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現在的越晟,並不是三年後的越晟呢?蘇融獨自立在殿門前,殿內一側是其樂融融的絲竹表演,殿外一側是寂靜無聲的夜晚。雪花飄揚揚盤旋而下,蘇融的臉色被夜風吹得發白,連心也似被那雪裹住似的,一陣陣發寒。他突然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刺痛襲來,眼前的場景分毫不變。不是夢……那什麽又是夢?蘇融此時此刻,卻是寧願那記憶猶新的“重生”,是自己的一場荒唐夢。方雪闌、傅水乾、小湯子、諾敏、鬱文星……牢獄中微微搖晃的火燭、傅水乾率軍在城下叫陣的場景、諾敏俯身掛在他脖頸上的天禱符、小湯子死不瞑目的眼睛……書鋪、別院、密室、刺客、廣寧縣、飄著花燈的河流……蘇融心內亂成一團,他忽然有一個很害怕的猜測。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呢?如果自己因某種緣由迴來,而越晟……留在了那個時候呢?那自己怎麽辦,越晟又怎麽辦?蘇融停在殿門口,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然而還沒等他想清楚,裏頭有坐在門邊上的臣子見到他的身影,驚奇地叫了一聲:“蘇相。”周圍人聽得這麽一句,談話聲陸陸續續靜了下來。蘇融位高權重,來往之處無不萬眾矚目,有他在的地方,沒有其他人敢亂說話,當即都盯著他瞧了,還奇怪丞相怎麽不進來。難道是因為先前和陛下吵了一架,舍不下麵子?蘇融見自己躲不下去,隻好緩步出來,抬眼往大殿中央看去。衣著飄逸的舞女們在中間起舞,一時擋住了他望向上方禦座的目光。蘇融有點糟心,不禁輕輕蹙了蹙眉。喝得東歪西倒的臣子們看見他的神色,默默坐直了身體,安靜不言。一時間以蘇融為中心,慢慢地越來越多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交談的聲音淡了下去,連舞女們也慌亂地止住了動作。蘇融慢慢往禦座走去。舞女們麵麵相覷,最後默不作聲地退了開來,一路各色衣裳飄拂,給蘇融讓出了一條道,倒如同眾花捧月似的,一時引起前邊的人也望過來。“丞相哥哥!”蘇融聽見有人喊自己,他看了一眼,原來是坐在前麵的諾敏。這時候的諾敏更加年輕任性,蘇融看了看他,又輕輕瞥了一下旁邊的楚璟。楚璟見他來,似乎很有點意外。蘇融立在殿中,平靜了一下心緒,忽然伸手一指楚璟,喝道:“拿下!”四下皆驚,殿內的熱鬧氣氛一掃而空,禁衛軍聽了蘇融的話,立即將楚璟團團圍住,令他動彈不得。楚璟黑著臉問:“蘇相這是何意?”蘇融淡淡道:“國師既然派人給本丞相送了毒酒,竟也不知何意?”楚璟的笑意消了下去,他還要說什麽,卻見蘇融一眼也懶得多看他,徑直往禦座走去。現在不是處理西夏的時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蘇融走近幾步,就看見越晟一襲正式冕服,坐在禦座裏,正緊閉著眼,一臉躁鬱地抬手揉著眉心。“……”蘇融站在他前麵幾步,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開口,尾音輕輕發顫:“陛下……”他看著越晟睜開眼睛,淩厲冷然的眸子裏帶了隱隱紅血絲。越晟定定看了蘇融片刻,忽然站起身來,過大的動作甚至拂得桌案上的酒盞翻倒,濺了滿地狼藉。“太傅……?”越晟喃喃說了這麽一句,似是有些不確定。蘇融見了他的樣子,又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越晟的神情,而後輕輕舒了口氣,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都發著抖。“我迴來了,”蘇融兩步上前,突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伸手擁住了他,嗓音柔和,“陛下,我迴來了。”越晟緊皺的眉頭鬆開又蹙起,還是有些遲疑,低聲道:“太傅,我……”他的話說了半句就倏然消失,因為蘇融抬起頭,不由分說地吻住了他。蘇融的唇上還帶有夜風的涼意,挾著溫軟淺淡的熏香,一瞬撲擁過來,急切而欣喜,越晟怔了一下,哪裏禁得住他這樣的挑逗,一手沿著蘇融的後頸上撫,扣住後腦,低下頭加深了這個吻。這是蘇融第一次主動吻他。越晟原本慌亂高懸的心猛地墜下來,他顧不得過多思考,已感覺身體中壓抑許久的猛獸仿佛掙脫了牢籠,在心頭橫衝亂撞,要把身下這人的唿吸都掠奪而走,想侵入到最深的地方,打上自己獨屬的烙印。越晟太兇了,蘇融原本隻是情難自禁,忍不住想觸碰一下他,不料小崽子突變狼崽子,起初還控製得住,最後越吻越兇狠,像是要把獵物整個吞吃入腹似的。大殿內人聲紛雜,燭火搖搖晃晃,有人在怒斥,有人在勸和,有人奔走呐喊,有人在不遠處急促地稟報長定殿奸細一事,抬眼一見眼前場景卻又卡住了話語……窒息感與失而複得的喜悅交雜,殘留的一絲夜風涼意在親吻中被吞噬,溶為滾燙的情意。蘇融在這樣瀕死般的擁吻中,竟隱約有種落淚的衝動,仿佛要與這個人纏綿至死,把對方融進自己的骨子裏,生生世世不能逃離。直至日月無光,天地崩裂,靈魂消散,才得解脫。等到殿內亂糟糟的聲音逐漸平息下來,兩人才分開。似乎有人戰戰兢兢上前來,問了句什麽,蘇融一概沒管,他隻盯著越晟的眼睛,語氣輕輕:“陛下如今可以告訴臣,那盞花燈裏寫了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