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南京城。


    午後,陽光明媚。


    馬車在一家比較僻靜的茶樓門前停了下來,英國公張輔掀起了門簾,從車裏鑽了出來。


    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在這狹小的馬車車廂裏蜷縮著坐了這許久,讓他感覺到渾身都有些憋悶。


    他伸了一個懶腰,舒展了一下肢體,抬頭看了看茶樓門匾上龍飛鳳舞的那三個大字“陸羽軒”。


    張輔今天穿著便服,也沒有帶著貼身的隨從,分明就是不想招人注目。


    他快步走進了茶樓之內,這家茶樓所處的地段並不繁華,因而客人也並不多,不過卻勝在僻靜,所以時常會有兩三桌客人來此洽談一些較為隱秘的話題。


    張輔邁開步子直接穿過正堂,往後院走去。


    他是這裏的常客了,或者說他們是這裏的常客了,掌櫃的看見他顯然早已熟識,也並不言語,而是轉身默默的走在前麵引路。


    來到了空蕩蕩的後院之中,院子裏什麽也沒有,荒涼一片,隻是在牆角之處倚著牆堆放著一些幹柴草。


    掌櫃的走上前去將柴草挪開,在牆上露出了一扇小小的暗門,他推開了門,垂首侍立在一邊。


    張輔也不說話,低著頭快步走進了這道暗門之中。


    背後的暗門關上了,那掌櫃的自然會把那些柴草擺放迴原位,遮擋住牆上的暗門。


    這樣天衣無縫的設計,誰也不會想到在這牆後麵居然會別喲一番洞天。


    暗門後麵是一座小巧精致的庭院,假山流水,綠樹青草,鳥語花香。和剛才那繁華嘈雜的市井景象相比,這裏幽靜美麗的景色,就如同藏在鬧市之中的一處世外桃源。


    張輔踏著腳下的細石子路,慢慢走進了小院之中的一所精舍內。


    這間精舍修葺得極為雅致,很有些書香之氣。


    走進屋內,裏麵坐著兩個等候已久的人,正是邀約張輔前來見麵的朝中重臣,吏部尚書蹇義和戶部尚書夏原吉。


    要知道在大明律當中,朝中重臣與手握兵權的高級武官私下見麵,這可是非常嚴重的違規行為,一旦被朝中禦史發現,是完全可以具本向皇上上奏彈劾的。


    皇上朱棣原本就是靠著起兵,發動了靖難之役才能推翻了自己的親侄子,坐定了這大明江山的,軍隊對於權力的重要性在他而言自然是非常明白的。


    因此對於手下的這些文官重臣和軍中武將的這些私下來往,他一向是非常敏感的。


    因此張輔作為軍中極具聲望的名將,要想和蹇義,夏原吉他們見見麵,在自己的府宅之中,那自然是非常危險的。


    因此蹇義才想出了這麽個辦法。


    這間茶樓其實就是蹇義私下裏出錢開設的,樓裏的掌櫃和夥計全都是蹇義最信得過的心腹之人,在茶樓的後院旁邊建了這麽一個秘密的所在,就是為了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和張輔,夏原吉他們這樣平素相交甚好的官員們私下見麵談話所用的。


    這樣就能夠瞞過遍布京中的那些個錦衣衛緹騎,以及禦史台老爺們的耳目了。


    張輔看見了在座的夏原吉,明顯有些出乎意料,開口問道“維兄也來了,你不是前陣子去北平那邊了麽什麽時候迴來的”


    夏原吉微笑著“有勞文弼兄掛心了,在下奉了聖諭押解新建皇城所需要的材料和工匠前去北平,一別數月,今早剛剛才返迴京城。”


    張輔點點頭道“這一路想必也真夠辛苦的了。”


    夏原吉笑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何言勞苦”


    兩人一陣客套,一旁的蹇義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們說道“維兄,文弼兄,你們二位都是老熟人了,就不要再酸溜溜的咬文嚼字搞這套虛頭巴腦的東西了,還是趕快言歸正傳吧”


    張輔


    大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歎息道“我就知道你宜之老兄這麽急著找我來,一定不會隻是為了來品茶的,說吧,又要找我打聽點什麽事情”


    蹇義有些尷尬的一笑,把桌上已經沏好的茶碗向張輔麵前一推,說道“胡說,這是剛剛送到京城的高山雪片冬茶,特意請你前來嚐嚐鮮,怎的會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好心”張輔冷笑了一聲,也不答話,端起茶碗放到嘴邊輕輕的啜了一小口,一股滾燙的濃鬱香氣頓時令他口齒留香。


    張輔不禁連連點頭“好茶,好茶,都說是春水秋香,秋冬的茶比起春茶來格外的香氣撲鼻,果然不假。”


    蹇義看張輔滿臉滿足的表情,嘿嘿笑了笑,說道“現在茶也品過了,順便嘛,想向文弼兄請教個事情,不知可否”


    張輔眉頭一皺,反問道“你這老頭真是奇怪,你們都是朝中重臣,每日各地奏報你們都要先行批閱,而我隻是個軍中老卒,要說打探消息怎麽也比不上你們各位大人的消息靈通啊,怎麽反倒是你們老是來找我打探消息呢”


    他開口便喚蹇義作“老頭”,蹇義卻也不惱,仍是嘻嘻哈哈的賠著笑臉,一看就知道這二人必定極為熟絡,交情不淺,平常都是互相打趣取笑慣了的。


    蹇義笑著歎息道“文弼兄取笑了,我們所謂的消息看到的不過都隻是白紙黑字寫在紙上的一些官話而已,怎麽能比得上文弼兄你。”


    “如今皇上身邊的近衛親軍裏,旗手衛、左右金吾衛這些可全都是你英國公的舊部,從當年在東昌之戰中戰死的令尊,河間王張玉之後,皇上對於文弼兄一家可說是信賴有加,登基短短數年間便把你從新城侯加封至英國公,足見天心所向。”


    他嘿嘿笑著說道“要想打聽皇上的心思,除了文弼兄,這京城之中還能去找誰呢”


    張輔故意臉色一沉,說道“天威難測,皇上的心思豈是我等臣子能夠揣摩得透的”


    蹇義擺了擺手說道“絕非我等揣摩聖意,枉自猜測皇上的心思,隻不過嘛”


    他忽然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今晨維兄返京之後入宮向皇上繳旨,可是皇上看起來卻怒火中燒,氣急敗壞,感覺好像天都快要塌下來了一樣。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文弼兄可否指點一二啊”


    張輔斜著眼睛望著蹇義,反問道“你們打聽這個來作甚”


    蹇義趕緊分辯道“絕無他意,隻不過我們公務所累,這幾日都要時常去麵見皇上,因為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唯恐哪句話沒有說對觸動了龍顏,引火燒身,這才來向文弼兄打聽一下,絕無他意啊”


    張輔收迴了目光,想了想說道“其實這件事和你們並沒有多大的關係,就算告訴你們也無妨,隻不過你們可千萬不能外傳。”


    蹇義和夏原吉連連點頭應道“這個自然,自然。”


    張輔眨了眨眼,緩緩說道“其實關於此事具體的內情,我也不是完全的清楚,隻是聽聞了一些大概的內容,大約是前幾日,有五百金吾衛士卒忽然間出了皇城,去了陝州附近。”


    蹇義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


    金吾衛出了皇城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左右金吾衛,原為北平三護衛之一,是當時燕王朱棣身邊的親軍,靖難之役後,朱棣登基為帝,左右金吾衛等北平三衛也隨之調入禁軍,編為上二十六衛之一,負責皇城的戍衛任務。


    這金吾衛是皇上一直以來的老部下了,也是他最為信任的心腹衛隊之一。


    皇城禁軍一向以來管理嚴格,哪怕是一兵一卒要調動出京,也需要兵部行文,報請內閣審閱,再呈報皇上禦覽的。


    如今五百金吾衛士卒忽然出京去了陝州地界,朝廷之上卻絲毫無人


    知曉,此事本身就大不尋常。


    蹇義皺著眉問道“這五百金吾衛出京,沒有事先通過兵部行文”


    張輔搖了搖頭。


    蹇義不覺大奇道“那他們是何人調去陝州地界的私調禁軍,這可是謀逆大罪”


    張輔轉頭瞪了他一眼,小聲的說道“你覺得還有誰能夠越過兵部,直接調動禁軍軍士”


    蹇義愣了一下,忽然心頭一震,恍然大悟的說道“莫非,莫非是皇”


    說了一半,剩下的他沒敢再說出口。


    張輔默然的點了點頭,示意他猜測的不錯。


    除了當今皇上朱棣,有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敢去私自調動皇城禁軍這些禁軍又會聽從誰的指令


    可是皇上不過隻是調走了一支五百軍士的禁軍隊伍,又為什麽會如此的火冒三丈,氣急敗壞呢


    蹇義心中隱隱感到有些不安,他預感到事情不會就如此的簡單。


    果然,張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放低了聲音說道“然而這一支五百人的金吾衛,卻在陝州地界的一處山穀之中,全數斃命,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什麽


    蹇義和夏原吉不由得全都大驚失色,麵麵相覷。


    要知道皇城禁軍全都選拔的是軍中健者,訓練有素,若論戰力是軍中數一數二的,和地方上各衛的雜牌部隊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


    要想全部殲滅一支五百人金吾衛部隊,少說也需要數倍的兵力進行包圍,還勢必要付出極為沉重的代價,方才可能成功。


    現在一支五百人之眾的金吾衛忽然消無聲息的出現在了陝州地界,又莫名其妙的被人全部殲滅了,這樣大的軍事行動,居然朝野上下沒有聽到一星半點的風聲,實在是讓人感覺有些匪夷所思。


    蹇義驚駭莫名的問道“是誰幹的是那一支部隊”


    張輔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不過聽說這些死亡的士卒身上全都沒有外傷,倒像是中毒或者患上了急症忽然暴斃的,實在是令人費解。”


    這樣說起來,倒是還有些可能。


    要說一支能夠全殲五百人的金吾衛的部隊進行調動伏擊,這麽大的陣仗,不可能毫無動靜,絲毫沒人察覺。


    所以這些金吾衛應該不是被什麽部隊所圍殲的,不過要說五百人全都中了毒或者忽然得了急症死光光了,這未免又太過於牽強了,也同樣令人難以信服。


    蹇義沉思了片刻,問道“這麽大的事情,皇上準備如何處理”


    張輔歎息了一聲,說道“皇上的意思好像並不想聲張此事,隻是秘密召見了刑部尚書鄭賜,讓他安排秘密調查此案。”


    蹇義奇道“鄭賜不是正身患重病麽怎麽會讓他去調查此案”


    張輔歎道“所以啊,他順理成章的就把這個燙手的山芋給丟了出去,自己托病不出,讓別人去負責暗中調查此事。”


    此案是皇上密旨,上動天聽,又涉及了皇城禁軍,皇上的貼身衛率金吾衛,僅僅是金吾衛為什麽會忽然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陝州地界的原因,隻怕就是皇上自己也絕口不願提起的一個秘密了。


    而能夠一舉讓五百金吾衛全部斃命的,絕非尋常勢力,隻怕此案背後的真相,遠比這五百條人命還要更加的驚世駭俗呢


    查案怎麽查


    如果換做是蹇義自己,隻怕也會和這位刑部尚書鄭賜鄭老大人一樣托病不起,閉門不出了吧。


    蹇義搖了搖頭,歎道“這個老狐狸,又來這一手。隻是不知道這一次接手這個燙手山芋的倒黴蛋是誰”


    張輔冷哼了一聲,說道“還能是誰還不就是鄭老大人手下那個以背黑鍋出了名的,大名鼎鼎的刑部總捕頭,常無義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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