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迴到城裏來,找到姚家藥鋪,卻被姚繼珠告知姚表等在洪家酒店,一定要沈若寥親自迴去,否則一步也不肯邁出洪家酒店的門。


    沈若寥萬般無奈之中,隻得硬著頭皮,厚著臉皮,在夜來香威逼利誘之下灰溜溜迴到了洪家酒店。


    呂薑早有準備,沒有開店,門窗緊閉;見他迴來,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欣慰地笑了笑,目光中沒有絲毫責備之意,然後便轉身進了後院。姚表等在沈若寥房中,見他進來,示意他鎖好房門,隻留下夜來香一人在外麵店中。


    沈若寥把劍立在床頭牆邊,然後在姚表對麵坐下來。姚表看到秋風,眼中就是一閃。


    “寥兒,昨兒上哪兒去了?”他開口問道,目光忍不住還在往劍上瞟著。


    “練功去了。”


    “徹夜不歸?”姚表冷冷訓道:“下次不許再這麽魯莽了。一個觀音像,你至於嗎?多少人為你擔心著急,王爺聽說你病倒,追著我問了兩天,把我好一通責怪;你懂不懂什麽是真正的沒心沒肺?”


    沈若寥臉紅道:“我不會了。”


    “把手伸出來,”姚表命令道。


    沈若寥乖乖伸出手來。姚表給他把了把脈,道:


    “現在是一點兒事沒有了。你感覺怎麽樣?”


    “沒什麽感覺。”


    “功夫練得怎麽樣了?”


    “還那樣。”


    姚表沉思地看了看他,道:“寥兒,我帶了燕王殿下的口信來;不過在那之前,有件更急迫的事情要先解決。我有個問題要問你。這是我作為一個行醫之人向一個病人提出的問題,不管這問題讓你有多不痛快,你必須認認真真老實迴答。”


    沈若寥繃著臉,不太友善地望著姚大人。


    姚表問道:“兩年前,你在真水寨被迫服下了**香,我想這件事是可以確定無疑的了?”


    沈若寥渾頑聊賴地把頭甩到了一邊,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來,臉一抹換上了一副街痞流氓的嘴臉,陰陽怪氣地說道:


    “老爺,您想知道的話,我現在可以都告訴您。何愉對您說了些什麽,我不用猜也知道。我是和晴兒通奸了,害得她流產,所以才被大伯廢了武功。這些我現在都承認。不過,大伯不是我害死的,您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這件事,我到死也休想我承認。”


    姚表歎道:“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麽用?這對我了解你的病情毫無幫助。”


    “啊,那您想知道什麽呢?”


    “我想知道,你服下**香,到後來被解藥救活,這中間的一切細節。”


    “我像個白癡一樣昏了過去,什麽也不記得了。”


    “在你昏過去之前的細節,你總該記得。”姚表沉靜地說道:“你是怎麽服下解藥的,與你服下**香間隔多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你的三叔喂你服下的解藥;他是怎麽喂的你?喂你喝了多少?另外,你昏迷了一段時間,在你醒過來之後,你有沒有繼續服解藥,怎麽服的?”


    沈若寥迴想了好一會兒,開口道:


    “老爺,我喝下那杯**美酒的時候,何愉他離我隻有幾步之遙。恐怕他這輩子最害怕的事就是我死得安生。所以,他反應快得很,我剛把杯子喝幹,他的解藥瓶就已經硬塞到我嘴裏,我不喝都不行,就被他把一瓶解藥都生生灌進去。然後,我就和個死人沒什麽差別了,唯一的不同就是後來我醒了。但那時候,三叔的解藥已經都在我肚子裏了,當然不可能再繼續服了。他在這件事上是慷慨過了頭,以至於後來他沒辦法,害怕將來那**香會有朝一日反咬其主,他沒有解藥可著實不妙,隻好把剩下的毒藥銷毀了。”


    姚表聽他說完,良久沒有出聲,坐在桌邊陷入了沉思。沈若寥一言不發地坐在對麵觀察著他。


    終於,姚表大夢初醒一般抬起頭來,看著沈若寥。沈若寥不由心裏微微一沉:姚表的神情如此陰沉嚴肅,一種不祥的預感暗暗罩上他心頭。


    “寥兒,”姚表開口道:“三年前,你爹和你三叔同時中毒,後來,你三叔救迴命來。你可還記得當時的詳情?你好好迴想一下,同是服下**香,同是被解藥救活,你和他有什麽不同麽?”


    “他是裝的,”沈若寥的鄙夷和憤恨脫口而出;然而瞬間,他想起什麽來,搖了搖頭:“不,他不是裝的;他還真的喝了,真有膽下這麽大注。”


    他仔細迴想了一下,不知不覺皺起了雙眉,心裏沉了下去。“不對,”他喃喃道,“何愉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個月才能下地。他還說,他受了和我同樣的罪——我怎麽沒在床上躺上一個月啊?還不是當天夜裏就跑出來,亡命之徒一樣從懸崖上跳下去……他到底在耍什麽花招?”


    姚表輕輕道:“寥兒,這是問題的關鍵。按理來說,你服了解藥,應該在床上躺上半個月,甚至一個月的。可是,你很快就從昏迷中醒來,而且和沒喝毒藥之前一樣亂跑亂跳。”


    沈若寥茫然地望著姚表。“這個——有什麽問題?”


    姚表道:“**香雖然是你外公的獨創,但是我們同門兄弟三個對它一樣了解。寥兒,這藥上的道理可能你不懂,我說給你聽。**香是劇毒,這樣的毒藥,事實上,可以說無藥可解。想要消除它的毒性隻有一個辦法: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沈若寥微微一愣,胸口有什麽騰地一跳。


    “不錯。”姚表點了點頭。“你外公費盡艱辛,終於調製出一種毒性和**香不相上下,卻正好金木相克的毒藥。這也就是你所知道的,**香的解藥。現在,你想想看,同樣都是劇毒,**香隻有一滴融在你所飲的酒中,就已經足夠讓你送命;而那解藥——咱們還是叫它作另一種毒藥吧——你卻服了整整一瓶下去。”


    他停住不說了。沈若寥沉默地等待著他繼續開口。


    姚表道:“你三叔當年中毒時,你姑母用那另一種毒藥救他,采取的是正確的方法:先滴上一滴在服毒者舌苔上,讓他舔進喉嚨裏,咽下肚去。這一滴,正常來說,可以解除**香的毒性,但不一定足夠。而且,水火不容,相遇必有劇烈的痛苦產生,那種滋味你知道。患者服下解藥後,通常不會馬上醒來,要在床上躺上幾天;醒來之後,也不能馬上起身走動。不是做不到,而是體內毒藥此時尚未完全分解,走動加速血液流動,會很危險。在此期間,還要不斷觀察,可能需要補喂一兩滴解藥——但絕沒有一口灌進去整瓶的道理。”


    沈若寥木訥地望著姚表,機械地說道:“所以——?”


    姚表道:“你的情況很奇怪,讓我想不通。按理來說,這樣劇毒的解藥,一整瓶,應該當時就能要了你的命。可你現在還生龍活虎的,一摸脈相,沒有絲毫異常。隻有前天你昏迷的時候,我才摸出來你體內的那股異動。我想,你這次這場突如其來的病,不是別的,就是你體內的劇毒發作了。”


    沈若寥還是靜靜地坐著,眼睛裏深窔莫測。


    “它會怎樣?”


    “我不敢說;”姚表謹慎地說道,“它會怎樣,我該怎樣對付它,這是最要緊的兩個問題,但是現在,我完全沒有主意。”


    他歎了口氣,說道:“要知道,能與**香相克的,隻有這解藥。但正如水能滅火,火卻不能滅水一樣,**香解不了這種解藥的毒。何況,自從——自從你爹和你三叔離開廬山,你外公就把這兩個他苦心多年研製出的藥方付之一炬。隻能以毒攻毒;我知道這方法,卻找不到工具。我不知道這世上,是不是還有一種能克這解藥的毒藥了。”


    沈若寥小心翼翼地說道:“天生的,未必有;人調製出來的,總會有吧;連這**香和這解藥,不也都是我外公調製的,不是天生就有的麽?”


    “話是這麽說,”姚表猶豫道,“寥兒,老實說,我們同門三個兄弟中,論臨床行醫,我可以不慚愧地說,兩個師弟都不如我。但是論藥上的學問,你外公卻是三個人中最高明的。他調製出來的毒藥,我和二師弟隻是會用,卻不會自己調製,哪怕他把方子給我們;更不用提破解了。能解你身上這劇毒的毒藥,隻有你外公能製出來。但是——他早已經發誓這輩子不再碰毒藥了,自從你爹他們離開廬山;已經二十二年了。”


    “老爺,二十二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沈若寥輕輕道:“從來沒有任何人願意告訴我。從來隻有模糊的隻言片語——大家好像都避免和我說起這些來。我想知道。”


    姚表愣了一下。“寥兒,你就不能叫我姚伯伯麽?像以前一樣?”


    沈若寥搖了搖頭,無賴地笑道:“老爺,此一時彼一時。我們尊卑有別,我不能造次。”


    姚表的目光落迴到秋風上,沉默片刻,欲言又止,猶豫了良久,最終搖頭笑了笑,揚起眉毛來,說道:


    “寥兒,哪天你肯開金口叫我姚伯伯了,我再告訴你。”


    沈若寥翻了翻白眼,譏諷地一笑:“老爺要指望那個,隻怕您早晚要失望。現在,您可以跟我說說,燕王的口信了吧?想來王爺要您跟我說什麽,您可不敢耗上幾十年工夫等我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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