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樂人仿佛像是在幫那隻鳳凰梳理尾巴一樣,輕輕撥弄著琴弦。最妙的是,那女樂人身旁立著一隻小孔雀,月光下,小孔雀呈現藍色,尾巴還沒有長全。


    女樂人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正是豆蔻初開的年紀,容貌和裝扮並不甚美豔,但五官清麗可人,望之令人忘俗。


    華耘已經禁欲多日,被這景象撩動的有些情動,想要向前試探。


    女樂人彈琴彈的很投入,沒有發現異常。但小孔雀卻機警的發現了,走近女樂人,鳴叫了幾聲。孔雀的聲音很難聽,打破了月光下的美感。


    “大膽,你怎麽到花園來了?!”那女樂人道,聲音很輕,但卻頗為嚴厲。


    “抱歉,我不知姑娘在此彈琴,誤入花叢,擾了姑娘的雅興了。”華耘發現,那女樂人的一雙丹鳳眼極美、極亮。


    “你是誰?”


    “我是郡守大人和郡守夫人的義子。”


    “胡說。好大的膽子,竟然在郡守府裏公然冒充。”


    “我沒有冒充。你是樂人,大約不知道郡守家的事情。”


    “樂人?我是郡守大人的女兒。你老實交代,你是誰?”


    “啊?你是融湫,融湫妹妹?”


    “你這人真有意思。我怎麽又成了你的妹妹?”


    “啊,是這樣的。你大約不知道,還不知道。郡守大人和郡守夫人將我認作義子了。”


    融湫不再說話,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看著華耘。華耘覺得,融湫像是月光下的一樽女神一樣美麗端莊。華耘心中方才湧現出來的邪念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這是媯水郡王王妃啊。逄簡好福氣。”華耘心想。


    但嘴上,華耘卻說道:“融湫妹妹,哦,你看我,我都忘了介紹我自己了。我是華耘,是琉川郡守家的公子,是融崖、融雍的摯友,這次作為宣旨副使,也是迎親副使,來迦南宣旨並迎親的。因為我與融崖、融雍兄弟情深,郡守大人和夫人剛剛將我收為義子,還安排我這幾日就住在融崖以前的住所裏。”


    融湫站了起來,是中等身量、苗條勻稱的身材,輕輕一蹲道:“原來如此。湫見過兄長。方才冒昧,請兄長海涵。”融湫竟然相信了自己,這讓華耘頗感意外。


    華耘道:“妹妹客氣了。是為兄冒昧了。夜闖花園,讓妹妹受驚了。罪過罪過。”華耘又道,“不過,妹妹,我介紹了幾句,你就相信我了。我若是個歹人,你就被我騙了。聖都裏人心複雜,以後到了聖都,你可不能這樣。”


    融湫笑道:“多謝兄長提醒。我之所以信你,是因為雍來的信中常說起你。”


    “肯定沒說我的好話吧,這小子。”


    “哪裏呢,雍對你讚不絕口。說你對崖和雍都很照顧,對你很是感激。”


    “那還好。我還以為他要說我的壞話呢。”


    “怎麽會呢?”融湫說道,“另外,看你的言談,也絕不是什麽歹人。”


    華耘發現,融湫沒有其他勳貴之家裏的女子的忸怩氣質,就像是這融府花園一樣自然舒展而有活力,與自己說話也很從容。那是一種尋常女子身上難以見到的獨特氣質。華耘此前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華耘覺得和融湫一見如故。大約是因為融湫即將成為逄簡的王妃的緣故,華耘對融湫竟然沒有什麽邪念。但華耘很喜歡融湫的從容,想跟融湫多說說話,於是道:“湫妹妹,這是什麽琴?我竟從來沒有見過呢。”


    “這是箜篌。”


    “箜篌?真美的名字。聲音也好聽,比尋常的琴都要好聽。”


    “你很懂琴麽?”


    “嗨,我是一個粗鄙之人,哪裏能夠懂琴呢?不過經常隨著大人們聽就是了。從未聽過這麽雅致脫俗的音質。方才你彈的是什麽曲子?以前也沒有聽過呢。”


    “算不得什麽曲子。是我隨意撥弄的。兄長見笑了。”


    “竟然是隨意撥弄的。看來湫妹妹是彈琴的高手了。”


    “兄長取笑了。我可算不上高手。我隻是喜歡彈箜篌而已。箜篌是迦南的土琴,我和母親改造了一下,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的琴了。”


    “湫妹妹,你彈的真好。你的琴聲讓我剛才都有些想家了。”


    “你還說你不懂琴?!”


    “怎麽呢,湫妹妹,為什麽這麽問?”


    “我剛才就是因為要離開泰羅多的家,嫁到媯水郡國去,不忍離家,才彈的琴。你看,可不就是思鄉麽?你還說你不懂琴?”


    “這麽說,我還是聽懂了,是麽,湫妹妹?”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兄長。”


    “雍叫我耘哥哥,你也叫我耘哥哥吧。當然隻能私下裏偷偷這麽叫。很快,你就要成為媯水郡王王妃了。君臣之間禮儀分明,我可是不敢僭越的。”


    “新政不是說,郡王和郡守之間不是君臣關係麽?”


    “你還懂新政啊,湫妹妹?”


    “我也不懂,隻是常聽父親母親他們說這些,慢慢也就知道一些,隻是皮毛罷了,兄長見笑。”


    “你這麽聰慧出眾,無論你懂得什麽,我都不覺得奇怪。”


    “你說話真有意思。”融湫掩嘴笑道。


    華耘也笑了,他順著方才說話談到的媯水郡王殿下往下說,道:“妹妹你可是好福氣呢。你知道呢,媯水郡王殿下可是人中龍鳳啊,早晚都會一飛衝天的。湫妹妹,你好福氣,尋了一個好夫婿。不光是好夫婿,而且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夫婿。”


    融湫竟然沒有害羞。若是換做另一個女子,被別人公開談論未來的夫婿,肯定會羞赧無比的躲開的。融湫歪歪頭說:“耘哥哥,你和他很熟悉麽?”“他”,自然指的是媯水郡王逄簡。


    “對呀。我很仰慕媯水郡王。我們日常也相與的很好。”


    “他一個什麽樣的人?”融湫的眼睛裏閃著亮光。很明顯,她對未來的夫婿是什麽樣的人,十分關心。


    “媯水郡王殿下相貌十分英俊威武,學識淵博、胸懷寬宏,在一眾皇子和宗室中很有威望,很得陛下和皇後娘娘的寵愛。而且,……”


    “而且什麽,耘哥哥?”


    “而且,媯水郡王殿下品味高雅,尤其是深通樂理。這一點,是不是和湫妹妹很相像?”


    “哦?!是麽?他也懂樂理。”


    “對呀。不僅僅是懂,媯水郡王殿下在樂理方麵極有造詣,對琴、簫等極其精通,就連那些資深樂工都無法和殿下相比呢。媯水郡王殿下自己尤其善吹洞簫。我都是親見的。你可要相信哥哥我啊。”


    “我相信你,耘哥哥。”


    “所以,等你到了聖都成為王妃,你們真正可以做到琴瑟和鳴。”這本是一句一語雙關的話,好似男人之間的調戲之語,事涉床笫,但融湫尚未少年,對此並不明了,因此,隻當是華耘指的是樂理,於是笑道:“我隻是喜歡彈箜篌而已。箜篌是土樂,隻怕是殿下看不上呢。”融湫被華耘說動了,對媯水郡王頗為心儀,開始擔心媯水郡王看不上自己了。


    華耘看出了融湫的心事,道:“湫妹妹太過自謙了。我雖是粗陋之人,不通樂理,但見得琴師、笛師等樂師也很多了,有些還是國手,可從未聽過像湫妹妹這般好的琴藝。我與媯水郡王殿下有一個朋友,叫趙允,是撫琴的高手,是媯水郡守家的公子,是鬆岩道人的弟子,琴藝是受過仙人指點的。我看,就連趙允的琴藝,也沒有湫妹妹這麽好。”


    融湫這一次有些害羞了,道:“耘哥哥,你過獎了。我從未跟老師學過,都是自學的。就連著琴的樣式都是自己設計的。哪裏能夠和他們相比呢?”


    華耘道:“琴藝,最講究天賦,其實並不需要別人講授。你看,那些傳說中上古時期的樂師聖手,哪一步不是自學成才的?反而是那些跟著老師傅學藝的,彈弄出來的曲子,匠氣很重,打動不了人。媯水郡王殿下最講究樂隨心走,最瞧不上那些匠氣很重的樂手。相信我,媯水郡王殿下肯定會被你的箜篌所震撼的。”


    “真的?”


    “真的。”華耘道。融湫高興的笑了,那是一種充滿了希冀的笑。華耘看著融湫身邊的花木,道:“這是什麽花,好漂亮。從未見過呢。香氣也好。”


    “這是綠蕊丹槿。”


    “真美的名字。就跟仙草的名字一樣。”


    “耘哥哥,綠蕊丹槿本來就是仙草啊。這是一種很稀有的花卉。隻有迦南泰羅多的森林中才有。就連泰羅多的老獵人,見過綠蕊丹槿的,也很少見呢。”


    “你是怎麽得到它的呢?”


    “是父親、大哥、答奴他們去林子裏打獵的時候遇到的,他們就采挖出來送給了我,當時他們還和綠蕊丹槿一起,給我帶迴了青雀兒。”


    “青雀兒?”華耘其實已經猜到了,青雀兒就是那隻小孔雀,但依舊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來問。


    “就是這隻小孔雀啊。我給它取的名字叫‘青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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