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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得到的東西越來越多, 能舍棄的不能舍棄的, 都在她心裏搶占下位置,留下痕跡,然後, 就輪到他被舍棄。


    他終於步上了他父親的後塵,也被她舍棄掉了。


    時至今日, 怕是連那位薄貴妃娘娘自己都已經弄不清楚他謝景瑜還能作為孫昌拿捏她的著力點這件事,是不是她自己有意為之的。


    就為了能讓孫昌相信他還能掌控她拿捏她。


    謝景瑜搖搖頭, 隨手拎過旁邊的茶壺, 給自己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


    捧著已經不冒熱氣的茶水,謝景瑜沒喝,他隻低著頭, 凝望著那茶水裏倒映出來的熟悉麵龐。


    “說來, 也是我傻......”


    傻到以為她還會是她,傻到以為自己在她心裏真的還有地位, 傻到為了日後能見得到她, 甘願守在這一處國土,日日受人冷眼、同情和悲憫的目光,自我放逐,自甘墮落,乃至如今。


    但事實上, 他若能看透,多的是機會脫離現下的局麵。


    謝家雖漠視他,但他該得的該有的, 也從來沒有缺了他的。


    是他自己放棄罷了。


    他沒抬頭,卻笑了,對著淨涪笑。


    “我其實不該怨你的,老師。你的出現並不是給我帶來麻煩,隻是將我一直遮掩著自己眼睛的幕布拉開了而已......”


    哪怕知道內情,知道一切的轉變,他也欺騙著自己,蒙蔽著自己,自繈褓一直走到現在。如今他長大了,卻沒長成他爹當年期許的樣子,他爹九泉之下得見,得該是多麽的痛心疾首。


    又或者,他早早就轉世投胎去了,沒見到後頭發生的這種種。


    若真是那樣,倒未嚐不是一種幸運。


    謝景瑜終於抬起頭看向淨涪,臉上帶笑,眼中也帶著誠懇的歉意。


    “方才在那書坊裏給你挑挑揀揀了半日,對不起。”


    淨涪佛身一搖頭,卻是低頭,從他自己身上掛著的隨身褡褳裏摸出另一個褡褳遞給謝景瑜。


    謝景瑜一愣,定定地看得那個眼熟的褡褳兩眼。


    能不眼熟麽?


    淨涪佛身遞給謝景瑜的這個褡褳可才剛在他麵前裝下了他從謝老太爺的庫房裏挑揀許久挑出來的所有筆墨紙硯和擺件。


    現在淨涪這樣遞給他......


    謝景瑜一時不知自己都是什麽表情,他靜默半響,抬頭問淨涪佛身,“原來,老師都是給我準備的麽?”


    淨涪佛身點頭。


    他身上備著的筆墨紙硯是夠他用的,但身邊既然跟了一個謝景瑜,當然得替他備下一些。


    謝景瑜可不同白淩。當日白淩尋來的時候,他身上已經有了了之僧人給他備下的物什。那些東西盡夠他完成十年功課了的。但謝景瑜一個公子少爺,怕不太了解僧人的日常,到時候需要他完成功課的時候,缺這缺那的就不好了。


    淨涪自己用的東西不是不能給謝景瑜用,但淨涪向來沒有這個習慣,所以就另給他備下。


    但說實話,這褡褳裏的物什確實不少,可也還不太夠。


    而且不單單是數量,還有很多東西都缺。


    淨涪佛身望定謝景瑜。


    謝景瑜看著他的眼神,雙手從淨涪佛身手上接過那個褡褳,點頭道:“學生知道了,學生會再添補進去的。”


    謝景瑜摸著手上的褡褳,想著他也得跟著淨涪上路,便也就順理成章地開始盤算自己都該收拾些什麽東西帶上,一時倒也沒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淨涪佛身就坐在那邊廂,也不理會謝景瑜。


    謝景瑜不知想到了什麽,猛地抬頭望向淨涪光禿禿的腦袋,邊看他還邊伸手摸上了他自己的頭頂。


    摸到他那豎得整齊的頭發,謝景瑜臉色變幻了好一會兒,終於問淨涪道:“老師,弟子......弟子作為您的追隨者,也得像您一般頂著一顆......”


    淨涪佛身看著他,唇角淺淺上揚,勾出一點意味深長的弧度。


    謝景瑜艱難地吞咽了口水,不舍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打量了淨涪兩眼,最後一咬牙,“剃了也就剃了吧......”


    不就一個光頭麽?


    老師不也是光頭?


    不也一樣挺好看的麽?


    光頭怎麽了?老師扛得住,他應該也能扛得住才對!


    但是,這就單隻是剃一個光頭那麽簡單麽?


    謝景瑜又看了淨涪一眼,低下頭去,“是,弟子知道了,弟子會再去好好了解了解的。”


    淨涪佛身這才點頭。


    謝景瑜確實需要去再了解多一點。


    關於皈依,關於戒律。


    然後他才能做出真正的決定。


    到底是成為一名居士還是會是一位僧人的決定。


    謝景瑜埋頭沉默了很久,忽然低聲道:“老師,我想,我還是要還她的生恩。”


    既然還的是生恩,那麽這她指的是誰,就很明確了。


    淨涪佛身仍自沉默。


    謝景瑜知道淨涪在聽,他一點點地和淨涪說。


    “她既然都提了要我償還她的生育之恩,”謝景瑜的話音間沒聽出倔強和不舍,隻有很平靜的淡漠,“那我就還她好了。”


    還了之後,自然就是兩不相幹。


    但是......


    “老師,”他抬起頭,對著淨涪討好地笑,“學生我手無縛雞之力,無權無勢無財......”


    權勢財,謝景瑜有是有一點的,但究其根本,這些東西全都源自他謝家少爺的身份。他拿謝家的東西去償還她的生育之恩其實不是不可以,但這裏頭牽扯太多,謝家或許會願意,他也不會想。


    而除開謝家,現下的謝景瑜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剛到手的淨涪比丘學生的身份了。


    淨涪佛身看得謝景瑜一眼,明白他的計較。


    謝景瑜這是在轉接因果。


    在他看來,怕是欠他的比欠她的好。


    哪怕她是他的生身母親,哪怕他隻是他見過幾麵剛剛拜師的老師。


    淨涪佛身往識海世界中看得一眼。


    淨涪本尊淡淡地說了一個字:‘可。’


    魔身也是默然地點頭。


    既得雙身應允,淨涪佛身也就對謝景瑜點了點頭。


    謝景瑜先是一愣,然後笑開了眉眼。那眉眼舒展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事實上,謝景瑜此時的心情也真的是飛起來了。


    那種輕飄飄但又無比踏實的感覺讓他如此迷醉。


    他第一次覺得,他也是有可以倚靠的長輩護持的。


    雖然這個長輩看上去年輕得過份,還總有一份疏遠感,但他確確實實是他的長輩,願意護持著他的長輩!


    謝景瑜笑完了,直接將手上的茶盞往案桌上一扔,走到堂前向著淨涪合掌躬身一拜,嚴整肅穆地道:“多謝老師。”


    淨涪佛身隻一抬手,謝景瑜便不由自主地站直了。


    他也不勉強,重又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且再開口的時候,他都沒再去和淨涪說起他與那位薄貴妃娘娘之間的事,而是問淨涪,“老師,你近來有什麽安排?”


    淨涪佛身望向始終被他拿在手上的那片貝葉。


    謝景瑜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去,見得那片貝葉,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待他迴過神來後,他便問淨涪道:“老師,可需要給你安排一間靜室?”


    淨涪佛身抬眼,點了點頭。


    謝景瑜站起身,向著淨涪一拜,便出得廳堂去。


    廳堂之外,謝遠正在門邊守著。


    見得謝景瑜出來,謝遠連忙湊上前來:“少爺?”


    謝景瑜吩咐道:“遠叔,你親自帶人去收拾出一間靜室來,我老師要用。”


    謝遠聽得這句話,先是臉色一肅,然後大喜,他不急著去忙活,而是看著謝景瑜,不敢置信地問道:“少爺,你......你拜了那位比丘為師了?!”


    謝遠在謝府中很有資曆,又素來得謝老夫人另眼相待,自然能夠探聽到一些旁人無處得知的消息,自然也能知道淨涪的真正身份。


    謝景瑜看著這位背梁已經開始佝僂的中年男子,心下歎得一聲,麵上卻笑著點了頭。


    “遠叔,你親自去,收拾得幹淨點。也不用什麽熏香,用佛堂裏的檀香就好。”


    謝遠連連點頭,“是,老仆知道了!”


    然而他才剛應下,眼眶就忍不住泛紅,有水跡自眼角流出。


    謝遠背過身去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才轉身和謝景瑜立誓道:“少爺放心,老仆一定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他家少爺可終於走上了一條康莊大道,他可不能給他搞砸了。


    絕對不能!


    謝景瑜看著謝遠滿身幹勁地帶著人去了,才迴身往廳堂裏去。


    廳堂這邊廂,淨涪佛身還坐在座椅上,還拿著手上空白的貝葉看著。


    見得謝景瑜從外間走了迴來,他一指謝景瑜自己的座椅,示意他坐下。


    謝景瑜卻還是合掌和淨涪見了一禮,才在椅上坐了。


    淨涪佛身見他望來,才抬起蘊著金色佛光的另一隻手,抹過他手上拿著的那片貝葉。


    謝景瑜仿佛能夠察覺到什麽,他來不及多想,凝神死盯著淨涪手上拿著的那片貝葉。


    但見那片原本空白幹淨的貝葉在淨涪的手抹過之後,亦有一片磅礴的金色佛光乍起,刺得他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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