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涪離開以後,和車隊領隊的那個中年男人說了兩句後,老人也帶著自己的兩個弟子繼續上路了。


    他邊走邊低聲問著還在抽泣的蘇千媚:“怎麽了?怎麽突然哭起來了?”


    老人很擔心,這小弟子是被他從人販子手裏頭救下來的,說是被犯了事被主家扔出來的奴婢。他救下她來的時候,她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傷痕累累,青青紫紫的,看得他大弟子眼睛都紅了,她卻是麵無表情的,半滴淚珠都沒有。


    可現在,看看這還在不停往下掉的淚水......


    站在蘇千媚身邊的任水衝擰著眉頭,手輕握著蘇千媚的手,連用力都不敢,就怕會讓蘇千媚覺得不舒服。


    “師妹,是剛剛的那個小和尚麽?”


    剛剛蘇千媚看著淨涪的眼神,任水衝看得很清楚。可他又不清楚淨涪到底對蘇千媚做了什麽,想要怒罵淨涪又沒有個由頭。被師父易一針從小帶著身邊教養得很好的他隻能獨自憋屈。


    被師父和師兄關切詢問著的蘇千媚心裏暖洋洋的,可眼淚卻沒有停,反而流得更兇了。


    易一針歎了一口氣,彎腰將蘇千媚一把抱在懷裏,領著任水衝慢慢往前走。邊走他邊輕輕拍著蘇千媚的背,安撫著她。


    蘇千媚打了一個哭嗝,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問易一針:“師師父,那那位被抓起來的小哥哥他他會怎麽樣?”


    易一針聽了,反問道:“媚丫頭,你認識他?”


    蘇千媚乖巧地點點頭,“在我被主家送到王婆那裏之前,那位小哥哥曾經救過我。我我我,我也想救救那位小哥哥......”


    任水衝側耳聽著蘇千媚的話,立刻就不讚同地看了蘇千媚一眼。


    “哦......”易一針又問道,“那媚丫頭你知不知道,那小沙彌為什麽要抓他?”


    蘇千媚困惑地搖了搖頭。


    易一針又道:“他會被抓,是因為他害了很多人。”他停了一下,又慎重地重複了一遍,“很多很多人!”


    蘇千媚瞪大了一雙眼睛,急急反駁道:“可那小哥哥是好人,他救過我......”


    易一針不置可否,隻是摸了摸蘇千媚的小腦袋,看著蘇千媚被水洗過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確實害了很多人。”


    蘇千媚沒再說話,低垂著眼睛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那個做工粗劣的手鐲。很久之後,她才低聲地問:“師父,那那位小哥哥他會死嗎?”


    害人就要償命,這是易一針不久前才教過她的。雖然她還不太懂,但易一針曾告訴她一定要牢記。


    她記得的。


    易一針搖頭:“不會。”


    蘇千媚輕輕舒了一口氣。


    “那小沙彌是佛門中人。佛門有戒律,不殺生。”易一針又摸了摸蘇千媚的腦袋,見她不哭了,才將她放下,讓她自己走。


    任水衝拉著蘇千媚的手,緊跟在易一針身後。


    易一針想了想,改了行程,一路往妙潭寺轄下的飛霞國去。


    他這個小徒弟天資聰穎,心思靈敏,但小小年紀卻際遇坎坷,他也不擔心別的,就怕她機巧太過,日後行差踏錯,毀了她自己。


    便讓她看看,那個在她心中是個好人的魔傀宗少宗主,曾造下什麽樣的罪孽......


    蘇千媚不知道,自她被易一針救出的那一日起,她的人生就走上了另一個方向。而在這條道路上,再不需要她跌跌撞撞碰得頭破血流,再不會讓她一個人在風雨中掙紮著找出一條活路。她不會再是裙下三千臣民卻隻能用妖媚曖昧的眼神看著自己真正心上人的一代紅衣妖姬。


    自那一天以後,她有了自己新的命軌。


    大木魚在妙音寺分寺山門外落下,淨涪收起大木魚,拉了一下手裏的繩子,帶著齊以安就往裏走。


    淨涪身邊被綁著的齊以安形象太特殊,淨涪不願意引起廟裏香客的注目,便一路屏蔽了氣息。等迴到自己暫居的禪院,淨涪才將通知了淨生。


    淨生和淨均來得很快。


    淨涪才剛剛將手裏的線香點燃插到佛龕前的香爐裏,淨生和淨均兩人就已經到了。


    “這這就是齊以安?”


    淨涪轉身抬頭望去,見是臉色還帶著點蒼白卻站得穩穩當當的淨均,並沒在意他話中的質疑,點了點頭。


    淨均盯著被捆綁著的齊以安,看著他那副嬌生慣養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爺模樣,實在難以置信。


    這就是齊以安,那個將他們狠狠坑了一會的齊以安?


    淨生也是擰緊了眉頭,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淨涪看了看齊以安,手指一動,揭開了他身上的封禁。


    “嗬嗬......”齊以安扭頭瞪了眼淨涪,又掃了一眼淨生和淨均,閉上了眼睛。


    淨涪也不理會,在幾案旁坐下,抬手摸了摸茶壺,重新取了熱水來,又給自己和淨生淨均各倒了一杯茶水。


    對於放到自己麵前的茶水,淨生淨均兩人沒有一個在意。


    淨均瞪著齊以安道:“齊以安,如今你終於落在我們師兄弟手裏,可還有話說?!”


    齊以安連眼都沒睜,鄙夷道:“兩個廢物而已,我與你們能有什麽話說!?”


    淨均怒指著齊以安道:“你你你......”


    齊以安卻直接一扭頭,不再理會淨均。


    兩個廢物而已......


    比起一天不到就抓住了齊以安的淨涪,同樣的甚至比淨涪還要強出一點的修為,他們師兄弟兩人,花費了淨涪數倍的時間,卻連齊以安的影子都見不著甚至還被他傷著......


    淨生臉色也是一白,手卻按著淨均,轉頭對淨涪道:“這次多謝淨涪師弟援手。如今齊以安已經被抓,為防夜長夢多,我和師弟便先帶著他迴寺裏去了。”


    淨涪一口將茶水飲盡,點了點頭。


    淨生對著淨涪行了一個佛禮,道:“日後師弟如果到了妙潭寺......”


    他話還沒有說完,閉著眼睛對他們不理不睬的齊以安就打斷了他,他嗤笑一聲,“人家就算要到你們妙潭寺,也不會去找你們。兩個廢物而已,能......”


    齊以安還想說些什麽,卻隻是嘴巴開闔,什麽聲音也沒有。


    這時淨涪才抬起頭,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


    淨涪看著淨生,點了點頭。


    淨生臉一紅,拉著還在憤憤的淨均對著淨涪彎腰合十一禮,扯著淨涪交給他的繩頭,帶著齊以安走了。


    走在最後的齊以安在跨出院門的那一刻,扭頭看了淨涪一眼。


    不甘、憤怒、惱恨......


    如果不是淨涪封了他的口,隻怕他就會衝著淨涪怒吼什麽,你給我等著之類的。


    可惜,這些落在淨涪眼裏,隻會讓他心裏更暢快一些而已。


    淨涪目送著淨生淨均拉著齊以安離開,心中平靜漠然,識海中卻有一片佛光浮動,又有一縷魔氣迴旋。


    我作佛時,萬魔哭嚎。


    齊以安越不甘越惱怒越憤恨,他就越高興。在佛性,他踐行了自己的宏願;在魔性,他順著自己的本心行事。


    端坐在蒲團上的淨涪陡然睜開眼,金黑異色的雙瞳皆有無形的火焰跳躍。


    齊以安是第一個,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暮鼓敲響後,淨涪又去了法堂和眾僧一起做晚課。


    見到出現在法堂的淨涪,了緣先是一愣,隨即就高興地笑了起來。而後來領著其他大和尚一起在法堂上首的蒲團上落座的老僧卻麵色不變,他對著淨涪點點頭,便領著眾僧一起開始一天的晚課。


    他確實知道淨涪是去做了什麽,本來也以為淨涪還要再多花費一點功夫,但在淨涪跨入山門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知道淨涪的歸來了。更何況,妙潭寺的淨生淨均兩個弟子在帶著齊以安離開妙音寺之前還去跟他告辭了。


    晚課結束後,了緣還想帶著他的小夥伴和淨涪再多說幾句,但他還沒有動作,就被他的小夥伴拉住,接著就看見寺中自可遠觀的長老朝著淨涪招手。


    他抖了抖身體,被他的小夥伴拉著出了法堂。


    淨涪走到老僧身前,向著身邊已經沒有人了的老僧合十一禮。


    老僧打量著他,點了點頭:“你很好。我都沒想到,你居然這麽快就帶著齊以安迴來了。”


    可不是快麽,連一天的時間都不到。


    比起妙潭寺的那兩個弟子,自家的這個弟子確實出色。有如此出色的弟子在,隻要他不中途隕落,他們妙音寺這幾百年都不用愁了。


    老僧微微彎起眼角,露出額上厚重的笑紋。


    淨涪搖搖頭,將老僧給他的那片貝葉禪經取出,雙手托到老僧麵前。


    老僧隨意地看了一眼,隨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沉默的淨涪,道:“你你你,你溝通了貝葉禪經?”


    淨涪抬頭看著老僧,在他炯炯的視線中點了點頭。


    老僧的眼睛霎時被點亮,竟然失態地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啊哈哈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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