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宣仁皇後手的方向,雒皇後看到一汪略有些規模的小池,池的一側立著一座怪石嶙峋、巧雅別致的假山。一條瀑布從那假山頂上潑瀉而下。一座長長的弧度柔緩的木質拱橋,飛跨在池水之上,與那假山遙對著。拱橋的本色似是紅色的,但紅漆已經斑駁,紅色的色調也已經很淡。木質拱橋的姿態極美,仿佛一條懸置的彩虹。拱橋的正中間立著一座精致清麗的小亭,與假山上的小瀑布正正的對著。


    雒皇後道:“真是別有洞天啊。竟不知宮裏頭還有這麽個所在。這座橋真美啊,看上去怎麽如此的超凡脫俗。”


    宣仁皇後道:“皇後好眼力。這是長虹橋,是當年德嘉皇帝專為自己最寵愛的虹婕妤所造。虹婕妤平生最喜粉色,衣物、飾品、妝容,都以粉色為主。因此,德嘉皇帝將這長虹橋也造成了粉色。現在,這粉色已看不出本色了,隻是形製還能看出來。盡管沒有了原來的粉色,單從形製來看,這長虹橋也當真是精巧用心的設計啊。若是配上原本的粉色,那這橋就更是無與倫比了。”


    雒皇後點點頭,道:“怪不得這殘紅看上去這麽淺,原來它的本色是粉。粉色略顯輕佻,因此,皇宮、王府之中極少使用粉色裝飾。德嘉皇帝竟在這深宮裏麵造了這麽一座粉色的長虹橋。由此可見他對虹婕妤的寵愛之深了。想那虹婕妤,必是十分幸福的吧?”


    宣仁皇後笑著,搖頭說:“虹婕妤是絕世美人,而且才華橫溢,是德嘉皇帝晚年得的一個可心人兒,極得德嘉皇帝寵愛。隻是,虹婕妤太美太伶俐了,遭了上天的忌,進宮隻有一年,就薨了。德嘉皇帝當年之所以無心朝政,執意退位做太上皇,與整日思念虹婕妤有關。”


    雒皇後歎氣道:“哎。德嘉皇帝倒是個多情之人。在這些帝王中,我看,德嘉皇帝倒是絕無僅有的。我此前竟沒有聽過這位德嘉皇帝的這件軼事呢。”


    宣仁皇後牽著雒皇後的手,笑道:“你自小就性格舒朗、豪邁,從不喜這些兒女情長、家長裏短的故事,怎會留意這些皇家情事的典故呢?而且,奉德宮自德嘉皇帝駕崩之後就無人再住,這長虹橋早就被人遺忘了。皇後,我們去長虹橋上的涼亭上看一看吧。這院子的絕妙之處,其實都在涼亭裏。”


    宣仁皇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長虹橋上的涼亭。雒皇後立即會意了,宣仁皇後是想到長虹橋上去,以避開周圍人的監視,於是轉頭說:“槐儺,你帶著人就在這裏等著吧。我與宣仁皇後去長虹橋上去瞧瞧。你們都不要跟著,免得擾了我倆的興致。”


    “喏。”槐儺和眾人應諾著。


    果然“絕妙之處都在涼亭裏”。立在涼亭中,才發現瀑布的前麵形成了一條彩虹。那是瀑布飛濺起的水汽在日光的映照下形成的。


    宣仁皇後手指著彩虹道:“皇後你看,這瀑布下的岩石的交錯是匠人們精心設計的,為的就是能讓瀑布落下時飛濺起水汽,形成彩虹。而且,這彩虹隻有在這座小涼亭中才能看得到。”


    雒皇後沒有接話,看了一眼遠處的槐儺等人,道:“好了,皇嫂。這裏安全了。我們可以自在說話了吧?”


    雒皇後的急不可待,讓宣仁皇後失笑了,於是笑道:“你說吧。”


    “皇嫂,我想與你說說逄稼和逄秩之事。”


    “皇後啊,他們堂兄弟之間能有什麽事可說的。我猜,你想說的,應該是太子之位的事吧?”


    雒皇後怔了一下,啞然失笑,道:“正是。皇嫂啊,咱們倆都是坦率之人,我就明說了吧。不瞞皇嫂,現在,朝廷裏頭,向圖攸進言,主張處死逄稼等先帝子嗣、另立圖攸之子為太子的人,大有人在。”


    雒皇後說到這裏,有意停下來,看了一下宣仁皇後。但宣仁皇後卻笑著沒有說一個字,表情甚至都沒有出現任何變動。


    雒皇後心裏咯噔一下,尷尬的笑了一下,道:“皇嫂啊,當年,隆武大帝立國之初,眾臣全都主張處死周端,就連大郜的一些勳貴宗室和遺老遺少,也做如此主張。最後,還是皇嫂,以一己之力,硬是保住了周端的性命。對此,我實在是深表欽佩。想想今日之局勢,我也想效仿皇嫂當年所做的善舉,為保住皇嫂和先帝一脈略盡綿薄。”


    宣仁皇後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微笑著說:“擁立大功,是難得的富貴機會。一旦擁立成功,那就是幾世幾代的榮華富貴啊。大臣們、甚至宗室們,私下向陛下進言盡滅先帝一脈,我能夠想得到,也並不意外。另外,陛下在宗室和大臣中素有人望,這一點比先帝要做的好,大臣和宗室們如此建言,我想想,他們應該也確是為了陛下的大業,他們並非單單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還有,為大照社稷計,為長治久安計,立陛下皇子為太子都是應有之義。這一點,我和稼都很清楚,也決計不會戀棧的。稼之所以執意辭掉太子之位,出郡迦南,為的也是這個。隻有如此,陛下才能夠在現在的諸皇子中擇賢而立。”


    雒皇後又是一愣,道:“但陛下已有明旨,日後還要複了逄稼的太子之位,將帝位複歸隆武大帝一係。”


    宣仁皇後笑道:“皇後啊,這些話,像你這般聰明睿智之人,難道也會相信麽?”


    “是,皇嫂說的是。咱們倆之間不虛言。這些話呢,我是不信。就是天下人,估計也全都不信。可是,我想說的,不是咱們信不信這些話,而是這些話會對逄稼兄弟們和皇嫂產生什麽影響。”


    宣仁皇後稍稍愣了一下,緩緩道:“那倒是要請皇後指教指教了。”


    “嗨,皇嫂。我有什麽好指教的。皇嫂是見慣大風雲的人,什麽政爭宮鬥沒有見識過,這裏邊的那些個彎彎繞,誰能比您更清楚啊?圖攸為逄稼虛懸著太子之位,我們能夠看出其中的奧秘,那些嬪妃們和皇子們,人人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圖攸如此措置,對社稷而言,自然是有好處的,這樣能夠激勵各位皇子們的鬥誌,以此來全力推行陛下的新政;但圖攸如此做,對你和我而言,對於我們這些做娘的,就是天大的噩耗。皇嫂,您說,是也不是這個理兒?”


    宣仁皇後的微笑終於散去了,眯著眼睛點頭道:“皇後果然是大胸襟的人,對朝政之奧妙,洞悉的一清二楚。你說的很對,虛懸著太子之位,對朝政大有助益,但對稼和秩,卻極為不利。一來呢,陛下不立秩兒為太子、要擇賢另立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估計其他皇子都對太子之位躍躍欲試了。二來呢,稼成了所有皇子的眼中釘,他們要想當上太子,肯定會首先除掉稼的。”


    雒皇後意識到,宣仁皇後終於動心了,鬆了一口氣,道:“睿斷無過皇嫂。不過,有一點,皇嫂說的還不夠透徹。”


    宣仁皇後道:“哦?”


    雒皇後道:“其他皇子要想當太子,要除掉的,可不光光是逄稼啊。他們肯定還要除掉秩兒啊。秩兒是嫡長子,如無大過,斷然不能越過他來另立其他皇子為太子。圖攸這一招,簡直就是要置逄稼和秩兒於必死之地啊。圖攸啊。萬萬沒有想到,一繼位,就性情大變了。他可也是太狠了些啊!”雒皇後眼中顯示出難得一見的失望和沮喪。


    宣仁皇後正色道:“既然皇後說到這裏了,我有一句誅心的話,今日想說與你。”


    “皇嫂盡管講。”


    “先帝看上去嚴厲無情,實則重情重義;陛下看上去圓融寬厚,實則毫無情義。陛下的圓融寬厚,全是他駕馭群臣和宗室的手段而已,陛下深沉陰鷙的狠哪。你說,對麽?”


    雒皇後道:“皇嫂說的極是。正因如此,我對圖攸已毫無期許。皇嫂,當下的局勢,秩兒和逄稼是休戚相關的了。為了保住我們孩兒的性命,我願與皇嫂結盟。現在,我們的對手是一致的,就是其他的皇子和他們的母妃們,當然還有背後支持他們的。他們既想要逄稼的命,更想要秩兒的命。”


    宣仁皇後皺眉道:“而且,逄稼和秩兒在明,他們卻在暗。”


    “對對對。所以,咱們的局勢很危急啊,皇嫂。咱們必須攜手結盟,共克時艱!否則,逄稼、秩兒隨時都有可能死於非命。”


    宣仁皇後苦笑了一下,道:“我現在的處境,無異於籠中之鳥。皇後,可有什麽好主意?”


    雒皇後捏了一下宣仁皇後的手臂,語氣堅定的道:“我的想法是,由我和雒淵概來出麵,全力保住逄稼性命。反過來,由皇嫂來幫我,替秩兒爭到太子之位。隻要秩兒繼位了,我擔保皇嫂和逄稼以及先帝一脈永享富貴,永無性命之憂。”


    這是裸的交易。宣仁皇後不敢貿然同意,畢竟自己現在形同幽閉,手裏幾乎沒有任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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