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日後,淨涪才得以從藏經閣中出來,迴到他闊別了半年的禪院去。


    他的迴歸,打破了這個禪院整整半年的冷清。


    淨涪站在門邊,伸手推開了門。收迴手的時候,他指間有水流落下,衝走他手指上沾上了的灰塵。


    看著門後落了一層灰塵的屋子,淨涪沉默地站了一會,終於轉身去了一旁的淨房。


    等他從淨房出來的時候,他的手上捧了一盤清水,盤上還搭了一條灰色的布巾。


    他就捧著手上的這些東西,跨門入了屋中,親自動手清理房屋。


    盡管他拿著掃帚簸箕打掃房屋,拿著濕巾擦拭窗台、案桌、佛龕等地方的動作和他舉手投足間顯露出來的尊貴極其不符,但淨涪還是做得認真。


    如果是當年皇甫成的時候,甚至是在雲莊裏的程涪,這些灑掃房屋的事情,從來都不需要甚至不會被擺到他的麵前。


    可作為一個佛門的沙彌,他院子裏的這些瑣碎小事,卻都需要他自己親自動手。


    沒有陣法,沒有術法,沒有仆從,這禪院裏的大大小小事情,都需要他自己來。


    而他已經習慣。


    淨涪將掃帚銅盤和濕巾等放好之後,又入淨房洗漱沐浴一番。


    等到他渾身清爽地站在房門前,看著清理一新的庭院,他甚至覺得自己整個人從心神到身體都徹底清洗了一遍。


    淨涪就站在房門前,看著這間不大不奢豪乃至是簡樸的房屋,聽著風吹過菩提樹的聲音,心一下子定了下來。


    在外遊曆半年餘,一路走來,有再見親人,有再見屬下,有遇見故人,也有看見那些他從未真正看在眼裏的平凡陌生人。


    他親近過,看見過,算計過,沉吟過,衡量過,補償過,也就此斷絕過。


    直至此刻再迴歸到這一座寺廟,他那紛紛勞勞的心底,才終於生出了一點真正的平靜。


    這點平靜在淨涪心底生出,便像是洋洋灑灑的春雨,無聲無息地落下,點點滴滴地滋潤他心中的那一片土地。


    他轉過身,遙望著寺外的那一片天空。那個方向,是天魔宗的方向。


    而此時的天魔宗,留影老祖正向著天魔宗上下宣布沈定的身份。


    他的記名弟子。


    目前為止,留影老祖座下唯一的一個弟子。


    他能夠看見,在天魔宗上下的目光注視下,沈定壓下所有翻湧的情緒,一步步走到留影老祖身前,向著留影老祖行了一個完整的拜師大禮。


    他看見,留影老祖接了沈定的拜師茶,送了他拜師禮。


    他聽見,留影老祖給了沈定一個名號,天聖。


    天聖子,沈定。


    天魔宗上下齊賀。


    他轉開目光,又似乎看見了站在一位聞名鄉裏的劍客對麵的皇甫成。


    他在邀戰。


    沒有調動內息,沒有動用神識,僅憑手中劍器,僅僅使用基礎劍招,皇甫成也輕鬆地取得了勝利。


    淨涪收迴目光,看著院中這一株菩提樹,平靜無波的臉上是與生俱來曆劫不磨的尊貴。


    時至如今,天聖魔君不是他,皇甫成不是他,可他還是他。


    到如今,他是淨涪沙彌,他是程涪,但他也隻是他。


    淨涪再也不看其他,轉身入屋,不過手中長袖輕輕一抖,屋門慢慢闔上。透過漸漸變得細小的門縫,微風吹起淨涪垂下的衣角,隱隱檀香浮動。


    自這一日後,妙音寺的一眾沙彌再未在妙音寺的各處看見過淨涪。等兩日後,他們才知道,這位有緣得世尊親授一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日後也將有緣尋得這一部真經的淨涪師弟,早在剛迴到妙音寺的那一日就已經迴了自己的禪院閉關。


    也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錯過機會的妙音寺一眾沙彌們捶胸頓足,後悔連連。


    但很快的,他們也顧不得後悔了。


    因為有人在藏經閣中發現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殘經。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殘經,妙音寺淨涪沙彌得世尊親授經文,由妙音寺淨涪沙彌抄錄成文,獻與妙音寺藏經閣。


    這就是這些妙音寺僧眾看到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下方的備注。


    頓時,一貫寧靜祥和的妙音寺為了這一部還隻是殘經的經文,熱鬧非凡。


    淨涪順利閉關,但左天行卻在進入靜室的前一刻,被屬下遞送上來的來自天魔宗的消息攔了下來。


    而讓他真正動容的,就是其中那條被他屬下認為無足輕重的可以忽略的消息。


    天魔宗留影老祖,日前收宗內一普通內門弟子為記名弟子,名號天聖子。


    留影老祖的記名弟子,天聖子?


    左天行指著這一條消息,看著垂手躬立在他身前的屬下,厲聲問道:“這個天聖子的消息呢?在哪裏?”


    他那屬下不明所以,微微抬頭掃了一眼左天行的臉色,渾身一顫,小聲道:“屬下,屬下即刻去查!”


    現在才告訴我去查?之前呢?之前是幹什麽去了?如果這個天聖子真的是那一個人,現在再去查,還能查得到什麽?


    左天行幾乎要一巴掌甩過去,但他還是忍住了。


    不,如果這個天聖子真是那個人,就算是之前也查了,他也絕對拿不到什麽重要的消息。


    左天行顧不上站在他身前的人,轉過身,來來迴迴地轉悠。


    他一個十歲多一點的小豆丁,板起一張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小大人一樣地煩惱思考著,看上去很可愛趣致。但躬身站在他身前,小心地看著他的人卻半點不覺得可愛,甚至忐忑不安。


    提著心等了很久,他才終於等到了左天行的命令。


    “吩咐下去,盡量搜尋這位天聖子的來曆線索,記錄下他的一言一動,要注意隱蔽,不要讓人發現。”


    最後,左天行還慎重叮囑道:“記得,一切小心為上,萬事謹慎,絕對不能冒進。”


    看著得令的屬下點著頭退出了屋中,左天行在屋中來迴轉悠了半日,最後還是煩惱得沒有頭緒,不由得提了寶劍就往峰頂走去。


    峰頂上是一片削平的空地,空地上不見泥土,不見花草灌木,全是和山體相連的平整石頭。


    這峰頂,分明就是被人拿劍削去峰頭之後形成的。


    左天行在空地中央站定,無視腳下石頭上密密麻麻或深或淺的一道道劍痕,他也不妄自動劍,而是沉著臉,吞吐靈氣,先穩定心神。


    待到心神安定下來,心頭空明,靈神通透,他才緩緩將劍拔出。


    寶劍豎立在左天行身前,劍光森寒,光可鑒人的劍身倒影出他肅穆的麵容。左天行定定地看著寶劍裏的自己,手腕一震,隨即向後一劃,寶劍順著他的力道向下劃去。


    寶劍在他周身上下左右遊走不定,或刺或砍或劈。


    道道劍氣從寶劍中砍出,在下方堅硬的山石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劍痕。


    隨著左天行劍招使出,劍氣湧動,他所領悟的劍意也開始蠢蠢欲動,在寶劍劍身上慢慢凝聚成形。


    一點靈光唿之欲出。


    左天行分明能夠察覺得到,往常他也都壓了下來,但這一迴,他卻不想這麽做。


    他沒有去管那點靈光,而是全身貫注地施展劍招,劍光閃動,漸漸連成一片。而左天行寶劍上的那一點靈光,也在左天行的默許下漸漸壯大,最後,凝實圓潤的靈光在劍招真意的引領下,劈射而出。


    靈光所過之處,赫然是一道深闊的還帶著鋒利劍意的溝渠。


    左天行持劍在手,挺身站定當場。


    他沒有去看那一道新添的溝渠,隻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手中寶劍映出的他自己的身影。


    皇甫到底是皇甫成,淨涪和那個有著天聖子名號的那個留影老祖的記名弟子中的誰,那不重要。


    他們三個的目的為何,也不重要。


    皇甫到底想做什麽,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手中寶劍還在,他胸中誌氣還在,他還在!


    隻要他手中寶劍在,隻要他一個個用劍試過去,到時候真假自知。


    一切,都等他修為提升了再說。


    左天行一抖手中寶劍,將寶劍歸入劍鞘之中,抬腳下了峰頂,往自己在山中的洞府走去。


    饒是如此,左天行還是沒有立刻進入靜室閉關,而是等到十日後沈定的消息被送了過來,他翻看過,才進的靜室。


    淨涪和左天行都知道了天聖子的出現,但此時在外遊曆,自己沒有那個手段,手下又沒有人手的皇甫成,卻並不知道沈定這個天聖子的存在。


    他還是仗劍行走天下,在各國各城中尋找劍道高手,然後以劍會友,以劍迴敵。


    直到這一元宵燈會,他救下了一個小小的姑娘。


    這個年僅六歲隻跟著一個老嬤嬤生活的小姑娘。


    “小妹妹,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的?外麵很危險,我送你迴家。”


    他不知道,這個小姑娘,她叫沈妙晴。


    沈妙晴,一個注定對皇甫成一見鍾情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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