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昆明池畔,空氣格外濕潤。


    泥土的氣息,夾雜著野草的芬芳,嗅上一口,就瞬間讓人心神俱暢。


    十裏獵場,放眼望去,周圍處處都是迎風招展的旌旗;那是王鐸率領的數萬禁軍,好似角鬥場的銅牆鐵壁一般,死死地將這方天地圍困了起來。


    而被困在其中的二十多支獵隊,一如困在角鬥場的角鬥士一般,不但要進行著生與死的角逐,還要提防著禁軍的羽箭。


    隻要有人稍稍靠近禁軍的包圍圈,對方就會毫不猶豫地送上一陣箭雨,連搭話的機會都不給,就更別說衝出去了。


    衝出不去,就連狩獵的心情都沒有了,射獵的隊伍,全都悄悄地隱藏了起來。


    在靠近一處低窪的坑地中,駐紮著一群“殘兵敗將”;或許他們並沒有打敗仗,隻是他們現在的精神麵貌,簡直就和殘兵敗將一般無二。


    從普通的悍卒,到領隊的大將,每個人的臉色,都十分陰翳,晦澀難明。


    “我們在這裏拚得你死我活,結果他們卻來摘桃子,這幫閹人,著實該死。”一名深沉魁梧的大漢,一臉陰鷙地憤懣道。


    “閹宦自然該死,可奴家的師姐,被河南大將蓋鬆濤殺害,奴家也不能不報此仇。”一位看似純情,實則骨子裏放蕩的女子,一臉狠戾地咬牙道。


    這群人,可不就是李法主一行人嗎?


    被禁軍包圍後,他們這群人,顯然也無心狩獵,躲在這裏修養了起來。


    率先叫囂的那名男子,正是揚州大將田頵;而那位看似純情的女子,就是玉女夢銷魂。


    經由二人挑起話頭,其他人也立刻紛紛叫嚷起來;有人大罵閹宦不得好死的,當然,也有人叫囂著要向河朔一行人複仇,場麵瞬間就沸騰了起來。


    就在這形若菜市場一般喧囂之中,有著三人,卻從始至終,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這三個人,自然就是李法主、李狂霸、和沈光三人了。


    以春搜之名,會獵天下諸藩,原本就是李法主鼓動楊思勖發起的。


    現在,諸藩獵隊被禁軍圍困,種種跡象,無不表明,一切都在按著既定的計劃進行著,他自然不會慌亂。


    作為主將的李法主不慌,身為佐將的李狂霸和沈光,自然也不會驚惶。


    隻是讓眾人想不到的是,他們在罵劉行深和楊思恭時,卻不知道,真正的幕後推手,恰恰就在他們的麵前。


    不過,眾人的喝罵,也不是沒有一點效果;聽多了汙言穢語,即便以李法主的臉厚心黑,也是眼角直抽、麵色難看。


    人一旦做了虧心事,即便他是絕世梟雄、後世影神,也不可能做到渾若常人的地步。


    心中憋屈的李法主,目光閃爍,施施然地就轉向了一位,形似大馬猴似的鐵甲大將,冷然地開口道:“存孝將軍,將軍既然自小就混跡於軍伍之中,可知這‘令行禁止’四個字的含義?”


    昨日大戰,李存孝遭受到了重創,雖然經過一夜修養,他已經好了不少,但看起來,還是十分虛弱。


    麵對著李法主的突然問責,李存孝不明所以,同樣冷然道:“‘令行禁止’的含義,李某自然曉得,還用不著法主將軍,你來指教。”


    李法主顯然是在故意找茬,可他也不是亂找的,目標非常明確。


    聯盟之中,一共有四支獵隊,其他三隊,都仍有戰力,唯獨河東隊,兩位自然境高手,李存孝和木辰盡皆遭受重創,虛弱不堪。


    在李法主想來,對方早已失去了利用的價值;不僅如此,若是帶著對方,他李法主還要費心照拂他們,簡直得不償失。


    這本就是一場生與死的獵殺遊戲,任何累贅,都有可能導致全軍覆沒,李法主已經湧起了拋棄河東獵隊的心思了。


    或許有人會說,李法主一代梟雄,不會如此目光短視吧?


    可按照他的想法,應該也沒錯。


    眼下的形勢,一旦失去了李法主等人的照拂,李存孝等人,能夠活著熬到竟獵結束的可能性,非常小。


    千萬不要忘記,河東同河朔,同樣是一對死敵;若是落單的李存孝等人,碰到河朔聯盟的那些人,必然毫無生理。


    獵場就那麽大,遭遇的可能性非常大,對於必死無疑的人,李法主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更何況,李存孝的傲慢,他早就受夠了;完好的時候,李存孝勇冠三軍、天下聞名,李法主還能勉強忍受。


    可是現在,對方弱得就像隻貓似的,竟然還那麽傲,他李法主又不是受氣包,怎麽會繼續忍耐下去。


    一見李存孝竟然還敢頂嘴,李法主立刻冷哼一聲。


    “哼,存孝將軍既然知道‘令行禁止’,那昨天是怎麽迴事?”


    “李某身為聯盟的發起人,尚未下令進擊,誰讓你逞能的,誰讓你去搦戰的?”


    “若不是你自持勇武、狂妄自大,又豈會敗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若不是你戰敗,夜來香娘子,又豈會白白送了性命?”


    “自以為是的家夥,是你白白葬送了我們的大好勢頭;夜來香娘子之死,也是因為你的狂妄造成的。”


    “你若是我麾下的大將,我早就斬你幾百次了,哪裏還會容你活到現在!”麵對著李存孝的冷言怒懟,李法主怒不可遏。


    身為主將,他的憤怒,自然格外引人注目;聽到二人的爭吵,其他人不由自主地就閉上了嘴巴,倏的一下,全都向著這個方向望了過來。


    其中,玉女夢銷魂望過來的目光,尤為複雜;她是真不知道,她的師姐夜來香,為何對這位河東第一大將,那麽在意。


    為此,還枉送了性命;印象中,她可從來沒有見過她的師姐,對別的男子如此著緊過。


    迎著眾人的目光,被李法主狂噴一遭的李存孝,“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隻見他雙目猩紅地望著李法主,咬牙切齒地嘶吼道:“來香之死,不用你說,我也會記在心上的。”


    “對於你來說,她或許隻是一枚棋子罷了;可是你知道嗎,她對於我來說是什麽嗎?”


    “她是我的妹妹,是我李存孝的親妹妹啊!”


    此言一出,眾人一陣愕然,夢銷魂更是瞪大一雙美目,死死地盯著李存孝,滿臉盡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說道夜來香的死,李存孝虎目含淚,有點哽咽般的嘶啞道:李某幼時家窮,為了養活我們幾個兒女,李某的父母,將李某送給了義父;而我的妹妹,也被送給了別人,輾轉流落到了蜀中。”


    “這麽多年過去了,雖然我們再也沒見過一麵,可是一看到對方,李某就知道,她是我的妹妹。”


    “李某尚且,一眼都能認出小妹,小妹她又豈能認不出李某呢?”


    “小妹戰死,最心疼的是李某才對,不用你這個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偽君子,來一再提醒。”


    “河南蓋鬆濤那廝,我一定會斬了對方的頭顱,以祭小妹在天之靈的;既然這裏不歡迎李某,李某也不會死皮賴臉窩在這裏,告辭!”一言方盡,李存孝轉身就走,一點猶豫都沒有。


    他這一走,木辰和高行周二人,同樣一臉鐵青地看了眾人一眼,立刻帶上七名沙陀悍卒,追了上去。


    望著這突然的一幕,揚州大將田頵的臉色,同樣變得難看了起來。


    李存孝雖傲,但並不是笨蛋,或許,對方和他那義父李克用一樣,是政治白癡,可行軍對戰的智慧,李存孝還是有的。


    李法主一翹屁股,李存孝就知道他安的是什麽心,無外乎就是過河拆橋,認為他李存孝沒有了利用價值,嫌棄人家了。


    以李存孝的高傲,自然不會容忍被人嫌棄,扭頭就走,也是必然的結果。


    可是李法主這麽多,顯然寒了其他人的心;田頵不是笨蛋,自然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蹺。


    就連玉女夢銷魂、以及身受重傷的石虎,同樣麵色沉凝,一臉難看;在得知李存孝原來是夜來香的親兄時,夢銷魂就對李存孝的怨氣,消弭殆盡了。


    在她想來,親兄遭受重創,師姐又豈能不在乎;大怒之下,為兄戰死,也是可以理解的。


    幾人雖然看出了李法主的用意,卻沒有立刻離開;鳳翔獵隊,如今隻剩下玉女夢銷魂一人,具備完滿的戰力了。


    一旦負氣而走,遭遇到河朔一方,必然不會有好結果。


    而杭州獵隊,也隻有田頵完好無損;當然,這裏指的都是天玄境的高手,其他人,李法主也不放在眼中。


    李存孝和木辰遭受了重創,立刻就被李法主踢了出去,為什麽?


    不就是因為河東獵隊,現在沒有了天玄戰力了嗎?


    李存孝離去不久,正在李法主想要找點話題,緩和一下,他們之間的關係時,幾道身影,出現在了這處低窪之地。


    不速之客,一共六人,清一色的一身黑袍、麵罩鬼麵,正是河朔鬼衛的標準裝束。


    這六人不是別人,正是朱洽、擊竹子、布袋和尚、李孤峰,以及文蘭和陽光六人;進入到獵場,他們就開始尋找著河朔獵隊的蹤跡,不想,竟然找到了這裏。


    “河朔鬼衛!”釋然境的李狂霸,最先發現六人,一發現鬼衛身影,他就立刻大聲提醒道。


    天下鬼衛出河朔,黑袍鬼麵顯齷齪。


    鬼衛,是朱璃的暗衛,這是天下藩鎮都知道的事情;隻要有鬼衛活動的地方,肮髒、齷齪盡皆無所遁形、彰顯無疑。


    如果單單是幾名鬼衛闖到了這裏,李狂霸或許,並不會如此緊張;可是,直覺告訴他,這六名鬼衛有問題。


    除了那兩名小個子以外,其他四人都給他的感覺,全都十分危險。


    能給釋然境高手李狂霸危險感覺的鬼衛,自然不是普通鬼衛,至少也得是統領級別的;朱洽、擊竹子、布袋和尚、李孤峰四人,恰恰都是自然境高手。


    深受重創的李狂霸,當然會感受到威脅;這種威脅,不但他感覺到了,李法主、沈光、夢銷魂、田頵,同樣感覺到了。


    一感覺到為首鬼衛的不平凡,五人不敢怠慢,連忙一臉警惕地站了起來,麵色凝重地看向了朱洽等人。


    朱洽等人也十分光棍,一感覺到對方發現了自己,就立刻磊落地顯出了身形,徑直向著眾人走來。


    “哈哈哈,人生何處不相逢,在上京能碰到你李法主,不想在這長安春搜上,還能碰到李兄,說起來,我們還真是有緣啊,是吧,李兄?”


    雖然李法主的鼻梁骨業已斷裂,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被削掉鼻子的原始人似的,但朱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朱洽!”望著長笑而來為首鬼衛,從聲音上,李法主瞬間就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朱洽道長,閣下好好的橫流閣閣主不做,什麽時候,竟然變成了河朔的鬼衛統領了,倒是讓李某十分驚奇。”


    在這個時候碰到朱洽,顯然大出李法主的預料;不過,本著輸人不輸陣的心態,李法主立刻對其反唇相譏道。


    “堂堂山海盟的元老人物,都能混個將軍當當,我這個閣主,混個統領幹幹,又有什麽出奇的呢?”麵對李法主的諷刺,朱洽絲毫沒放在心上。


    “看來老道來的真是時候啊,你們好像都受傷了呢;這樣看來,當初在上京,你們追殺貧道的賬,可以趁機算一算了,是不是啊,李兄?”


    一言即出,朱洽絲毫不再廢話,整個人瞬間就化作一道灰蒙蒙的殘影,直襲李法主和李狂霸而去。


    完滿狀態的李狂霸,朱洽都不怵,更何況是已經遭受重創的李狂霸呢,他這一動手,明顯就沒將對方看在眼中。


    當初在上京,李法主仗著高手眾多,硬是從朱洽的眼皮底下,搶走了王月瑤;這筆賬,朱洽嘴上不說,心裏卻一直覺得對不起朱璃。


    畢竟,王月瑤名義上,也是河朔的二夫人;把朱璃未過門的小媳婦弄丟了,老道的心裏,其實很窩火,現在時機剛好,正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時候。


    一見朱洽動手,擊竹子和布袋和尚,又豈能坐視;擊竹子青竹揮動,點出萬點翠芒,直接籠向了最具威脅的田頵。


    同一時間,布袋和尚也不含糊,一口破布袋,瞬間被他舞成了,萬朵烏雲,撲頭蓋臉地就向另一個最具威脅的人物,夢銷魂罩去。


    剩下的沈光、朱瑾等人,自然就歸李孤峰了。


    肉飛仙沈光,被弈江南一劍重創,現在虛得連劍都拿不穩,自然不被李孤峰看在眼中;至於揚州大將朱瑾,才是一個絕世巔峰境界的武者,對李孤峰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


    至於文蘭和陽光兩丫頭,一看有架可以打,根本就不顧三師兄李孤峰的喝止,立刻生猛地衝了出去。


    這兩位小娘,就是湊熱鬧的心情。


    隻見一人剔骨刀亮出,在空中掠過兩道耀眼的閃電,直接殺向了一隊雜兵;另外一人,錦凳百轉,幻化出無數殘影,追在師姐身後,痛毆那些小兵,當然,還有重傷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海橫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逢不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逢不識並收藏山海橫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