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下課還有十幾分鍾時,趙夏就離開教室去了程國維的宿舍。他見了程國維後對他說:“一塊出去走走。”於是,他們就一塊兒從五樓走了下來。

    當他們來到學校門口的時候,趙夏有意停了下來。程國維一看馬上說:“我們快走,丁老師看到了不好。”

    趙夏堅持說:“不,就在這兒。因為我提前走出教室,他心裏肯定不高興,看到我們在一起就沒事。”

    但是,站了很久,一些學生已經出來了,還是不見丁適之。趙夏就跟程國維談起了方慧華的事。

    “方慧華寫了一封信給我,叫我不要去漢江實習了,說還不如早點迴家好。你說應該怎麽辦呢?”趙夏問。

    “她還寫什麽了?” 程國維問。

    “沒有了,就這些。”趙夏迴答。

    程國維考慮了一下,笑了笑,說:“其實,她要你迴家是假,叫你不去漢江實習是真。她怕你離開她。”

    趙夏覺得不對,問:“你有什麽理由這樣認為呢?”

    “反正我這樣感覺。” 程國維說。

    “不對!”趙夏說,想反駁他的話。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方慧華匆匆忙忙地從教學大樓裏走了下來。她走到教學樓門口,突然停了下來,借著光線想把一張紙打開。趙夏立即明白殷大紅一定已經把紙條遞給了她,趕緊示意程國維:“看!她下來了,那個就是。”

    程國維迴過頭去看。與此同時,方慧華也發現了他們。她立即把紙一捏,掩飾地一邊跑一邊高聲向走在前麵的幾個女同學喊:“等等我!等等我!”

    “我認識的。”程國維說。

    趙夏也就跟程國維分了手。臨別,程國維拉住趙夏的手說:“你要盡力爭取去漢江實習,一定要妥善處理好這件事。”

    “好的。”趙夏認真地說。

    夜,又是一個惱人的、靜悄悄的、充滿了恐懼的夜。在房間裏,趙夏跟殷大紅談論了很久很久,直到深夜一點多鍾。

    第二天,趙夏一早就醒了,因為他時刻擔心著方慧華接到紙條後會有什麽反應。他把殷大紅叫醒,就跑步去了。跑步迴來剛好碰到殷大紅替他打了早飯迴來,他們一邊走一邊吃,迴到了宿舍。趙夏對殷大紅說:“今天上午我哪裏也不去了,如果碰到有人問我,就說我上課去了。”

    殷大紅當然知道趙夏說的“有人”是指方慧華。

    吃完早飯,趙夏就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發呆,重複著他這些天每天都是這樣的生活:擔憂、痛苦、矛盾、苦悶、煩躁、單調。可恨這個丁適之,要不是他橫加幹涉,他和方慧華也許早已經分手了,不要等到今天這樣遭痛苦。他替方慧華擔憂,她現在承受的是兩方麵的壓力:一方麵是丁適之的壓力,另一方麵是就是他趙夏,她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他一定愛她。可以想像,她遠比他要痛苦得多。“天啊,為什麽命運所給予我們的都隻是這些撕心裂肺的痛苦?這樣的日子比死還難受。”趙夏在心裏想。

    九點鍾左右,殷大紅匆匆地跑了迴來。他“砰”地關上了門,看他那慌慌張張的樣子,趙夏以為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啦?”趙夏問。

    “剛剛聽潘曉敏說,丁老師叫我替他去火車站買票。我不想去,裝做沒聽見,就跑了迴來。” 殷大紅說。

    趙夏鬆了口氣,問:“丁老師要去漢江?”

    “對,方慧華說,昨晚漢江來了加急電報。”

    “你剛見過方慧華?”

    “是的,她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坐著,我就跟她談了幾句。她問我吃了早飯沒有?我說,沒有。她就出去買了二兩抄手,要我煮起來端給你。我說你上課去了,她就要我煮起來吃。我說不吃,最後她自己煮起來吃了。” 殷大紅說。

    趙夏心裏劃過一絲安慰,忙問:“還談了什麽沒有?”

    “她說她剛剛跟丁老師吵了一架。她對丁老師說,趙夏為你編書花了那麽多時間,總要給點稿費什麽的。丁老師不同意,說書編得不好。”

    “笨蛋!”趙夏還沒等到殷大紅把話說完,就已經罵出來了。“這些事哪裏用得著她去管?況且現在這個時候,她怎麽知道有稿費什麽的?說實話,我是替丁老師幫忙的,我根本不要什麽稿費。”

    殷大紅看著趙夏,瞪著一雙迷惑的眼睛。趙夏知道自己說話過了頭,平靜了一下怒氣,補充說:“哼!書編得不好!你不是說丁老師在你們班上吹的時候,說那本書編得很好嗎!”

    “是的。”

    “沽名釣譽。”趙夏冷冷地吐出四個字。

    殷大紅坐了一會就走了,大約過了幾分鍾,他又跑了迴來。

    “趙夏,火車票由李四寶替丁老師買了,一共買了兩張,丁老師要方慧華跟他一塊去。”

    一股憤怒的火焰忽地在趙夏心中騰起,想起有一次在辦公室他親眼看見方慧華為丁適之脫鞋洗腳的事,他氣得渾身發抖。他示意殷大紅走過來,低聲但堅決地對他說:“你去告訴方慧華,堅決不要去漢江,簡直是欺人太甚!”

    “對。”殷大紅說,同仇敵愾的樣子。他對趙夏叫他做的事從來是不打折扣的。

    突然,趙夏想起了那本書。他問自己是不是又在感情用事!他激烈地思考著,丁適之一直不跟他提關於他跟方慧華的任何事情,是不是他認為已經把方慧華控製住了?如果是,他正好利用這個假像。這樣一想,他又必須讓方慧華去。

    沉思良久,趙夏終於說:“算了,讓她去吧,讓她去。中午你替我去打飯。從現在起,我不想再見到她了。如果她問起,你就說我病了。”

    其實,這時候離吃飯還有兩個多小時。若在平時,可以說是一眨眼功夫,可是眼下,趙夏卻感到相當漫長。他不想見她,可又渴望見一見她。他理解方慧華,她是個比普通姑娘更需要感情的人。她見不到他,正如他見不到她一樣,感到異常的難受和痛苦。他最後還是決定去見一見她,不過,他想勸她去漢江,並且像以前一樣對丁適之好。

    方慧華很晚才來打中飯。當時,趙夏和殷大紅已經打好飯,準備走出食堂了。她對趙夏笑了笑,趙夏隻好坐下來等她。趙夏怕旁邊有另外認識他們的人,因此不敢輕易跟她說話。趙夏小聲地問了殷大紅,在確定並無危險的情況下,終於站起來,接近了她。

    “昨晚你跟丁老師談我什麽了?”趙夏問。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跟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而且語氣中帶著強烈責備的味道。

    “沒有啊!”方慧華大惑不解,盯著趙夏的眼睛。

    “聽殷大紅說,你跟丁老師說稿費什麽的,是不是?”

    “哦,這個事啊。” 方慧華猛然想了起來,“不是昨晚,是以前說過。我現在根本不在他麵前提你的名字。”

    趙夏後悔自己太冒昧了,差一點錯怪了她。

    “丁老師要你去漢江,對嗎?”趙夏緩和了一下語氣說。

    “是的,但是我絕不會去!” 方慧華說,一副毅然決然的樣子。

    “我看你最好還是去一趟,不然丁老師會以為是我的緣故你不肯去。”趙夏勸解說。

    “不去就不去!我又不是他的奴隸。” 方慧華冒火了!

    趙夏張了張嘴,但什麽也沒說出來。他知道自己太自私了,他不但不能去理解她,甚至也不能體貼她,盡他的力量去安慰她。他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麽辦。

    方慧華多打了一個菜,硬是要分給趙夏和殷大紅一半。趙夏感到很慚愧,他實在有負於她的一片誠心。他差點沒讓自己的眼淚掉出來。

    路上,方慧華說:“昨晚,看了你寫的那封信,簡直把我氣壞了。不是我不支持你學習,也不是我不理解你,而是你太天真了。”

    方慧華說這話,顯然還帶著怒氣。但很明顯,她在極力把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停了一下,她又說:“我不理解你?我真不理解你嗎?昨天我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覺。最恨我哥哥,偏偏在這兩天迴家去了。我肯定不在那裏住了。”

    這時,趙夏看到丁磊出現在遠處的轉彎處,連忙說:“丁磊來了!”他們立即像避瘟神一樣地分開了。

    下午,趙夏跟殷大紅一起去上速記課。方慧華坐在最後一排。趙夏看著她一副煩悶異常,心事重重的樣子。下課後,趙夏就跟殷大紅一邊走一邊商量,是讓方慧華去漢江好呢,還是不去好?殷大紅說:“如果你想跟丁老師搞好關係,就讓方慧華去漢江,並且像以前一樣服務周到;如果你認為一切無所謂,畢了業就完事了,那就不要讓她去好。”

    “我當然是希望能跟丁老師搞好關係。”趙夏說。

    “那你就勸方慧華去。”殷大紅說。

    趙夏決定再試一試。

    到吃晚飯的時候,趙夏在食堂裏碰到方慧華。他仍然重複他的觀點,要她最好跟丁適之去漢江。

    “你就去這最後一次,以後不要去了。”趙夏說。

    “我決定了的,絕對不會去。我剛剛跟他頂了嘴出來,把他氣壞了。我說,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我不是你的奴隸!”

    “你太任性了!丁老師肯定怪罪我。”趙夏用一種憤怒的語氣說,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心情十分的壞。吃了晚飯,殷大紅幾次叫趙夏去打球,都被他迴絕了。趙夏說:“等丁老師走了後我才敢下去。現在下去,如果剛好碰到他動身要走,不向他道別不好,向他道別他不理睬更不好。”

    “我下去看看。”殷大紅說。

    不一會,殷大紅就跑迴來了,對趙夏說:“方慧華已經跟丁老師走了。聽劉老師說,方慧華是哭著走的。”

    這一刻,趙夏無法形容他心中是一種什麽滋味。他像全身麻木了一樣地呆住了。他自責!矛盾!他感到有一種把朋友出賣給敵人一樣的沉重的負罪感。他的忍耐終於到了頂點,他無法抑製自己了!封凍著的心終於像決堤的江河一樣奔湧而出——這憤怒!這種對這一事物恨透了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著的憤怒的眼光!他恨不能立即撲上去把丁適之撕成碎片。他第一次懂得怎樣去恨一個人,什麽叫恨之入骨!丁適之!丁適之!這隻惡狼!這個老惡棍!可他為什麽偏偏又那麽得勢?這是為什麽?又是為什麽呢?他攥緊拳頭,一種恨得咬牙切齒的破壞欲。“可能?怎麽可能呢?丁老師怎麽會是這樣一種人呢?”他想摔東西!真想摔東西!

    對著陰沉沉的天空,他內心忍受著無比的痛苦。他想起了李丹,想起了炮火紛飛的越南戰場。如果前麵是死亡,他也會去麵對;如果這裏是戰場,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去接受血與火的洗禮,去發泄鬱積在他心底的愛與恨!

    鬥爭也許隻是開了一個頭,因為書的出版任務才剛剛開始,而趙夏又恰恰把它當做自己的一項事業來捍衛和完成,並且寄托著他對自己前途的希望。應該學會用理智控製感情,而不應該讓感情控製理智,但這些新仇舊恨,他刻骨銘心,總有一天要徹底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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