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沈若寥和天子朱允炆、以及燕王三子一起,跟著朱棣鄭重地拜謁了孝陵。文武百官除了禮部和太常寺的官員之外,隻有徐輝祖和徐增壽隨行,因為天子認為此次拜謁乃是皇族家事,不同於即位之初的祭祀大典,不需要外人參與。禮部和太常寺的官員是必須到場服侍的,除此之外,魏國公兄弟則因為與皇家聯姻,特別是燕王的親家,所以聖旨才特意命令他們陪同;其中,老二徐添福早卒,老三徐膺緒恰巧練兵河南,不在京師,所以沒有同行。


    謁陵之後,天子又在皇宮大宴燕王,群臣在席,還特意命馬皇後牽出自己四歲的皇太子來,讓四皇叔給小太子出考題,對對子,逗得朱棣哈哈大笑,開心得不得了,當場摘下自己手上的玉扳指來,送給了小太子做禮物。


    宴後,朱允炆卻出人意料地說道,四皇叔來一次京師不容易,半年沒有見三個王子,心中一定十分想念,所以今天晚上,三個王子可以出宮,和四皇叔一起住到王府去,明日再迴宮。


    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朱棣和三個燕王子更是吃驚。本來,父子雙方都在費盡心機謀劃和尋找這樣的機會,卻不料最終為他們提供這個機會的竟然是皇帝本人。


    朱棣當即帶著三個兒子拜謝天子聖恩,並鄭重承諾明天一早就讓三個王子迴宮讀書。


    迴到王府,五個人驚訝地發現,守衛王府的禦林軍和侍從們也集體奉聖旨撤離了。沒有任何人再監視他們了。


    朱高燧迫不及待地嚷道:“父王,趁著沒人,我們現在就迴家吧!”


    朱棣責備地睨了他一眼。“不長腦子;到了江邊就能把你抓起來,你信不信。”


    “小心錦衣衛,”朱高熾警惕地打開窗戶,向窗下張望了一下,又抬頭看了看上麵的房簷。


    沈若寥道:“殿下放心,周圍連隻鳥都沒有。”


    朱高煦不屑地嘟囔了一句:“成天提心吊膽,我都替大哥累得慌。”


    朱高熾從窗口縮迴身子,道:“周圍沒人盯著,我們更要小心謹慎。他們這是欲擒故縱,咱們絕對不能上當。”


    朱高燧抱怨道:“那怎麽辦,是不是這輩子都不讓我們迴家了?”


    朱高熾道:“父王一定有辦法的。”


    朱棣道:“為父沒什麽辦法,想迴家的話,你們自己想轍。過兩天我就迴北平了,不能帶你們一起走。”


    三個王子聞言都吃了一驚。朱高熾卻很快鎮定下來,說道:


    “這樣也好;朝廷就不會攔截父王了,隻要父王能順利迴到北平,後麵的事就都好辦了。”


    “那我們呢?我們是朝廷的人質啊。”朱高燧悻悻道。


    朱高煦鄙夷地說道:“慌什麽慌?咱哥兒仨還對付不了那個呆頭皇帝?要是自己沒本事逃出去,還怎麽幫父王成大業?”


    朱棣讚許地點點頭,道:“你們明白為父的苦心就好。為父和你們母妃天天都想你們,擔心得很呢。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我們全盤皆輸。你們要知道厲害。都這麽大人了,別老讓父母給你們操心。在這邊好好讀書,也給我和你們母妃爭口氣。”


    朱高煦道:“父王怎麽迴去呢?”


    朱棣道:“怎麽來,怎麽迴去。我到京師來朝見天子,拜謁孝陵,朝廷難道還要把我軟禁起來不成?他們沒理由。”


    “沒理由不讓您走,可是卻有理由不讓您迴北平。”朱高熾道。


    朱棣微微一愣:“什麽意思?”


    朱高煦搶著說道:“父王,您知道嗎,就是那個戶部侍郎卓敬,昨天跟呆頭皇帝進言,說要把父皇徙封到南昌去。”


    “什麽?”朱棣心裏一驚。“他還說什麽了?”


    朱高熾不慌不忙地說道:“父王,那卓敬是昨天晚上秘密入見天子的。他跟天子的原話是這樣的:‘燕王智慮絕倫,雄才大略,酷類高帝。北平形勝地,士馬精強,金、元年由興。今宜徙封南昌,萬一有變,亦易控製。夫將萌而未動者,機也;量時而可為者,勢也。勢非至剛莫能斷,機非至明莫能察。臣所言天下至計,願陛下察之。’天子是其言,大加稱賞。”


    朱棣聽得心驚肉跳,問道:“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朱高煦掩飾不住得意道:“呆頭皇帝身邊有個小太監已經被兒臣買通了。”


    朱棣坐下來,龍眉深鎖,沉思了良久。


    “卓惟恭,卓惟恭,”他喃喃念道,“他有此言,其實本不奇怪。我倒差點兒忘了,還是十年前的時候,洪武二十一年,這個卓敬剛剛中了進士,高皇帝授他戶科給事中的職位。他在高皇帝麵前進的第一言就是親王服飾車馬當有儀製,不可與天子、太子混同。‘京師,天下視效。陛下於諸王不早辨等威,而使服飾與太子類,嫡庶相亂,尊卑無序,何以令天下?’高皇帝深以為然,說道:‘爾言是,朕慮未及此。’隨即擬定了諸王輿服之製。此人向來是很有兩下的,今番向建文出此徙封之計,真是無比狠毒。”


    “如此一來,更是要好好會會他了。”沈若寥道。


    “說得不錯;孤要好好會會這個卓惟恭。”


    朱高燧道:“父王,要是呆頭皇帝真的把您徙封到南昌去,那該怎麽辦?”


    朱棣微笑道:“卓惟恭是個難得的人才,可惜明珠暗投,埋沒了他。建文是不會聽他的。”


    朱高熾遲疑地問道:“父王,您就這麽肯定?天子昨兒晚跟他密談了很久,十分讚賞他的意見。”


    朱棣道:“正因為十分讚賞,他就更不敢這麽幹了。建文這個人,心腸太軟,懦弱不堪,而且是極端地愛惜麵子。他要削我燕藩,卻拐彎抹角地拿周王下手,還死活不願用削藩這個詞。派幾個官員來給北平換血,就是不肯直接派兵把我抓起來。說實在的,如果一開始李九江的大軍包圍的就是我燕王宮,而不是周王府,那我還真沒什麽辦法,隻能乖乖束手就擒,從此他就坐穩了江山,高枕無憂了。可是他偏偏不敢,就是害怕天下人說他打擊宗室。他這個人,注定栽在他的仁義上。凡是可以釜底抽薪、一步到位的事,他都絕不敢做。”


    “所以,我們不就贏定了?”朱高煦欣喜地嚷道。


    朱棣安靜地說道:“所以,我們都可以毫發無傷地順利迴到北平家裏。至於以後的輸贏,那就要看老天了。”


    朱高燧道:“迴家後,就可以吃到母妃做的菜了。我這嘴裏都快淡出鳥了。”


    “沒錯;這鬼應天有什麽好,父王,等您即了位,咱把京師遷到北平去吧。”朱高煦嚷道。


    朱棣皺起眉頭來:“想什麽呢?這事輪得著你操心嗎?為父跟這應天生活了二十一年呢。我怎麽就沒你們這麽多牢騷?”


    朱高熾終於忍不住,有些羞怯地問道:“父王,瞻基還好吧?”


    瞻基就是朱高熾虛歲剛剛兩歲的兒子,也是燕王朱棣的第一個孫兒,燕世子妃、張麒之女所生。朱瞻基出生前夜,燕王朱棣做了一個夢,夢中,父皇朱元璋授予自己一隻大圭,上麵刻著“傳之子孫,永世其昌”的字樣。夢醒時分,長孫朱瞻基呱呱墜地。朱棣十分高興,覺得自己這個夢一定有特殊的寓意。朱瞻基滿月的時候,朱棣看到他長得白淨漂亮,目光聰慧有神,高興地說道:“兒英氣溢麵,符吾夢矣。”於是對這個孫兒異常地寵愛,遠遠超過了對自己任何一個兒子。


    此刻,長子問起自己的兒子來,朱棣想到北平白白胖胖的孫兒,就是滿心歡喜,笑著問朱高熾道:


    “怎麽,不先問問你母妃和你媳婦兒,隻記得兒子啦?”


    朱高熾臉紅起來。朱高煦便問道:


    “母妃還好嗎?嫂嫂也好吧?我和三弟也很想小侄子呢。”


    朱棣笑道:“好得很,你們不用擔心。你們母妃還是那樣,精神頭大得很,一天到晚忙個不停,似乎永遠不嫌累。世子妃也不錯,賢惠又能幹,幫著你們母妃省了不少心。瞻基已經能完整地說話了,現在一開口就滔滔不絕,一天到晚不消停,見了什麽都要問,都要發表意見,好奇心大得很。本來,我還想給他過了兩歲生日再到應天來,不過,畢竟還是這件事要緊。他這第一個生日,隻能跟娘親和奶奶還有幾個姑姑一起過了。”


    “對了父王,”朱高煦插嘴道,“我們兄弟三個還從來沒見過父王新認的承安郡主妹妹呢,就已經嫁出去了,父王怎麽不早告訴我們。都不知道長什麽樣。若寥看上的,應該很漂亮吧?”


    “怎麽?你們想見她?”朱棣微笑著瞟了沈若寥一眼。“問問承安儀賓答應不答應吧。為了這件事,他還差點兒跟為父拚命呢。”


    “王爺!”沈若寥臉上微微一紅。


    “對了,煦兒,”朱棣說道,“要不是若寥提醒我,我還忘了。你也不小了,等你迴家後,我和母妃給你相一個好姑娘成親如何?”


    朱高煦微微一愣。他倒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父王,現在說這個太早了吧。咱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準備起兵,起了兵之後,就是經年累月的戰爭,孩兒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幫助父王打天下的事業上,哪兒有那閑工夫想結婚的事啊?”


    “是嗎?”朱棣冷笑道,“你不想?我怎麽聽說你這半年在皇宮裏,到處拈花惹草,調戲宮女啊?”


    朱高煦頓了一下,有些尷尬,好在腦子機靈,馬上解釋道:


    “孩兒那是故意耍賴皮給呆頭皇帝看的,讓他以為我胸無大誌,對我們兄弟三個放鬆警惕。”


    朱棣嚴厲地說道:“但願你真是這麽想的。不過我警告你,以前的事就算了,從現在起,在宮裏這段日子,你給我老老實實呆著,收斂著點兒,別跟在家裏似的,還以為沒人管你,想幹嗎幹嗎,無法無天。這可是在京城皇宮,天子一句話就能要你腦袋。就算在北平,不還有個沈若寥敢當街攔你的馬嗎。”


    朱高煦聞言,立刻伸出手來,親切地拍著沈若寥肩膀道:


    “這不一樣,父王;我跟妹夫這叫天生有緣,不打不相識。要不然,父王您也不會發現還有這麽個人才不是嗎?”


    朱棣忍不住也微笑了,說道:“總之,你們三個這些日子要特別的小心,天子越是放鬆你們,你們越不能大意。迴家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一定要萬分謹慎,不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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