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淨羅,淨涪也未進屋,他就站在院門邊上,打量自己的禪院。


    屋前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他左側靠近牆壁的角落處種了一株枝繁葉茂的菩提樹。本來今日之前這一片空地裏也就隻有那一株菩提樹,但因為淨涪帶迴了一隻五色幼鹿,右側靠近牆壁的角落處就又多了一個亭子大小的鹿欄。鹿欄中高山矮川應有盡有,還有叢林流水,和妙音寺後山也沒什麽兩樣了。而此時的鹿欄裏,五色幼鹿正在四處奔走,玩得可謂是不亦樂乎。但它玩歸玩,也不望了不時地關注著淨涪。


    淨涪四下梭巡了一迴,又轉頭屋後的空地看了一迴。


    屋後也有一片空地,雖然比起屋前那片空地小了近一半,但因為淨涪自入住這座禪院之後就一直閑置著,現下空蕩蕩的倒是幹淨。


    淨涪在屋前屋後琢磨了一陣,便選定了屋後。


    他進屋去,從褡褳裏取出一個玉盒。這玉盒裏封著的,正是淨涪得自千佛法會上的菩提樹幼苗。


    淨涪看著這株菩提樹幼苗,想到屋裏頭剛剛淨羅帶過來的那本簿冊,心下裏難得的有了一番猶疑。


    這菩提樹幼苗落地之後,可就不能再像現在一樣輕易拔出帶走了。再算上他現下身上的那株茂竹,淨涪一時也難以決定。


    他總要開始收集貝葉禪經以補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不是近日也不會太久,如果他現在就將這株菩提樹幼苗種下,豈不就讓它錯過了這一場機緣?


    既然淨涪有意和這株菩提樹幼苗同道參禪,那依照淨涪的性格,自然更願意將利益最大化。而且現在的菩提樹不過一株幼苗,靈智尚且懵懂,猶如白紙一張的初生嬰孩,任由淨涪塗抹。淨涪當然也就不介意對菩提樹幼苗好一點。


    對著玉盒看了一會,淨涪再度將玉盒放入褡褳中,這才在案桌前的蒲團上坐下,拿過那本簿冊翻開細看。


    淨羅做事細致,這本簿冊裏幾乎詳細記錄了整個佛門的勢力分布。淨涪剛才就粗粗地翻過一遍,現下就是在細看,再結合天魔宗對佛門的記載,心裏很快就勾勒出了佛門明暗兩麵勢力分布圖。


    當今天下,天圓地方,而佛魔道三道分立。雖則佛門如今不如當年佛門初開那樣遍地佛國,但真要細究起來,佛魔道三道中,現在還是佛門占據微弱優勢。當然,當下道門穩打穩紮步步往上,又有魔門在一旁虎視眈眈,佛門這微弱優勢幾近蕩然無存。


    淨涪心中明白,但隻看當下三道所轄區域,便就真以占了東北部的佛門麵積最大,地理位置最優,條件最好。


    不說南麵的魔門,不說西麵的道門,但隻說佛門。


    佛門中,天靜寺坐鎮中央,四周環繞六寺。自正東算,依次是妙定寺、妙潭寺、妙音寺、妙空寺、妙理寺和妙安寺。除這六寺以及六寺分布於各國的分寺外,還有各處散落分布如同星子的凡俗寺廟。


    天靜寺為佛門祖庭,看似不動聲色,但實質上卻是憑借著收容各寺在天靜寺中靜修的長老牢牢把持佛門權柄,故而六寺其實是名副其實的天靜寺分寺。而除了這明麵上的,各地錯落的凡俗寺廟也都在天靜寺的掌控之中,屬於天靜寺的暗布勢力,也是早年那位二代祖師的手筆。


    不過由於天靜寺掌事的禪師和尚都是大德高僧,行事磊落坦蕩,不縈外物,這暗布下的勢力從未被人動用過,基本上就是一擺設。


    但淨涪見過天靜寺裏的那位恆真僧人,自然也就不會再將這些擺設當成擺設來看。甚至淨涪確定,不僅僅是他,就連六寺,自此以後都必將提高警惕。


    淨涪翻看過各地寺廟的分布,又憑借著那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再次確定了其他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位置,手在簿冊上劃過。


    簿冊上很快就出現了一條紅線。而這紅線,正好就是淨涪剛剛手指劃過的痕跡。


    淨涪低頭,再次在簿冊上確認了一番,然後就將簿冊收起放在一旁,自己閉目暗自盤算。


    不過片刻,他心神一動,睜開了眼睛,抬手托出一座幽寂暗塔來。


    寶塔幽幽暗暗,已經有著魔珠鎮壓的七層寶塔還好,最頂上空蕩蕩的那兩層寶塔裏卻是陰風盤旋,鬼哭淒厲的,聽著能就讓人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淨涪也沒在意那空蕩蕩的兩層,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底下的那一層裏。寶塔確實幽暗無光,等閑人看不見裏頭都是些什麽,又正在發生什麽,但淨涪作為主人,卻是能夠毫無阻礙地看得清清楚楚的。


    早前被他拘禁進裏頭也是這幽寂暗塔裏的第一批囚犯的蘇城等人,正被壓在第一層暗塔裏,被那裏鎮守的魔珠折騰得欲生欲死。


    魔珠上魔氣四溢,在暗塔裏來去自如,而蘇城等人雖然警覺,以他們的實力又如何能察覺得到?蘇城等人幾乎是毫無反抗之力地陷入了魔珠的掌控。


    幽寂暗塔裏的魔珠都是心魔珠,尤其擅長勾動人心七情六欲,更擅長掌控人心。


    淨涪有意拿蘇城這些人試探一下這座幽寂暗塔的威力,便就將這座幽寂暗塔擺放在案桌上,一手托腮,靜靜觀望著。


    不過淨涪看了一陣,便皺起了眉頭。


    無他,實在是太無趣了。幽寂暗塔的手段似乎也就等閑,無非就是設下幻境,勾動蘇城等人心底的種種不堪,引動他們自相殘殺而已。


    這樣的醜態,淨涪作為天聖魔君的時候可看得太多太多了,現在都有些不耐煩了。


    似乎是察覺到淨涪的不滿,幽寂暗塔塔身一陣震動,塔內鎮壓著的八顆心魔珠齊齊顫動,一縷縷詭譎魔氣自心魔珠內逸散而出,盤旋著落向蘇城等人所在的第一層寶塔。


    那幽暗詭異的寶塔上道道黑色流光閃過,霧氣一樣的白影自塔身脫出,詭笑著出現在蘇城等人身邊。白影虛無縹緲得跟夜色中的那一層薄霧一般無二,身影甚至看不出一個人影來,但那白影卻都有一雙堆滿怨恨狠毒絕望痛苦的眼睛。


    那些眼睛緊緊盯著蘇城等人,幾乎沒有片刻移動。


    蘇城等人縱然被魔氣所惑,一直無知無覺,但到底身體敏感提醒,一陣陣寒意打自心底生出,讓他們不自然地連連打起了寒磣,幾乎像是打擺子一樣。


    淨涪在一旁看著,連個姿勢都沒有換。


    成千上萬的白影很快就將這一層暗塔堆滿,一雙雙眼睛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怨恨地望著蘇城等人。


    擺放在淨涪身前的暗塔一陣劇烈抖動,像是在提醒作為主人的淨涪細看。


    淨涪終於點了點頭。


    仿佛得到了主人的允許,暗塔無端響起一聲低鳴,聲音悠長卻悲歎,像是不知從哪裏敲響的喪鍾。


    鍾聲響起,暗塔裏的白影像是得到了命令,齊齊拔起,向著蘇城等人衝了過去。


    直到這一刻,蘇城等人才看清了他們的處境。還沒等他們迴過神來,那些撲上來的白影憑空生出一雙手,在狠狠地撞上他們的同時,猛力撕扯著他們的身體。


    鮮血撲濺而出,但還沒等落地,就被一個個白影接了起來,低頭猛吞入腹。而他們也像是得到了食物的惡鬼,一口一口吃得極其幸福。


    不僅僅是鮮血,就算是被白影們撕扯下來的血肉,白影們也沒有浪費,統統往自己的嘴裏塞。


    蘇城等人就算是修士,哪怕人數再多,也不過就是二十多而已,又哪裏能夠敵得住這成千上萬源源不斷的白影們?


    一炷香的時間都沒到,蘇城等人就被白影們分吃殆盡。


    隨著蘇城等人的血肉全被吃盡,那一層暗塔中又多出了蘇城等人的魂魄。但還未等他們緩過神來,就又被白影們發現,再一次衝了上去。


    直到蘇城等人甚至連魂魄都是支離破碎,和它們一樣,隻留下一層薄霧一樣的身體以後,白影們才算是放過了他們。


    可即便這樣,塔裏卻沒有安靜下來,甚至又生出了變化。


    吞吃了蘇城等人血肉乃至魂魄的白影們眼睛裏的那些怨恨狠毒絕望痛苦漸漸淡去,甚至其中一隻吞吃得最多的白影眼裏所有的怨恨全都散去,隻留得一片空茫虛無。


    淨涪靜靜地看著,忽然心神一動,又將一座散發著淡淡金色佛光的寶塔送到了案桌上,就在幽寂暗塔的旁邊。


    幽寂暗塔中又有一聲鍾聲響起,那個白影無聲一頓,隨即消失在幽寂暗塔中。而那幽寂暗塔旁邊的光明佛塔裏,卻又多出了一團朦朦朧朧的白霧一樣的虛影。


    虛影沐浴在舍利子散落的佛光裏,似乎又更加凝實了一點。


    淨涪不自覺地伸出手摸上那座幽幽寂寂的暗塔,微微笑了起來。


    笑容湛然無塵。


    他身上氣息還是那樣清澈,沒有沾染上任何的業力和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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