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月圓之日,皇帝本應在坤寧宮休息,由於皇後尚在病中,自然不能依例行使。皇帝依舊對自己不聞不問,這讓皇後傷心欲絕,雖然勉強自己不在兒子麵前表現出來,可是善解人意的臻傑還是能看到母親眼中流露出的哀愁,心裏便越發對父親的行為不能理解。

    這日赫臻在裕乾宮用過午膳後,便要往馨祥宮看望曦瑤。璋瑢為赫臻遞上一碗香茶,這幾日她身體也漸漸恢複,那日聽曦瑤將與德妃算計的事情告訴自己後,狠狠地斥責了曦瑤一番,已經數日沒有去過馨祥宮,至於德妃,頓時也成了璋瑢上心的人物。此刻聽說皇帝要去看妹妹,便嬌言道:“皇上日日去?難道不膩嗎?”

    赫臻刮了璋瑢小而精致的鼻子,嗔道:“連瑤兒的醋你也吃啊?”

    璋瑢想到曦瑤和德妃合謀的事情,就氣不打一處來,嘴上卻掛著笑容,甜甜道:“那個丫頭,皇上還是不要把她寵壞了。”說著收了笑容,挽了赫臻,嚴肅道:“太後和皇後臥病多日,皇上您一日都未去看望過。難道皇上不怕朝上大臣們會議論皇上不孝不義嗎?”

    赫臻將璋瑢的手放下,自己站了起來,背手在璋瑢麵前踱步,片刻後緩緩道:“今日禮親王就在朝堂上問朕太後身體是否安康,那個老家夥,存心要朕難堪。”

    璋瑢過來,挽著赫臻道:“臣妾自然不知為君之道,但是臣妾知道隻要自己事事都做好了,別人自然就無話可說。禮親王畢竟是三朝元老,皇上禮該善待才是。”

    “後宮不得幹預朝政。”赫臻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璋瑢,似乎要看透些什麽來。

    璋瑢兀地一驚,跪下來道:“臣妾該死,不該妄論朝政,請皇上降罪。”

    赫臻笑盈盈地將璋瑢扶起來,笑道:“朕是逗你玩的,你不過是與朕討論為人之道罷了,何罪之有?”

    璋瑢淡淡一笑,放下心來,於是道:“那皇上這會兒要去哪裏呢?”

    赫臻親吻了璋瑢的額頭,笑道:“你總是不讓朕留在這裏,罷了!朕也不去瑤兒那裏了,朕到坤寧宮去看看皇後。”

    “多謝皇上成全了。”璋瑢福了福身體,嬌媚地笑道。

    赫臻不解地看了璋瑢一眼,沒說什麽,隻是親親刮了她的鼻子,便笑盈盈地走了。

    璋瑢望著赫臻遠去的背影,心中暗暗想道:您是千古難得的明君,為什麽朝堂之事處理起來如魚得水,對於宮闈之事就如此束手無措呢?您若依舊來往於我和妹妹之間,當年陳妃與瑾貴妃的慘劇恐怕不久又要上演。皇上,您一生將有多少妃嬪恐怕您自己都不敢想象,有一日我與妹妹都容顏老去,您是否還能夠讓我們依靠呢?想著想著,璋瑢不免心酸,用絲帕拭了眼角,轉身對紫蓮道:“將木瓜燉官燕用暖爐熱著,找幾個太監一起抬著,跟本宮去一趟馨祥宮。”“是。”眾人應道。

    赫臻離開璋瑢後坐著輦車,一行人便往坤寧宮去。此時的京城早已是大雪紛飛的季節,皇宮到處都積滿了皚皚的白雪,紅瓦頂的殿閣在白雪的稱托下更加顯得宏偉壯麗。樹木都凋零了葉子,光禿禿地矗立在道路的兩旁,異常淒涼。放眼望去,除了鮮紅的屋頂外,便是隻剩下蒼白的景象。太監們都奮力地清掃著道路上的積雪,可是雪花依舊紛紛揚揚撒落下來,讓他們的努力都變成了徒勞。

    赫臻坐在輦車上,反複想著過會兒見到皇後自己要如何麵對。自從皇後被冊封以來,這麽多年宮中大小事務都為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條,自己唯一不滿意的便是皇後的出身,不得不讓自己心存一絲淡淡的芥蒂。那日的行為確實是自己不對,可是自古那有帝王向後妃認錯的?想著想著,輦車便到了坤寧宮的門口。讓人驚奇的是,坤寧宮周圍不同於其他殿閣,栽種的都是四季常青的鬆柏,皚皚的白雪將鬆枝重重的壓彎,煞是好看,堅韌挺拔的鬆樹,突然讓赫臻感覺到一股頑強的生命力。

    臻傑早就得到稟報,在宮門口迎著,見到赫臻便跪下施禮:“兒臣叩見父皇。”

    赫臻看到臻傑,臉上泛出笑容,臻傑是自己的長子,初為人父時滿腔的喜悅自己至今都難以忘懷。臻傑聰明好學、善解人意,滿足了自己在他身上所許下的諸多期望,這是作為父親的驕傲。於是笑道:“快起來,別跪在雪地裏。”

    臻傑起來,一張英俊年輕的臉龐上,露出一絲欣慰,也許終於盼到父親來探望母親,心中的不滿便漸漸減少。臻傑雙手抱拳道:“啟稟父皇,母後讓兒子傳話,說臣妾尚在病中,難見聖顏,還請皇上迴去,日後必親自向皇上謝恩。”臻傑嘴上雖然將母親的話一一傳達,但心裏卻並不願意這樣做。

    赫臻淡淡一笑,用手搭住了臻傑的肩膀,輕輕拍道:“你這個母後,就是太拘泥於規矩了。”又道:“兒子啊,走,我們一同進去看看你母後。”臻傑心花怒放,一直以來自己所敬仰的父親果然不是個薄情寡義之人,於是樂嗬嗬地跟著進去了。

    坤寧宮裏一如往常,隻是皇後如今臥病在床,宮女們都變得更加殷勤,更加體貼,這讓皇後十分寬心,果然不辜負自己平日的調教。皇後躺在床上,看見皇帝和兒子一同進來,又驚又喜,便要起身下床。

    赫臻連忙過來將她按住:“你又要拘禮了,坐著就好。”

    皇後眼圈一紅,便靠著床頭斜斜地躺下來,臻傑連忙拿了厚厚的墊子給母親墊在腰上,帝後二人見此都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

    皇後輕聲道:“臣妾讓傑兒向皇上說明了,皇上怎麽還是進來了?臣妾病體實在不敢見聖顏。”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卻是濃濃地暖意,原以為皇帝從此都要與自己不相往來,沒想到今日還是來了。憑著自己對丈夫的了解,那日皇帝的舉動一定不是本意,是氣糊塗了才會那麽衝動。隻是自己身為後宮之主,在眾目睽睽之下受此大辱,心裏實在裝不下才生出了病來。可是自古哪有帝王向妃嬪示弱的,本打算自己身體好後,去向皇帝致歉,以求後宮祥和,以保兒子的前途。今日皇帝竟然親自登門,不禁然自己感念皇帝的拳拳情意。

    赫臻微微笑道:“難道朕來看你,你不願意嗎?”

    皇後臉色緋紅,道:“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即便是皇後,在自己心愛的人的麵前,也會放下平日偽裝出來的架子。

    赫臻頷首對臻傑道:“兒子,日日照顧你母後,辛苦了。”

    臻傑純純地笑道:“父皇哪裏的話,這是兒臣應盡的本分。”

    “那你代朕去看看你皇祖母可好?”赫臻有意要支開兒子,畢竟有些話夫妻之間可以拉下臉麵來說,在兒子麵前還是要保持自己身為父親的威嚴。

    臻傑何等聰明,自然會意,臉上掛著喜悅的笑容道:“兒臣遵命,兒臣先行告退。”說著便走了,那些奴才們也是會意,都跟著大皇子一同離開。帝後二人微微點頭,看著兒子匆匆離去,露出欣慰的笑容。

    皇後見兒子走後,不知皇帝要對自己說什麽,臉上竟然露出難得的羞澀。其實皇後不過二十有八,容顏依舊年輕,隻是這麽多年來的操勞,讓自己比別人多了幾分成熟與穩重。

    赫臻捋了捋皇後散落的鬢發,撫摸了皇後白嫩的臉頰,輕聲道:“那日朕太衝動了,你莫要怪朕。”

    淚水不聽話地從皇後地眼裏流出來,延流在赫臻的手指上,皇後連忙將赫臻的手拿下來,用絲帕擦拭。哽咽道:“皇上不要說這樣的話,臣妾心裏明白。”

    赫臻用另一隻手捧住皇後的臉蛋,微微抬起,眼睛正視著她,輕聲道:“朕知道你會明白的,朕這些日子沒有來看你……”

    “皇上。”皇後將赫臻的兩隻手都握在手裏,善解人意的眼神停留在赫臻的臉上,輕聲道:“皇上,您不要再說了。臣妾說過,無論皇上做什麽,臣妾都會站在皇上這一邊。隻要皇上時時刻刻念著臣妾的這句話,臣妾就滿足了。”

    赫臻將皇後抱在懷裏,輕聲道:“朕這一生為了江山社稷對不起太多的人,是因為有你,朕才可以放心的處理國家大事。你的心朕從來沒有懷疑過,隻怪那天朕太衝動了。你千萬不要記在心裏。”

    皇後在赫臻的懷裏哽咽道:“臣妾知道,這些臣妾都知道。皇上放心,隻要臣妾在這宮裏一天,”說著坐起身來,堅定地看著赫臻道:“臣妾就一定為皇上保住您心愛的人。”

    赫臻大為動容,此時自己才真正地感到,對於皇後自己早就不再是那份恩情,而是一種夫妻之情,一種有別於男女之愛的愛情。

    坤寧宮裏帝後冰釋前嫌,這裏璋瑢正帶了奴才們和燉好的上等官燕來到了馨祥宮。璋瑢隻是坐在床前一言不發,曦瑤一雙無辜的眼神諾諾地看著璋瑢,那天聽到璋瑢大光其火的斥責,十分擔心姐姐就此不再理會自己,看到璋瑢今日又來了,心裏十分開心,又見璋瑢一臉的怒氣,不免有些害怕,諾諾地看了一會兒後,拉了璋瑢的手,嬌滴滴地叫了聲:

    “姐姐……”

    璋瑢扭過頭去不看她,隻是對緣亦道:“本宮拿了上好的官燕來,你叫紫蓮端進來,伺候你家主子吃了。”

    緣亦對璋瑢微微一笑,會意的出去了,雖然這幾天敬妃沒有來馨祥宮,但是每天都會派人來問候主子的身體是否好。緣亦知道敬妃是打從心裏疼愛自己的主子,十分的感激。

    曦瑤見姐姐不理自己,又拉扯了璋瑢的衣袖,撒嬌道:“好姐姐,我以後再不敢拿事瞞你了,你且饒了我這一迴。”

    璋瑢將曦瑤的手推開,瞪著眼睛道:“這是什麽話?你找你的德妃姐姐不就好了。”

    曦瑤討饒道:“好姐姐, 我是想著能幫你查出些什麽。即便不是太後做的,也該把那個黑手揪出來不是?”

    “你好大的膽子。”璋瑢嚴肅道:“如今你是真的懷孕,誰也不能理論什麽。倘若你沒有懷孕,又什麽都沒查出來話,但凡有人把這件事情抖落出來,你要誰來保你?你以為德妃信誓旦旦的話就一定可信嗎?她是有女兒的,好歹有個保障,你有什麽?你要是個三長兩短,如果殃及你的爹娘,你有沒有想過這又將是怎樣的一個結果?”璋瑢越說越氣,眼圈微微泛紅。

    曦瑤被璋瑢說得啞口無言,低著頭央求道:“我知道錯了,姐姐,如今我連孩子都沒有了,您還拿重話說我……”

    “你還知道怕嗎?”璋瑢用食指點了曦瑤的腦袋,“如果你以後還有這麽荒唐的事情瞞著我,看我還理你不理了。”

    曦瑤將頭埋在璋瑢的懷裏,撒嬌道:“我知道姐姐不會不理我的,要不然姐姐也不會拿那麽好的燕窩來給我補身體。”

    璋瑢嗔道:“差一點就要做娘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好可惜的孩子。”

    曦瑤摸了摸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臉上帶著淡淡地哀愁,說道:“真沒想過他會真的來了,是我對不起他。”

    璋瑢歎道:“倘若能好好地生下來,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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