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羽一直瞧著狄雲楓的身形消失後才轉身離開,她皺著眉頭,心裏仿佛是堵了一塊石頭,如臨失去了生命重要的東西,惴惴不安,不知所措。


    狄雲楓並未走遠,直到他感覺溫子羽不再瞧他的時候才選擇迴頭望去,這時溫子羽的身影卻已經走遠了,他的心裏突然有些後悔,曾幾度想追上去告訴溫子羽,自己就是她以前日思夜想的狄雲楓!


    原來“以前”這二字才是狄雲楓心頭裏最高的坎兒。


    若溫子羽不入陽門修武,那她一定感受不到師兄弟妹的擁護,那她一定會對狄雲楓日思夜想,可現在,她就像是一隻流浪的貓找到了一處安身之所。狄雲楓從來都不是她的避風港灣,因為狄雲楓的懷抱從來都不是屬於她的。


    狄雲楓穿陽門弟子的服飾橫看豎看都別扭,而溫子羽穿這些服飾就像是量身打造一般——也許冥冥中就已注定溫子羽不適合狄雲楓要闖的江湖。


    狄雲楓慘淡一笑,取出懷中的那卷刻有《清風劍歌》的羊皮紙卷,就算是離別,也得有個離別禮不是?


    ……


    ……


    很快,天色便已彷徨到了傍晚。


    寒冬臘月,晝短夜長,習武之人十分注重新陳代謝與作息時間,日升而醒,日落而棲,不論晝夜四季皆過得十分有規律。(早睡晚起才有個好身體喲,己宏就是以前不好好睡覺,搞得現在神經衰弱,從天脈跌落至人脈矣。)


    天已留不住白晝。


    近夜時分,忽明忽暗,珠峰後有一片頑強的不知叫什麽種類的樹林,樹林頑強是因為這裏頭的每一棵樹上的葉兒卻沒有凋零,樹葉雖與歲月枯黃,但它們始終不忍離別枝頭。


    忽而一陣寒風吹過,相當相當刺骨。


    樹葉兒一哆嗦,終於還是受不住寒冷從枝頭上落下,於是便有了“嘩嘩嘩”的風吹落葉之聲,蕭瑟,孤寂,空洞,無奈——這時,一陣琴聲突然和著落葉風聲陣陣響起,琴音似刀,不割人身割人心,其空引悲涼難叫人淚濕衣裳。


    撫琴之人亦很悲。


    有入夜前戲,又讓風吹落葉,再加空彈琴音,天時地利人和,著實讓人看了揪心。


    狄雲楓就靜靜地站在一顆大樹後,靜靜地望著遠處背對自己坐下的溫紫雨。紫雨本就是大燕國出了名的大家閨秀,琴棋書畫,舞墨丹青,樣樣精通,狄雲楓是頭一次見她撫琴,即使這麽悲,但也聽得入迷傳神。


    這麽好的琴音,若放在青樓裏,一曲少說千金難買。誰聽到了,誰就賺到了。


    紫雨為何要這麽悲傷?


    狄雲楓不由抿心自問,好不要臉的他認為紫雨彈琴是在思念自己,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夜古琴流水獨音,悲意千萬轉,人比黃花瘦。


    “紫雨……”狄雲楓心裏萬般不是滋味兒,此時此刻一種源自本能的愧疚爬上心頭,若自己再不辭而別,那豈不是又對紫雨食言了?


    就在狄雲楓舉棋不定之時,卻有人捷足先登——隻聽,一陣暗夜蕭聲忽而從側旁悠然傳來,蕭聲如三月春風席卷飄飄落葉,但它絕非陽春白雪,它亦是一種悲,一種欣然的悲,一種安靜的悲。


    悲似流年,可以很漫長也可以很短暫,可以很痛苦也可以很平靜。


    溫子羽的琴音是痛苦的悲,這人的蕭聲卻是很平靜的悲,一時琴簫合奏,兩種不同的悲傷交織纏綿,彼此依靠,彼此安撫。


    但是。


    當局者明,旁觀者癡。


    狄雲楓見別人搶走了自己的紫雨,心終究是傷了。


    韓仁君吹著蕭點踏枝頭而來,又隨落葉飄然而下,今夜他換上了一身厚實的雪絨袍子,價格不菲,氣質不菲,意義也不菲。


    韓仁君走至溫紫雨身旁,褪去雪絨大衣並從身後輕輕地替溫紫雨搭上,輕聲道:“已入深秋,徒弟莫要著涼了。”


    曖昧。


    溫紫雨聳了聳肩,連忙站起身,迴首間不慎撞入韓仁君懷中,他驚訝,趕忙退去兩步,可身後就是古琴擺設,又一個不小心被琴架磕絆,眼見她就要摔倒,但韓仁君跨步下腰,隻手將其捧在了半空中。


    頓時,空氣安靜,落葉靜止,寒風停歇,二人四目相對,各自眼神各自深邃,且各自都帶有千絲萬縷的複雜感情。


    二人對視了十息,終究以溫紫雨羞紅推開韓仁君而結束。


    “師傅怎曉得我在這裏?”溫紫雨不敢再看韓仁君,隻轉過身去自顧整理起倒塌的琴架。


    韓仁君負手笑道:“夜歸之時,你時長都會來此彈琴,前幾次我都不忍打擾,而今日卻聽你琴音悲涼,便以蕭聲合奏,想將你的悲轉化轉化,”說到這兒他又湊近溫紫雨,悉心問道:“怎麽?紫雨你是有什麽心事麽?”


    溫紫雨將琴用布袋包裝好並背上肩,才歎道:“今日我也不知為何,心不在焉,失魂落魄,我來撫琴本不打算撥弦悲彈曲,可不知不覺十指隨心而動,勾彈按挑下音律便傷成了這個模樣……”


    韓仁君眨了眨眼,用手輕輕地撫上溫紫雨額頭,探了探體溫,納悶道:“難道紫雨你著涼生病了?”


    溫紫雨受不住這一曖昧的動作,她後仰腦袋離開韓仁君的手,下一刻又衝韓仁君請禮道:“多些師傅關心,習武之人怎有生病一說?弟子不過多愁善感,當下天色已晚,便迴去休息了。”說完她便要離開,但韓仁君卻忽然拽過她胳膊,輕輕地將其肩上背著的古琴卸了下來,語重心長道:“紫雨,為師來可不是找你敘舊的——你可還記得白日裏我和你說過的話麽?我要賜你一道驚喜!”


    驚喜之事本就驚喜,溫紫雨繡眉微蹙,若有所思地望著韓仁君問道:“師傅何意?”


    “紫雨武力提升至生脈,為師一直以來都未曾給你過什麽賀禮,這段時間我閉關突破劍修三重境,終於感悟出一套至高劍決,想傳授給你,”韓仁君微微一笑,實在英俊動人,他微挑眉捎,輕聲問紫雨:“如何?這算不算驚喜?”


    韓仁君一柄“紅古”青鋒縱橫整個瀛洲,其自身感悟的劍意二重境更屬瀛洲劍修第一戰力劍決,如今劍意三重境更上一層樓,可想而知其威力之高,若是有幸習得,成一輩翹楚指日可待!


    溫紫雨果然驚喜道:“師傅可說得是真?”


    “師傅怎會有假話?”韓仁君從懷中掏出一張錦繡布卷,敞開,一排排金光大字刻錄其上,攏共二十三句話,千金難買一字!


    溫紫雨瞧得兩眼發直,可才接過書卷沒研讀兩三行字便露出一抹擔憂:“師傅,您的劍決有高深奧義,這些口訣我能讀通但卻感悟不到一層,難懂難習呀。”


    韓仁君搖頭笑道:“紫雨你有所不知,這劍決三境已不單單是指獨立劍,更多指的是雙劍合璧之威力,陽門中劍修就你我二人,倘若我們操練合璧之劍,待日後達到心有靈犀之時,雙劍合力必可橫掃千軍的!”


    溫紫雨心思好單純,聽韓仁君這一番誘惑她竟心動得俏臉撲紅,她趕忙追問道:“師傅為死脈高手,我的武力才剛剛達到生脈,差得不止一點半點,難道師傅就不怕與我的不相搭配麽?”


    韓仁君有理道:“這便是我器重你的原因,你若和我一起修習,必會在合作中得到成長——紫雨,這可是我準予你最大的機緣呀,就連你的大師兄我都舍不得與他相伴親授武藝。”


    說到這兒,他手心間運起一道真氣,隔空抓過地上一根枯枝,背負一隻手,另隻手持著枯枝比對溫子羽,輕輕拉開架勢,淡然道:“來,劍修的劍意是從格鬥中襲來的,你拜入我門下這麽多年卻從來未與你切磋切磋,今日便讓為師來試一試你的底子如何。”


    既然宣戰,溫子羽亦不失個血性之人,她咧嘴一笑,抽出古琴旁的三尺青鋒,冷聲道:“師傅,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韓仁君淬真氣於樹枝上,樹枝堅硬如鋼鐵,他先發製人與溫子羽青鋒相撞,韌性,力度,技巧,都恰到得剛好,該收手時便收手,該讓步的時候絕不進半分,他這個樣子的搏擊格鬥根本就不是為了研討劍招,其更像是在刻意陪紫雨玩耍。


    溫子羽全然不知,攻百招遊刃有餘,越鬥越起勁兒,越鬥越歡快!


    當局者迷,如今隻恨因緣淺,旁觀者清,江湖再見又何時?


    狄雲楓又是以一個旁觀者清的模樣站在樹林後,他望向樹林中劍比鴛鴦的兩人,盡管已極力掩飾著心頭的失落,可那一份悲傷還是暴露在他那一雙如夜空般深邃的眸子裏。


    原來紫雨先前所奏的那段悲傷的琴音是給自己的……“這樣也好,可是我又食言了,子羽,對不起。”


    他歎,丟下手中那一卷《清風劍歌》的羊皮紙,拂袖,化作一縷寒風,卷起一片落葉,消失得無聲無息。


    “哐當!”


    劍從溫紫雨手頭滑落,她忽而身體沒了力,握不住那柄劍了,她望著狄雲楓所消失的地方,心裏頭空空如也,口頭還不禁吐出一道稱唿:“狄兄,狄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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