的靈覺。


    淨涪迴頭看他。


    他看見淨涪那雙黑白分明的平靜雙眸裏倒映出一張令他既覺熟悉也覺陌生的麵孔。


    熟悉,是因為這張麵孔的五官以及它們的分布。陌生,則是因為這張麵孔上幾近扭曲的表情。


    淨涪看著淨封,歎了口氣,默默地點了點頭。


    淨封如遭重創,一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衰頹了一半。


    如果說先前的感覺還隻是一種預感的話,那現在淨涪的態度、表情和動作,就都是一種確認。


    如果淨涪在確認了他的猜測之後就給他一個明確說法的話,淨封或許還會平靜一點。


    畢竟情況還有一個明確的說法不是?


    但淨涪在點頭之後就一直沉默,似乎完全沒有跟他開口的打算。


    這樣的淨涪,令淨封心底的猜測肆意生長蔓延,到得最後,鋪成了一片幾如泥濘一樣的陰影。


    淨涪佛身定定地望了淨封一眼,見他始終心神失守,便就輕輕垂落眼瞼,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抬起,不輕不重地一合。


    “啪。”


    一聲輕響響起。


    在這樣的雷暴天氣裏,電閃雷鳴,風疾雨急,豆大的雨滴打落在草屋草棚上,又從草棚上打落在地下、積水處,再疊加上遠處馬車隊傳來的人聲,熱鬧嘈雜得能讓人輕易錯過這樣的一聲輕響聲。


    但偏偏,這一聲輕響落下,卻直接響在了淨封的耳膜,落入了他的心底。


    淨封身體一震,完全清醒過來。


    他看了看淨涪,又抬頭看了看天色,臉上表情幾番變換,最後一咬牙,跟淨涪道別:“淨涪師兄,我想迴寺裏去了。”


    淨涪聽得這話,睜眼看得他半響,默然點頭。


    淨封得了淨涪應允,也真不在這地方停留。他退後得兩步,合掌彎身拜了一拜,麵色鄭重,“如此,師弟先迴去了。日後再有機會,還請師兄不吝指教。”


    淨涪也端正臉色,合掌彎身迴了一禮。


    淨封拜別淨涪之後,全不在意草屋外頭還雷電轟鳴風急雨大的天氣,轉身就走出了草屋。


    他的動作不快,但也不慢,一步步地走入風雨中。


    雷電交加,風雨滿路,他卻再沒迴頭。


    淨封步步往前走,原本就跟了他們一路的馬車隊也正尋著他們的足跡往這邊來,雙方自然而然地就碰麵了。


    見得淨封在這樣的風雨中行走,馬車隊最前頭的那一輛馬車的人愣了愣,也顧不得頭上的雷電風雨和自己身上的狼狽,直接合掌彎身跟他行禮,還問道:“淨封師父,您這是要往哪兒去?”


    原本艱難地往前走的一整個馬車隊的人都慢慢地停了下來。


    這些人說是跟在淨涪、淨封兩人身後,可淨涪對他們從來不置可否,所以他們真正跟隨的,還是會迴應他們所求的淨封。


    淨封停下腳步,迎著風雨望定這些帶著期盼和緊張的臉龐。


    他一下子有些說不出話。


    這些人,他其實都很熟悉。


    因為每一個人跟上來的時候,他都張目探望過。


    “唉......”淨封歎得一口氣,“小僧要迴寺裏去了,你們也都......”


    他才剛想說話,但猛地又停了下來。


    這些人會一路跟在他們身後,說到底,還是因為他。


    是他招得他們這樣一路跟隨的。


    若是他像淨涪師兄一樣,在最開始就斷了他們的念想,他們也不會就遠遠地追上來。


    淨封迴頭看了看還在草屋裏避雨的淨涪。


    疾急的風雨攔不住他的目光,他能清楚地看見淨涪的麵容,看見他的表情。


    他知道,淨涪這時候也在看著他。


    淨封迴過頭,迎上這些凡人的目光,又歎了一口氣,“罷了,你們且都隨小僧來吧。”


    淨涪看著淨封領了那一整個車隊的凡人走出他的視野,便也不再去看那崩裂一樣的天穹,迴身在蒲團上坐了。


    他在整理自己的思緒。


    這件事情其實隻是爆發得很突然,可細想起來,其實也並不真是很突兀。


    天魔童子能修成天魔童子身,入得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從一眾魔修中殺出,豈真是等閑人物?但自他轉世歸來至今日之前所見,天魔童子的手段又太過局限且無力。


    淨涪將一切從最初開始梳理。


    天魔童子最初的動作,是對他動手,奪舍他。


    那會兒,天魔童子的手段是隱蔽而且迅速的。


    他選擇動手的時機更堪稱絕妙。


    那會兒的‘皇甫成’可是在突破。突破的時候,修士確實專注,但都專注在自己的突破上,其實並不如何留心自己的識海。更何況天魔童子是天魔童子身,他在那個時候出手,任是誰察覺到他的存在都隻以為他在化劫阻道,誰又曾想到他竟另有心思?


    一旦天魔童子那會兒奪舍成功,哪怕日後行事手段有些不符他本人的性格,也完全能將緣由推到修為突破心性轉變上,這樣能給了他奪舍成功後更隨心所欲的借口的理由。


    不過不論他那一次出手的時機再如何巧妙,盤算得再如何完美,‘皇甫成’也沒真讓他如願。


    他自爆,直接毀去了他自己所有的一切。


    ‘皇甫成’以自己的一切為代價,毀去了他所有的如意算盤。


    這是第一個迴合。


    然而這一個迴合結束,天魔童子卻並沒有完全放過他。


    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天魔童子的魔氣一直消磨著他的靈魂,哪怕他轉世投胎也無法擺脫,甚至還殃及他這一世的生身母親和弟弟。


    這樣的一通糾纏,直到後來清恆上師出手才算是徹底斬斷了結。他也是自那之後,才再一次踏上了修行路。


    第一個迴合天魔童子先出手,第二個迴合就是淨涪先手開局的了。


    他將皇甫成和天魔童子的關聯暴露在景浩界天道眼中,他讓皇甫成頂著源源不斷降下的無邊業力在這一個世界裏舉步維艱,處處受挫。


    在這一個迴合裏,天魔童子始終旁觀。哪怕是有謀劃,那也一直是在指使著皇甫成行動,他自己高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完全不沾塵埃,更沒有再對他出手。便是偶爾的一個小動作,也是不痛不癢的,根本動搖不了他的根本。


    當其時,淨涪隻以為是天魔童子忌憚站在佛門後頭的世尊,不敢對他如何動作。且又因為一直護持在世界胎膜之外的那位天劍宗祖師,天魔童子連對景浩界的動作都沒有。


    淨涪曾經以為他是真的因種種原因消停了,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在潛心修行,提升自己的實力,其他時候則更多觀察皇甫成,以期從他的動靜和態度中揣摩出天魔童子的意圖。


    這不能說錯。


    因為實力真的才是一切的根本。


    他一朝輪迴重生,一世修為全無,更是孱弱到無力,又再要如何去說其他?


    所以不斷提升實力才是他該做的事情。


    在這一點上,他真沒做錯。但這一個迴合他被天魔童子徹底壓下,也不是真的就隻是因為他們兩人之間無法彌補的實力鴻溝。


    淨涪理智地迴首往昔,哪怕此時可能已經遲了。


    事情會走到這樣的一個地步,其實還因為他太低看了天魔童子。


    他以為手掌景浩界無邊暗土世界本源,掌控整個無邊暗土世界,能輕易掌握景浩界各方動向,就能夠輕易察覺到天魔童子的每一個動作,能占據地理將天魔童子的手腳徹底攔阻。


    他甚至放任了皇甫成的存在,就為了避免刺激到天魔童子,以免他另出手段。


    但事實是,天魔童子就是在他、左天行甚至是景浩界天道的眼皮子底下通過皇甫成侵入了景浩界天道。


    他直接舍棄了皇甫成這枚棋子,為的就是景浩界天道。


    他低看了天魔童子的手段、心性,也錯估了天魔童子真正的目的。


    前世和今生,兩個皇甫成。


    可無論是這兩個皇甫成中的哪一個,於天魔童子而言,都不過隻是一個跳板。他真正的目標,其實隻是景浩界天道。


    但淨涪梳理到這裏,其實也還是有些想不明白。


    景浩界不過一個小千世界,哪怕是站在升格的邊緣,即將成為一個中千世界,那也不過是一個小世界,景浩界天道也不過就是一個小千世界的天道,如何就入得了天魔童子的眼?令他這般算計不休?


    或許這也跟今生的這個皇甫成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先知’和態度有關?


    淨涪嚐試著猜測了一迴,但到底信息不足,無法真正的推算出結論來。


    勉強猜測了一下,淨涪就暫且放下了。


    一切梳理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將事情的前前後後理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邊角,也不會影響到大局。


    淨涪自己在心裏一劃拉之後,就又開始算計他自己的應對。


    首先,最明明白白的一點,立場。


    他必是站在景浩界這邊兒的。


    天魔童子或許強大,景浩界或許混亂矛盾,幾乎到了它所能支撐的頂點,景浩界天道或許破碎虛弱,還被人侵蝕了大半。


    但......


    這又如何呢?


    在他一日沒有離開這個世界之前,這世界就是他的根基,既是根基所在,就得牢牢守住。


    更何況,不論景浩界世界、景浩界天道結果如何,淨涪自己的小命都能保得住。


    有佛門的幾位世尊在呢,哪怕再入輪迴,他也必能再次歸來。


    既然如此,何不跟天魔童子拚上一拚?


    淨涪雖然是在各種籌謀盤算,但其實與此同時,他也在等左天行。


    但左天行這會兒還在他師尊陳朝真人麵前,沒那麽容易脫身。


    他雖然心中也急,但因為陳朝真人正在查探這一場天象有異的原因,不敢多加催促。


    陳朝真人來迴探查過,卻無果。


    沒辦法,陳朝真人是劍道大修士,一身修為都在劍道上,可在推演和天數上,卻是為難。


    便是一整個天劍宗的人捆起來算,也都及不上天籌宗。


    可盡管陳朝真人自己就明白這個道理,為了心頭壓著的那一塊大石,他還是竭力嚐試了一下。


    當然,結果也是很明白。


    他甚至還和天劍宗裏的各位長老都碰了一下頭,他們那邊的結果也同樣的不出意料。


    陳朝真人睜開眼睛,看著自己麵前這個很有些焦急的弟子。


    不過,他這裏有一個是能用的。


    道子令全數收攏在手,他這弟子距離道門道子的尊位隻差一個儀式。在必要的時候,這個儀式完全可以忽略。


    陳朝真人喚了一聲:“天行。”


    左天行斂盡麵上表情,恭敬應道:“師尊。”


    陳朝真人抬手指著外間天穹,問他:“看見了嗎?”


    左天行耐心點頭。


    陳朝真人又問道:“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兩輩子的師徒,左天行猜得到陳朝真人此時的心思,他甚至能夠替陳朝真人說出他想說的下一句話。


    他沉默了一下,在陳朝真人稍顯驚詫的目光中點了點頭,坦白應道:“知道。”不得不說,陳朝真人是真的被左天行這出人意料的迴答驚了一下。


    他意味不明地發出一個單音,“哦?”


    左天行心下歎了一口氣,麵上卻沒有漏出丁點異樣,“師尊,是天道將傾。”


    他沒抬頭去望天,也知道這會兒天地之間的風雨雷電是何等的駭人。


    而也恰是左天行將話吐出的那一刻,一道轟雷在他們頭頂炸響,聲裂天地。


    這其實真不是左天行有意造勢,而確實是天地感應。


    天地在向一眾修士、生靈示警。


    所以哪怕左天行已經離開了九重雲霄,哪怕他收斂了所有心神,天象還是沒能平複下來。


    陳朝真人一片沉默。


    他什麽都沒說,甚至連原本叫左天行往天籌宗去問一問的想法都沒能說出口。


    沉默許久之後,陳朝真人衝左天行擺了擺手,揮退了他。


    左天行見他真將話聽進去了,也沒再停留,行禮向他拜了一拜,就退了出去。


    待到左天行出了他的洞府,陳朝真人才睜開眼睛,神識探出,與天劍宗的一眾長老又碰了一次頭。


    在天劍宗一眾長老的這一次交流中,陳朝真人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就震住了所有人。


    “天行說,天地有此等天象,是因天道將傾之故。”


    左天行雖不在天劍宗這一眾長老之中,但他卻將陳朝真人和各位天劍宗長老的對話聽了個全。


    聽得陳朝真人這話的時候,他往山下去的腳步也不由得停了一停。


    天道將傾,末世將至......


    在旁人看來,這話重了,也誇大了,但陳朝真人卻真信了。他甚至還坦坦蕩蕩地將這話跟其他人說了......


    左天行忽然笑了一下,再往山下走的腳步都輕快了些許。


    雖然萬事艱難,強敵難擋,但他們也不是真的全無希望的。


    左天行迴了自己的曜劍峰,又吩咐得幾句,就直接揮退了這些得到消息後冒雨前來恭賀他集齊道子令的眾管事,轉身就入了靜室。


    入得靜室,開啟靜室中的種種陣禁之後,左天行就直接跨入了九重雲霄世界,又經過九重雲霄世界一步落到淨涪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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