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槿心中反感,言辭就愈發犀利起來。


    隻見她蹭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鳳眸含霜,逼視著韓夢殷道:“景龍四年,金城公主遠嫁讚普;時隔一年,就在景雲二年,吐蕃人硬是逼著睿宗皇帝,割讓了河西九曲之地歸吐蕃。”


    “據記載:‘吐蕃既得九曲,其地肥良,堪頓兵畜牧,又與唐境接近,自是複叛,始率兵入寇’,這就是吐蕃求取公主之後,對於大唐的報答。”


    “還有,冷陘之戰後,開元五年,固安公主下嫁奚人首領李大酺、李魯蘇;天寶四年,宜芳公主下嫁奚人首領李延寵;可安祿山造反之際,無數奚人爭相投奔,為其征戰,肆虐中原,這就是奚人求取公主之後,對大唐的迴報。”


    “安祿山勢強,奚人畏懼,從而依附,何曾顧惜同大唐的修睦友好之情;和親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享受一下大唐公主帶給他們的榮光和溫存罷了,該欺負大唐的時候,他們可從未手軟過。”


    “至於你們契丹人,開元十年,燕郡公主下嫁契丹首領李鬱於、李吐於;開元十三年,東華公主下嫁契丹廣化郡王李邵固;開元二十五年,永樂公主下嫁契丹鬆漠郡王李失活;天寶四年,靜樂公主下嫁契丹王李懷節等等。”


    “韓夢殷,這些公主你應該不陌生吧,其中有幾位公主,還被你們契丹人殘忍地殺掉了,另外幾位又何曾得到善終?”


    “自大唐建立之後,你們契丹人,和大唐爆發的衝突還少嗎,還要本夫人一一列舉嗎?”


    “以你們一貫的作風,和無恥的行徑,誰會放心,將自己小娘送入狼窩呢?”


    事實勝於雄辯,盛唐、盛唐,大唐在曆史上,強盛一時不假,可大唐也是曆史上最屈辱的一個朝代,無他,大唐是嫁出公主最多的一個朝代,皇族與異族之間關係,最是混亂。


    我們在炫耀大唐的強大之時,也絕不應該忘記這些屈辱,畢竟,無論是大到家國,小到個人,隻有承認了曾經的不足,才能取得更加輝煌的進步,知恥後勇,不是空話。


    據不完全統計,有唐一朝,公主下嫁,嫁吐穀渾一人、嫁吐蕃二人、嫁奚三人、嫁契丹四人、嫁拔汗那一人、嫁迴紇五人。


    更可悲的是,有的公主嫁出去,未滿一年,就被異族殘忍地殺害了,但凡有血腥的男兒,聽到這個消息,難道就不覺得屈辱嗎,難道就不憤怒嗎?


    “這個、夫人,我們大汗可是赤城一片,對於求取凝兒娘子,也是一片真心,決然不會發生類似夫人所說的事情。”韓夢殷眼神閃爍,連忙保證道。


    隻是他的保證,連他自己都沒有信心真正兌現,說得粗俗點,真是屁都不如,放屁還能製造點效果,他的這個保證,可以預見,連一點效果都不會有。


    “哼,既然你們契丹的大汗一片赤誠,正好我家將軍也有一弟,年方兩歲,想必你家可汗不會光生兒子,不生閨女吧,就讓你們大汗挑選一名適齡的女兒,和我們小將軍結親,豈不更好。”大殿中,賀迴鶻、程懷信新降,自然不敢貿然出言。


    楊再興出兵右玉城,自然不可能在這裏發言;說話的人顯然就是趙五了,這個鬼衛的都


    尉,現在扮作一名大將,一臉哂笑地看向韓夢殷,促狹道。


    趙五同樣是老卒,而且沒怎麽讀過書,可他聽出了尉遲槿話中反感,想都不想,就向韓夢殷發難起來。


    “呃”趙五的貿然出言,赫然噎住了韓夢殷。


    無論是尉遲槿、還是趙五,二人表達出來的意思非常明顯,那就是求娶朱凝兒,門都沒有,除非契丹人,願意將女兒嫁入河朔,否則免談。


    而且河朔方麵,也沒有適合的人選,趙五不是說了嗎,朱璃隻有一個弟弟,現年兩歲,即便聯姻之事再荒謬,也沒有兩歲就聯姻的記載吧。


    聯姻不能成行,倒是讓韓夢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十分難看,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都沒辦成,那麽順勢救援岩母斤、月裏辛二人的事情,就更加棘手了。


    更何況,在不明白尉遲槿態度之前,他就將話說得那麽滿,現在被人家當麵拒絕,這個耳光可算響亮,他臉色能好看才怪。


    不過,他有任務在身,有些事情由不得他不出言,神情閃爍了一陣,韓夢殷再次拱起手來,硬著頭皮道:“夫人的意思,是不讚成這樁婚事?”


    “怎麽,難道我不讚成,你們契丹人還敢強求不成?”尉遲槿眯著雙眸,冷冷地迴道。


    對於尉遲槿的意思,滿殿文武,無人置喙,現在河朔的勢力,麵對契丹人,還是處於上風的,主動權在手,再加上這些文武個個都精明得很,犯不著在這個時候,故意和尉遲槿對著幹。


    對於和親的爭論,千古不決,即便是在後世,史學家也仍舊分為兩派,河朔的文武中,有些不認同尉遲槿決定的人,自然也是有的,不過,他們沒有反駁而已。


    “在下豈敢左右夫人的決斷,隻是覺得一段佳話,就這麽沒有促成,心中難免有些惋惜。”韓夢殷半真半假地感慨道,意興闌珊,其聲怏怏。


    “夫人既然不同意此事,在下也不敢過於糾纏;隻是我契丹第一強部,遙輦部宰相剔剌的愛女,岩母斤,因為任性嬉鬧,不幸被大將軍所擒,不知道,夫人能不能考慮一下,為了我們雙方以後的和睦關係,將岩母斤交還給在下,好讓他們父女團聚呢?”


    和親不成,韓夢殷的語氣軟了不少,不過仍舊帶有一絲強硬在裏麵,提出契丹第一強部,未嚐沒有威脅的意味在其中。


    可惜他的措辭,瞬間就激怒了河朔的文武。


    一名生性耿直的老者,立刻怒氣衝衝地走出隊列,“蹬、蹬、蹬......”地來到韓夢殷了的麵前,滿口吐沫星子噴薄而出,直接濺得韓夢殷一臉,憤然道:“任性嬉鬧,你是說岩母斤任性嬉鬧?”


    突然看到一名蒼發花白的老者,一副被人騙了棺材本似的神情,衝到了他的麵前,韓夢殷心下一凜,不過還是拱手客氣道:“不知閣下是......”


    “哼,老夫竇濣,朔州司戶,你剛才說岩母斤是任性嬉鬧,你敢再說一句嗎?”竇濣一副你敢再說一句,我就敢跟你拚命的架勢,駭得韓夢殷半天都不敢吭出一聲。


    “哼,任性嬉鬧,那老夫就要問問你,豐州原有百姓八千六百戶,岩母斤這一‘嬉鬧’,竟然將


    豐州八千六百戶百姓,‘嬉鬧’得隻剩下不到六千戶,這也算嬉鬧嗎?”


    “高肅將軍駐守豐州的三萬將士,連同張敬達將軍北上支援的三萬精銳,被岩母斤這一‘嬉鬧’,兩萬人將士再也迴不來了,這還不算重傷不治之人,這也算嬉鬧嗎?”


    “若是這樣也叫‘嬉鬧’,那何不讓我們將軍,帶上人馬,到你契丹部落去‘嬉鬧’一番呢。”竇濣滿臉通紅、怒發衝冠,在這些狄人的眼中,殺掠漢民,攻略要塞都成了“任性嬉鬧”,老人家可受不了這種調侃。


    竇濣是誰,他可不是一個籍籍無名之輩,這個人可是在鄭從讜之前,就幹過河東節度使的大佬啊。


    為什麽曾經的大佬,現在卻淪落成一名小小的司戶了呢,這還要從這個人幹過的一件糗事說起。


    這位老先生,上任河東節度使的時候,河東正好發生暴亂,對於無兵無勢的他來說,麵對暴亂,確實讓他愁得寢食難安。


    正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這家夥被逼急了,靈光一現,他想到了個主意。


    主意好不好,他不知道,可這是他想到的唯一主意,立刻就被他施行了出來。


    於是轟轟烈烈的重金雇人鎮壓叛亂的布告,就貼滿了河東的大街小巷,不要說,還真的將叛亂給鎮壓了下去。


    大勝之下,竇濣才發現,參與平叛的人太多了,他根本拿不出那麽多錢,最後被一群軍漢逼迫之下,隻好向商人借貸,補發軍餉。


    因此,這位老先生,成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天天被債主追上門的河東節度使。


    這件事被唐廷知道後,就認為他是一個無能的節度使,於是就對他一貶再貶,最後被貶成了一名無足輕重的小吏,跟著老友鄭從讜混口飯吃。


    鄭從讜兵敗太原,逃往朔州,他也巴巴地跟了過來,一直在朔州擔任司戶之職,而且幹得十分認真。


    河朔這一畝三分田裏,提到口戶的變化,他的腦子,簡直比後世的電腦都好用。


    這麽一個認真的人,都被韓夢殷一個“嬉鬧”的字眼給激怒了,可想而知,其他人又豈能不怒呢。


    竇濣是第一個站出來聲討韓夢殷的人,當人絕不是最後一個,隻是幾個唿吸的功夫,韓夢殷就被河朔的文官團團圍住了。


    群情激憤之下,聲討之聲如波似浪、滾滾而起,被圍在中間的韓夢殷,神情十分精彩,臉色青一陣紫一陣的,比走馬燈變幻的速度都快,即便如此,他半天都不敢再吭出一聲了。


    看到亂糟糟的一團,郭奇佐輕咳一聲,沉聲喝道:“好了,大殿之上,形若鬧市小販、市井儈婦,成何體統。”


    隨著聲音,河朔的一眾文官,這才不甘地閉口不言,擦了擦臉上的唾沫星子,悻悻地歸到原處。


    見到眾人歸位,郭奇佐轉頭看向韓夢殷,冷然道:“岩母斤、月裏辛二人,在我們大漢子民身上造下的孽,我們將軍會親自向契丹人討還的。”


    “至於你們索要岩母斤的無理要求,請恕郭某代替我家將軍,不能答應;契丹八部實力強大,但欠我河朔百姓的血債,也必須用血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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