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的時候,衛尉卿竇吉遣人進宮告訴竇昭儀,說是他們的母親竇太夫人因為聖都這幾日天氣驟冷驟熱而染上了風寒,高燒幾日不退,幾近昏迷了。竇太夫人思女之情甚切,昏迷中一直念叨竇昭儀的乳名“玲瓏”,竇吉希望竇昭儀找個時間迴竇府探望一下母親。


    竇昭儀是出了名的孝女,原來在永誠親王府做良娣的時候,每隔一日就要迴竇府侍奉竇太夫人起居飲食。自從逄圖攸繼位、自己隨同雒皇後進宮成了昭儀之後,一來由於宮規森嚴、不似在王府時那般自在,二來由於先帝大喪、新君後妃均需終日守宮守喪,因此,竇昭儀破天荒的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迴竇府侍奉母親了。


    聞得母親染上了風寒,竇昭儀急急忙忙趕往長秋宮覲見雒皇後,希望雒皇後能夠準她迴竇府半日,探視並侍奉母親。她平日待雒皇後十分勤謹周到,雒皇後待她也異於其他嬪妃。果然,她一稟完,雒皇後立即允準了她的請求,並特準她在竇府過夜,侍奉母親左右,以盡孝道,還派出了太醫令親自前往竇府診治。竇昭儀萬分感激,從長秋宮辭出來,一路流淚著趕迴了竇府。


    等她趕到竇府的時候,太醫令已經診了脈,又驗看了此前幾天的脈案和方子,迴說:“娘娘,太夫人的病不礙事,隻是病來的太急,此前幾天又不斷的換太醫,一個太醫一個方子,不同太醫開出來的方子裏的藥有些都是衝著的,有些方子的藥性又互相輔助、迭次加強,太夫人是有春秋的人了,這麽一來二往,身體就有些吃不消了。不過,終歸不是大病,也不需要什麽特殊的醫治。臣給太夫人開兩劑湯藥,不間斷的吃,十日之內保證就可以大安了。”


    竇昭儀懸著的心總算下來了,送走了太醫令,趕忙進來看望母親。時間正在午後小憩的時分,竇太夫人朝內躺在榻上,身上蓋著一層貂絨大被。竇昭儀輕輕走到母親榻前,把手輕輕放到母親後頸上,試試母親的體溫。竇太夫人卻轉過身來了。


    竇昭儀盯著母親的臉細細的看,臉色還算紅潤,可見沒有什麽大礙了,可畢竟已經受了好幾日的罪,竇昭儀還是流下了淚,說:“阿母受苦了。玲瓏不孝,沒有侍奉阿母。”


    竇太夫人還沒有來的及說話,竇吉從外邊走了進來,邊走邊問:“娘娘迴來了麽?”


    一個侍女說:“迴來了,正在裏邊陪著太夫人呢。”


    竇昭儀站起來,等竇吉快走近的時候,怒目道:“兄長,你也太不盡心了,怎麽弄了那麽一幫著三不著兩的太醫給母親診治,險些出了大差錯。要不是……”


    竇吉走近竇昭儀,笑著說:“不妨事不妨事的。”


    竇昭儀大感詫異,嗬斥道:“你怎麽如此說話?阿母得病,你怎敢如此大意?!”


    竇太夫人笑著說:“玲瓏,你過來,不要責怪你兄長。我原本也沒有什麽病。”


    竇昭儀更加疑惑不解了,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一臉輕鬆的竇吉。


    竇吉說:“娘娘不要擔心。我是有要事想與你商議,但大喪期間我也不能直接進宮覲見,於是想出了這麽個下策。”


    “可是那些脈案和方子呢?!”竇昭儀問。


    “那都是找人隨手寫的,免得被人瞧出來。”竇吉說。


    “你好糊塗啊。”竇昭儀歎道:“方才是太醫令,他肯定能夠看出其中的蹊蹺之處的。雒皇後疑心很重。我費了這麽些年的工夫,日日隱忍,才換得她的信任和優容。若是被她知道了,還不知道她會作何感想呢?!”


    竇吉說:“是我疏忽了。不過此事幹係重大。我實在是太過心焦了,因此考慮不夠周全。”


    竇太夫人從榻上下來。竇昭儀仔細驗看了一番,確認母親確沒有生病,這才轉過身來問:“你有何事找我?至於如此急躁,如此沒有章法麽?”


    竇吉說:“這裏不便說這事,我們去花溪吧?”


    竇吉所說的花溪,全名叫做“玲瓏花溪”,是專為竇昭儀所建的一個水榭。這關係到竇氏一族奇跡般發跡的一段往事。當初,竇玲瓏的父親隻是一名普通匠人,家境貧寒,竇玲瓏出生之時,一位仙遊的道人正好路過,為剛出生的女嬰卜了一卦,大驚道:“此女有鸞鳳之命。竇氏一門日後將因此女而發跡。但此女生性木訥,心地柔善但卻機敏不足,當以‘玲瓏’名之以補其短;此外,此女屬木命,但卻缺水,臨水為此女建一水榭,即可確保周全。”竇昭儀的父親囊中羞澀,無力修建水榭,但恰好竇家寒舍就建在一處溪水之側,於是竇昭儀的父親親自動手,建了一個簡陋的小亭子,權做水榭。此後,竇家逐漸發跡。竇玲瓏的父親因為給逄圖俐修築府邸而受到逄圖俐賞識,家境逐漸好轉,玲瓏也到逄圖俐府中做了逄圖例的夫人象廷郡主常夫人的侍女。一日,逄圖攸偶遇玲瓏,大愛玲瓏的美麗端莊、嫻靜少言,於是向兄長和嫂嫂求情,將玲瓏娶入府中成了側室。竇玲瓏因頗識大體、不爭風吃醋而頗受逄圖攸寵愛,就連妒性很大的逄圖攸的正室雒淵葳也對玲瓏十分喜愛、禮遇有加。再之後,逄圖俐立國為君,逄圖攸成了永誠親王,玲瓏就成了僅次於王妃雒淵葳的良娣。與玲瓏受寵同步的,她的家人也頗受逄圖俐、逄圖攸兩兄弟的照顧嗬護。隻是竇玲瓏的父親福澤不夠、壽限不長,倒是竇玲瓏的兄長竇吉,一路從南宮衛士,做到南宮衛士令,南宮衛士丞,等逄圖俐做了皇帝之後的第五年,在逄圖攸的力薦之下,竟然成了九卿之一的衛尉卿。竇氏一門也就飛黃騰達,正式成了新貴。竇太夫人和竇吉始終不忘當年竇玲瓏出生之時那道人所言,於是在竇吉成了衛尉卿、建了規製恢弘的竇府之後,專門在後花園引入活水,造了一方大池,並在池北建了一個水榭,命名為“玲瓏花溪”。玲瓏花溪雖然號稱是一個水榭,但經過這些年的不斷擴建和修繕,早已不是一座普通的水榭、而是一座規製頗高的華廈了。對竇氏一族來說,玲瓏花溪還不單單是一座華廈,而是簡直無異於一個庇佑全族富貴的神龕,是一個時時灑掃清潔、年年巨資修繕、除了竇昭儀本人從無別人敢使用的神聖幽靜之所在。


    因此,當竇吉說要去玲瓏花溪時,竇昭儀知道,竇吉要說的,必是極其機密、萬萬不可為外人知道之事。


    竇昭儀拜別了母親,隨著竇吉趕往玲瓏花溪。竇吉屏退了所有人,獨自一人帶著竇昭儀來到玲瓏花溪。當竇昭儀跟著竇吉到了玲瓏花溪正廳的時候,竇昭儀發現,正廳裏已經點上了火爐,廳內溫暖如春。由此可見,竇吉是早就做好準備了。


    竇吉請竇昭儀上坐,自己動手給竇昭儀斟上熱茶,然後說:“玲瓏,陛下繼位了,你可有何想法?”


    竇昭儀皺著眉頭說:“我能有何想法?我現在是昭儀,你現在是衛尉卿。咱們竇氏一族還想有什麽奢望呢。兄長,我早就跟你說過,知足常樂,知足常樂。千萬不要有什麽非分之想,否則是要招惹禍端的。”


    “你說的都對。我不是問你和我,我是問你對穆兒有何想。”


    “穆兒?他是陛下的親兒子,陛下還能虧待他麽?陛下和皇後娘娘都經常說,穆兒是陛下所有子嗣裏最有福相,也是教養的最好的。穆兒已經是天家骨肉至親至貴的皇子了,有陛下和皇後娘娘的關愛,我還能有何想法?”


    “妹妹啊。你總是這般與人為善!皇後?還關愛?你若是不多加小心,將來誅殺穆兒的必是這個雒皇後。”


    “胡說!你越來越不像話了。皇後娘娘這些年對咱們怎麽樣,你自己沒點兒心數麽?!我不容你對皇後娘娘這般不恭敬。以後,你不要在這麽胡唚!”


    “你不信是麽?”


    “皇後娘娘自從我進逄府就對我多加關愛。雖然她對別的嬪妃略有些刻薄,可是對我卻另眼相看,對穆兒也是格外疼愛有加。你平白無故地把我哄迴府,又跟我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若是被皇後知道了,我們可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你不要再跟我說這些了。以後也決不允許你再如此胡說。我要迴宮了。”


    竇昭儀站起來,邁開步子就要走。


    竇吉趕忙說:“你先稍等,聽我說完。”


    竇昭儀停了下來,沒有轉頭看竇吉,而是看了看門外,確保無人偷聽,才說:“你若是再說瘋話,我再不會見你!而且,我會奏請陛下和皇後娘娘,免了你的一切職務,迴家養老去吧!”


    “好好好!可是你也要想讓我把話說完啊。我先問你一個事情,你可知道,陛下將要立誰為太子麽?”


    “自然是立秩兒啊。他是嫡長子。你問這個做什麽?這個和我們又有什麽關係?”


    “關係可大太了!陛下今日與我私下說,他不打算立逄秩為太子。”


    “啊?為何?皇後娘娘知道此事麽?”


    “應該不知道。連雒淵概也還不知道呢。陛下說,雒淵概和皇後娘娘天天想著讓他立秩兒為太子,他心裏很煩。”


    “這是天大的事,你可別摻和。”


    “不是我要去摻和,是陛下跟我提的啊。你可萬萬想不到,陛下跟我說他想要立誰為太子。”


    竇昭儀心裏一驚。如果陛下不立嫡長子做太子那麽緊隨其後的,第一順位就是自己的兒子逄穆,難道陛下想立逄穆做太子?一想到這個,竇昭儀心裏並沒有絲毫高興,而是充滿了擔憂。她緊緊皺著眉頭,略有些慌張的說:“這樣的事,你不要胡亂猜想,也不要胡說。輕言廢立這種事情,要是出了差錯,就是誰也保不了你。到時候,別說是你,就是我和穆兒也會吃掛落的。”


    竇吉笑著說:“哎呀。你不必慌張。陛下並未打算立穆兒。”


    竇昭儀心裏放鬆下來。但隱隱然地,她又感到有些失落。她的眉頭舒展開,說道:“那他打算立哪位皇子呢?”


    “哪位皇子都不立。”


    “嗯?!你看你,又要說瘋話了,是不是?哪有不立太子的?!”


    “陛下不是不立太子,而是打算保留逄稼的太子之位。”


    “嗨。原來是這個。這是在陛下繼位的聖旨中早就說過的。莫說是我,天下人誰不知道?可是明眼人心裏也都清楚,這不過是陛下的權宜之計而已。陛下早晚會將太子之位傳給逄秩的。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原先也是如此想的。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今日陛下跟我說,他是真的要保留逄稼的太子之位。”


    “為何?將皇位傳給別人的兒子,這也有些太匪夷所思了吧。”


    “陛下有他自己的想法啊。陛下說,他覺得逄秩並無人君之相,而且又是心智不全之人,實在不堪為君。如果立他為太子,國祚恐不長久。”


    “這是陛下跟你親口說的?”


    “千真萬確。”


    “可還有別的人聽到?”


    “沒有。當時隻有我與陛下兩人。就連春佗也不在。”


    “可是陛下為何要與你說這些?”


    “嗯?”


    “我是想問,如此機密的事情,陛下為何要與你說?”


    “我也沒有想明白,所以把你叫來,商議一下。”


    “陛下還與你說了些什麽?”


    “別的都是朝政之事。陛下說讓我做太尉,替他掌管天下兵馬。他還打算讓雒淵概做丞相。但陛下也說,他擔心雒淵概攬權自重,擔心雒氏家族太過強盛,所以讓我替他多分分憂。”


    竇昭儀眉頭緊鎖,低頭沉思著,沒有說一句話。


    在這竇府裏,雖然竇吉是一家之主,但上上下下都知道,真正的主心骨是竇昭儀。從竇玲瓏歲逐漸曉事之後,她就表現出了異於常人的沉著與周到,為人處事遠遠超出這個比她年長的竇吉。等竇玲瓏進入逄圖俐府中成了常夫人的侍女之後,眼界、規矩、心機、手段逐漸與日俱增。待到她嫁給逄圖攸成了妾、繼而成了良娣之後,更是成了竇府裏說一不二的神一樣的人物。


    竇昭儀低頭深思,竇吉就不敢說話叨擾他了。


    過了許久,竇昭儀盯著竇吉又問:“陛下可曾提到穆兒和我?”


    “提到了穆兒。”


    “如何說的。”


    “他說穆兒是所有這些皇子裏麵教養的最好的。隻是欠些曆練。”


    “陛下可還曾提到過別的皇子?”


    “還提到了逄科。”


    “怎麽說的?”


    “陛下說,逄科也是可造之材,人品、才氣俱佳。其實啊,陛下不光說到了他們三位皇子,陛下還一口氣評點了其他幾位皇子,說是這些皇子各有各的長處。但所有皇子都有一個不足,就是欠缺曆練。”


    “他還說了些什麽?”


    “其他就沒有了。”


    竇昭儀又不說話了。她站起來,在地上慢慢地踱來踱去,一會搖頭,一會皺眉。過了一會,她走向竇吉,問:“你當時是如何說的?”


    “我覺得此事事關重大,不便表態。所以一句話也沒有說。”


    竇昭儀點了點頭,說:“很好。這樣就對了。今日,陛下是在試探你啊。”


    “試探我什麽?”


    “試探你,看你是不是有野心。是不是像雒淵概一心想讓逄秩當太子那樣,挖空心思讓穆兒當太子。你若是今日接話,替穆兒說話,陛下就再不會信任你了。我和穆兒的榮寵也就走到頭了。”


    “為何?雒淵概的心思,我們都知道,陛下也知道,可是陛下不是還是一樣信任雒淵概麽?”


    “那可不一樣。逄秩是皇後的嫡長子,當太子是應有之義。雒淵概這麽想並不是非分之想。可你卻不一樣,我隻是昭儀,穆兒是庶子,而不是嫡子,你若是想推他做太子,那就是野心,是非分之想,就會生出無數的禍端來。”


    “那我今日未曾應答,看來是很妥當的,是不是?”


    “很妥當。陛下一直視你為憨直可信的厚道人,與他對雒淵概的看法是截然相反的。而這也是你受寵的最大原因。你今日不應答,做的很好。”


    竇吉很難在竇昭儀這裏得到讚賞,今日連著幾次被竇昭儀說妥當、很好,竇吉心裏很歡喜。


    竇昭儀又說:“兄長,日後陛下若再與你說這些事情,你打算如何說?”


    “我還是不應答就是了。”


    “不,不,不!你若仍是不應答,陛下就會疑心你了。第一次問你,你不應答,是你生性憨直,沒有思索清楚。以後問你,你若仍是不應答,就說明你心裏有了想法,而且是不同於常理的想法。常理是什麽,常理就是逄秩當太子。不同於常理是什麽,那就是你想讓穆兒當太子。真要是那樣,陛下就會對你疏遠了。”


    “可是陛下已經說了,逄秩不宜立為太子。他如果在皇子裏挑選一個來做太子,穆兒無論年齒還是才華,肯定都是最適宜的啊。玲瓏,你難道不覺得平時陛下也是更偏愛穆兒一些麽?”


    “平時是平時。那時候他隻是個親王,但現在他是皇帝了,想法就不一樣了。曆朝曆代,奪嫡引起了多少禍端,陛下不能不有所警惕啊。如果逄秩是個心智健全之人,那還好說。可偏偏逄秩是那個樣子。而且,陛下還是越過逄稼、兄終弟及得的皇位,這又是一個不一樣的地方。陛下不能不有所顧及啊。”


    “那我應該怎麽說啊?”


    “陛下怎麽說,你就怎麽說。現在陛下不是說他打算保留逄稼的太子名位麽。那你也這麽說。你就說‘陛下如何說,臣便如何做’。切不可說立陛下的兒子為太子的話。”


    “我明白了。你放心就是了。”


    “還有啊。從現在開始,你要對雒淵概比平日裏更加恭謹,切不可因為你成了三公之一的太尉而對雒淵概倨傲。你和我,對雒皇後還有對逄秩,也都要更加恭敬。要讓他們覺得,我們已經認定了,陛下以後肯定會將皇位傳給逄秩的。我們是衷心臣服於逄秩和雒皇後的。你也是衷心服膺雒淵概的。”


    “這個我也能夠做得到。不過我是真不喜歡那個雒淵概,他在陛下麵前都敢指手畫腳的,實在是太張狂了。他那個妹妹,雒皇後更是如此,幸虧她對妹妹還算友善,否則,我可決不放過他們。”


    竇昭儀皺著眉頭說:“兄長,我說了你不知多少迴了。我們是什麽出身?雒淵概和雒皇後是什麽出身?你我心裏都應該有數啊。我們拿什麽和他們比呢?我們什麽都沒有。你現在雖然是衛尉卿,日後還將會是太尉,但上麵可都有雒淵概呢。你的衛尉裏的南宮衛士,一大半都是聽雒淵概的調遣的吧?”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曉。可是那個雒淵概懂什麽帶兵?!他一天仗都沒有打過。我可是追隨隆武大帝和陛下南征北戰的。要論帶兵,他可差得遠了。”


    “哼!兄長,雒淵概是不擅長帶兵,但是他擅長計謀啊。在聖都裏,可不比在戰場上,你帶兵打仗的那一套,可沒有雒淵概那一套管用啊。要不然,為什麽陛下一遇到政事,就要去問雒淵概呢?”


    竇吉有些賭氣的擰著臉。竇昭儀最不喜歡竇吉的這個執拗的性子,可今日所說之事關係太大了,竇昭儀必須把其中的利害仔仔細細說清楚,否則竇吉很可能會闖出禍端來。


    竇昭儀笑著說:“兄長,要論兵法,論軍事才幹,滿朝文武,哪一個能比得過你?我和穆兒能夠在陛下跟前得寵,還不是靠著兄長在外邊給陛下撐著的緣故麽?”這是一句嚴重不屬實的恭維,竇吉的庸懦無能是天下皆知的,王公大臣們私下裏都把竇吉戲稱作“竇草包”。可竇吉聽了竇昭儀的誇獎,依然很高興,臉上泛起了好看一點的顏色。竇昭儀接著說:“這些我和穆兒都知道,心裏跟明鏡似的。可是,兄長啊,現在情勢可大不一樣了。陛下跟你說的那些話,雖然是在試探你,但同時也是在暗示你啊。”


    “暗示我什麽?”


    “陛下暗示你,他要在自己的兒子中間擇賢而立一個太子,而不是根據法統立逄秩為太子。至於立逄稼麽,那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個緩兵之計而已,是目前的一個障眼法。穆兒、逄科還有其他那些皇子,是一視同仁的。誰能拔得頭籌、得立太子,全憑陛下一人的決斷。”


    “你是說穆兒也可能做太子麽?”


    “不是穆兒,隻要是陛下的血脈,都可能做太子。”


    “逄秩也有可能麽?”


    “陛下不是已經說了麽,他不可能立為太子。”


    “他既然不可能立為太子,那咱們為什麽還要對雒淵概和雒皇後他們那般恭謹?那不是瞎耽誤工夫、白受罪麽?”


    “正因為逄秩不可能立為太子,咱們才要對他們更加恭謹。這一點比什麽都緊要,這不是我們過的好不好的問題,是我們能不能活的問題。”


    “玲瓏,你說的也太嚴重了吧。”


    “嚴重?!你且先聽我說一說。雖然陛下已經下定決心不立逄秩為太子,可是雒淵概和雒皇後卻絕不這麽認為,陛下為了籠絡雒淵概和雒皇後,也絕不會告訴他們真實的想法。在雒淵概和雒皇後看來,太子之位以及日後的皇位都鐵定是逄秩的。如果我們對他們不夠恭謹,甚至倨傲,立時就會觸犯他們,他們一個是光祿卿、未來的丞相,一個是皇後,我們眼下就要吃虧,這個呢,倒還不太要緊。更要緊的是,我們對他們的態度如果不夠恭謹,很可能把陛下的真實想法暴露出來,為陛下添亂,給咱們自己添亂。這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以後的事了,但是卻最緊要,也最可怕。總有一天,陛下不立逄秩為太子的事會暴露出來。到時候,咱們就麵臨著一個非常複雜的局麵,雒淵概和雒皇後怎會善罷甘休,為了奪迴太子之位,他們大開殺戒都是很有可能的,我們犯不著去當這個冤大頭。咱們對雒淵概和雒皇後越好、越忠心,到了那個時候,咱們的風險就越小,穆兒順利成為太子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竇吉終於明白了。他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為了穆兒,我對那個匹夫恭謹一點算什麽。等穆兒繼位了,我可就是國舅了。哈哈哈。”這是竇吉的真性情,也是他的真心話。竇昭儀知道,竇吉雖然生性率真愚魯,但對家人卻十分友善親愛,尤其是對自己和逄穆,更是嗬護有加。這也是竇吉的可愛之處。


    竇昭儀接著說:“你能明白就好。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你務必高度重視啊。”


    “你放心好了。”


    “照陛下和你說的那些話來看,穆兒最大的對手不是逄秩,更不是那個逄稼,而是逄科啊。”


    “逄科?他天天修習白教那一套東西,五迷三道的,我看他也沒有人君之相。”


    “你這話可就差了。你別忘了,他的母妃孟婕妤,可是持蓮代牧啊。在聖都白教教眾心裏,她這個持蓮代牧比聖都主教還要尊貴和神聖。而且,逄科的師傅是疏衍主教。疏衍主教可不是尋常人喲。他是聖都主教,最善交際,你看他,和聖都裏的王公大臣們哪一個不是熟稔至極啊。而且疏衍還掌控這大典星他們,他們可以假托天象、星象來勸說陛下,這可是我們比不了的。更別說白教的那些神奇秘法了。而且逄科那孩子,有過人之處,處事沉靜、心地仁厚,這些都是穆兒所比不了的。”


    竇吉邊聽邊點頭,道:“疏衍確實是不太好對付。其實,你知道麽,持蓮代牧剛嫁給陛下的時候,陛下對她和疏衍之間非同尋常的深厚情誼頗為懷疑,遣人一直秘密訪查,誰知道查了幾年下來,倆人竟是清白如水的關係。我真盼著他們之間能夠有點奸情。要是他們有把柄在我手裏,那就好了。”


    “那些個事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持蓮代牧和逄科得到陛下的寵愛。持蓮代牧雖然已經人老珠黃,可是影響太大了,威望也高,在那些教眾的心裏,持蓮代牧的威望比雒皇後都要高得多,更何況是我了。不過,對付他們是個慢活,咱們得慢慢來,急不得。如何做,咱們以後再慢慢商議吧。”


    竇吉點點頭,接著問道:“那其他那幾個皇子呢?”


    竇昭儀說:“那幾個皇子資質遠不如穆兒和逄科,而且他們的母妃多是從外郡來的,當時都是各郡郡王、郡守進獻來的美人,家族實力有限,應該沒有什麽可能當太子。不過,小心一點總是好的,你做了太尉之後,繡衣使者可要牢牢把在手裏。有了繡衣使者,就不愁找不到他們的把柄。”


    竇吉連聲應諾著。


    竇昭儀和竇吉從玲瓏花溪出來,拜別母親,就迴宮去了。


    竇昭儀迴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長秋宮見雒皇後。


    竇昭儀一見到雒皇後立即拜倒在地,這讓雒皇後頗為驚訝,趕緊上來扶起竇昭儀,問道:“玲瓏,你怎麽了?難道……”


    竇昭儀一臉羞愧,低著頭說:“娘娘。妾請娘娘置妾的兄長欺瞞之罪。”


    雒皇後問:“這話怎麽說的?”


    竇昭儀說:“這都是妾的那個兄長太過糊塗。稟娘娘,妾的阿母並未病重,略感了些風寒是有的,但並不甚嚴重。妾自從隨娘娘進宮之後,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迴竇府侍奉了,因此妾的阿母幾次念叨妾,說是想念妾了。妾的那個兄長是個至孝之人,為了把我誑迴去,結果就誇大了妾的阿母的病情。這是欺枉的大罪。請娘娘治罪。”


    雒皇後將竇昭儀扶著坐下,說:“我當什麽事情呢。就這麽個事,值得你也這般興師動眾的麽?迴府探視太夫人,那是盡孝道。你兄長也是一片至孝之心。你可不要冤屈了他。我知道你是個孝女,時時都要侍奉太夫人的。我已準你在府裏過夜了,怎麽又急急忙忙迴來了?”


    “妾的兄長欺枉了娘娘。妾於心不安,無論如何不能錯上加錯在府裏過夜。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妾就真是有意欺枉娘娘了。妾出身卑微,全憑娘娘一路愛護照看才有今日,妾決不做欺枉娘娘、有負娘娘之事。”


    竇皇後很歡喜聽到竇昭儀這一番話,因此語氣裏充滿了關愛地說:“你呀,就是這般謹慎。我與你的情分豈是別個比的了的。你的阿母與我的阿母無異。我母親故去的早,因此每次看到你迴府去照顧太夫人,我都心裏熱乎乎的。孝是百德之首。一個人如果不孝,那就更談不上忠了。我們現在搬進宮來了,你日後還是盡管和以前一樣迴府就是了。這是我特準的,你盡管放心就是。”


    “妾叩謝娘娘隆恩。”


    “你快迴宮歇息吧。這一大半天來迴周轉,也怪累的。明日我們再敘吧。”


    “喏。”


    竇昭儀離去了。大長秋柳儺扶著雒皇後從座位上站起來。雒皇後看著遠去的竇昭儀,對柳儺說:“竇昭儀倒是老實。我真是沒有想到她會過來跟我原原本本承認她的兄長作假。”


    柳儺說:“娘娘,恕奴婢多嘴。奴婢倒覺得,竇昭儀謹慎的有些過頭了。反常即是妖。娘娘還是要多警惕著她一點。多虧娘娘派出太醫令以看病為由一探真假,否則咱們就被竇吉給騙了。另外,派出去的南宮衛士說,竇吉和竇昭儀在玲瓏花溪密談了許久。如果隻是太夫人想念她,哪裏用得著他們去玲瓏花溪密談?”


    雒皇後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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