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憂山,離憂大殿。


    陸無羈早就來了,臉色陰沉難看,一言不發的坐在左側自己的長凳之上,麵沉如水。原本就極小的眼睛,如今眯縫著,眼中看不出生氣還是平靜。


    身後曾銳金、白離木和林逸之皆低頭站立,連大氣都不敢出。原是陸汐月死活都要跟來的,可是陸無羈這次沉著臉,無論如何都不帶她來,她也沒辦法,被他娘穆蘅秋硬拽迴了內室,臨走時看向林逸之的眼神還是充滿了無盡的擔憂。


    危機!重大的危機,原本指望著這次收徒能增加一下莫憂峰的人丁,指不定收個有才的來,那樣更是皆大歡喜了,未曾想卻出了這麽一個岔子,歐陽世家家主之子歐陽越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離奇死了,這倒不算什麽,更為離奇的是他留在大石頭上的那個詭異的“木”字。一下將望憂峰楚簫和莫憂峰白離木、林逸之全部都指為殺手的嫌疑。望憂峰還好,起碼不過是被懷疑一個人,而他莫憂峰這次確是出彩至極,一下被懷疑了兩個人。


    隻是這種所謂的出彩絕對不是陸無羈想要的,而那個極其詭異的木字宛如刻在陸無羈的心頭之上一般,讓他感覺到沒來由的一陣心悸。


    這件事但願隻是單純陷害某一個人吧,如果這個真正的兇手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將他莫憂峰一網打盡,而對白離木和林逸之的陷害隻是他計劃的第一步,那麽這樣的話這件事情就嚴重了。那個藏在幕後的黑手,其用意不得不讓人不寒而栗啊!


    如果說白離木或者林逸之是兇手,陸無羈打死都不信。白離木是有那樣的手段,但是這老二是他一手帶大的,論感情他對白離木的感情比起自己的親女兒陸汐月少不了多少去,他白離木是有那樣手段,可是他平日裏性子清冷孤高,讓他殺這麽一個不相幹的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麽,林逸之呢?陸無羈就更加難以相信會是他做的了,他的修為幾斤幾兩,陸無羈最是清楚不過,他要不動聲色之間,將築基五重的歐陽越一擊斃命,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事實上,陸無羈聽到連林逸之都是被懷疑對象時,真的氣極反笑了。


    可是,陸無羈思來想去,若要保一個人周全,那毫無疑問,他要極力保全白離木,而望憂峰清玄那個老狐狸更要潑出命去維護楚簫。


    那麽林逸之怎麽辦?他又將如何自處!


    想到此處,陸無羈從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的無比震怒到如今對這個有些憨厚到癡傻的小徒弟竟有了絲絲的憐憫之意。


    看來,他隻有獨自麵對這即將到來的危機了!


    忽的,陸無羈長歎一聲,朝林逸之看去,那眼光也驀的溫柔起來:“老五……”


    林逸之根本沒有意識到,其實這件事最大的危機是自己,因為論修為他不可能殺的死歐陽越的,這是大家都明白的,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他獨獨擔心的是,這件事情肯定又會惹的師尊生氣了罷。


    林逸之正在出神的想著,忽聽陸無羈叫他,而且那言語頗為緩慢柔和,竟似沒有生氣。心頭一激靈,忙走上前去,撲通跪倒道:“師尊,徒兒有罪,請師尊責罰!”


    陸無羈心頭卻是一顫,他看了看這個跪在地上的最小的徒弟,驀的想起他的那些癡傻,竟忽然覺得有些可愛,隻是,如此品行單純的傻小子,到底能不能禁得住一會兒即將到來的詰難呢!


    心頭沉重,眉頭鎖的更緊了,隻是看向林逸之的眼神卻更多了一份憐憫,緩緩道:“老五,我問你,出事那晚你在哪裏?”


    林逸之心中一動,那一晚自己跟納蘭明軒喝的酩酊大醉,兩人在那樹下睡了一夜。這事情納蘭明軒可以作證的。


    他心中一喜,剛要脫口而出,忽的似想到了什麽,不由得神情一黯,隻咬了咬牙,小聲道:“那日晚間……徒兒很早就在山前耳房睡下了……”


    那頭卻是低的更低了,便是連陸無羈的眼神都不敢看上一眼。


    林逸之原本是要脫口說出納蘭明軒的,可是就在那一瞬之間,他心中忽的想到,如果他說兩人在一起喝醉了,那麽納蘭明軒也有可能卷入這趟渾水中,而納蘭明軒還不是正式的弟子,輕則可能趕出離憂,重則可能性命不保!


    一念至此,他頃刻之間做出了決定,便是自己頂了這個罪名,也不能將納蘭明軒這個四個字說出來!


    隻是,若有人知道林逸之此時的想法,怕是同情甚至還有一點可笑,他自己都在劫難逃了,還去心心念念的關心自己的那個納蘭兄弟!


    唉,果真是憨厚至極啊!


    可是陸無羈卻沒有那麽好糊弄的,緩緩的看了林逸之一眼,便已知曉他欲言又止,又低頭不敢看自己,便知他刻意隱瞞了什麽。


    心中不由的一陣激蕩,莫非這個傻徒弟有證明不是他所為的證據,可是,他怎麽不說呢?


    陸無羈有些替林逸之著急,不由得語氣有些加重道:“怎麽?為何如此吞吞吐吐,你有事瞞我!”


    林逸之被陸無羈說中心事,心神巨震。


    可是,無論如何也是不能說出實情的,他暗自又咬了咬牙,緩緩道:“師尊息怒,徒兒說的話沒有半字隱瞞,我真的很早就睡了!”


    這句話確是一氣說完,沒有半點停頓。


    陸無羈知道他分明就是隱瞞了什麽,不由的急的站起身來,在他麵前來迴的踱著步子,眼睛更是灼灼的看著他。


    可是任憑師尊如何審視,這個小徒隻把心一橫,頭一低,一語皆無。


    半晌,陸無羈隻得長歎一聲,看著這個倔強小徒的身影,長歎一聲道:“如此,你就自求多福吧!……”


    忽然,陸無羈眼中竟然出現了些許的滄桑,這個身影,這樣的倔強,真的好像當年的那個自己啊,可是如今,這份執著又在哪裏?


    腳步聲響,門前已經閃出兩人,正是嗔憂峰首座天嗔道人和首席弟子胡峰。自那日陸無羈衝天一怒傷了胡峰之後,天嗔與他再無交集,如今也是互不相問,也不見禮,權當沒有看到彼此,天嗔微微哼了一聲,坐在右側,怪目一閉,一語不發。胡峰冷著臉站在他的身後。


    陸無羈心高於天,見他們如此,自己更犯不著打招唿了,也是把臉一轉,假寐無語。


    緊接著一心道人帶著首徒趙世楠走了進來,看看這兩方的架勢,不由得搖頭苦笑,衝兩邊都打了招唿才坐下。


    然後是恨憂峰天逸道人帶著首徒王冽緩緩的走了進來,雖然他與陸無羈沒有直接衝突,但是天逸畢竟是其親弟弟,因而也是麵若冰霜的坐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一陣嘻嘻的笑聲,門口出現了一個幹巴巴的精瘦老頭,然而手裏卻抱著一個比自己的腦袋還要大上半圈的不知什麽畜生的後腿一邊使勁啃著,一邊嘻嘻哈哈的笑著往裏走。身後跟著的首徒卻是洪立坤。


    那腦袋大小的後腿,被烤的外焦裏嫩,外皮一層金黃色,色澤鮮豔,香氣撲鼻。


    隻是天逸、天嗔、一心見之皆是眉頭一皺。


    天嗔更是哼了一聲道:“寧師弟,離憂大殿之上你拿那麽大一個麋鹿後腿邊吃邊來,成何體統!”


    這話一出,那精瘦的老頭似乎老大不願意起來,將那麋鹿腿移開,一張精瘦到隻剩兩隻眼窩深陷的大眼滴溜溜轉了幾下,那嘴中還兀自嚼著沒咽下去肉,嘟嘟囔囔道:“唉我說,天嗔老道,咱家掌教師兄閉關未出,那就管不了我帶什麽上來了!”


    說罷,往天嗔身旁一湊,舉起那比腦袋還大的鹿腿就往天嗔的臉上杵,一邊杵一邊笑道:“你要是饞了,你嚐嚐,這味道可是美妙無比啊!”


    天嗔沒想到他要來這一手,猝不及防之下,差點就被寧完我將這鹿腿杵進嘴裏,時下大窘,怒氣衝衝道:“你個寧老頭,你太放肆了!”


    寧完我見他這怒氣衝衝的樣子,忽的一怔似想起什麽道:“對了對了,忘了你們幾個都是牛鼻子啦,早就戒葷腥了,額無量天尊彌陀佛,罪過罪過!”說罷,卻不見他真的懺悔,兀自大朵快頤起來。


    天嗔、天逸、一心三人聽他將道號佛號混在一起念了,心中更是氣結,但是對這貪吃的瘋老頭卻是一點辦法也無,隻能生悶氣。


    莫憂峰眾人和洪立坤見他這樣嬉鬧想笑又不敢笑,硬憋著,隻怕是時間長了非憋出內傷不可。


    好在就這種憋笑的時間沒有多久,門前身形一閃,一高大的蒼老道士邁步走了進來。


    緩緩而行,須眉皆白,眼皮似乎耷拉著,宛如睡著一般。然而那寬大的道袍卻是無風自起,飄渺虛無。


    正是清玄上人。而他身後跟著那一襲白衣的正是楚簫無疑。


    今日的楚簫似乎有點無精打采,身上缺了一股俊逸與灑脫,眼神有些茫然的朝大殿內看去,當看到白離木和林逸之時,竟忽的直直的低下頭去,更是一聲不吭的跟在清玄身後。


    林逸之心中有些納悶,平素裏,這個楚簫師兄給他的印象並不是如此啊!


    清玄上人卻是不得罪人的,衝在場的人嗬嗬一笑,打過招唿,來到陸無羈近前又是一歎,親近的拉著他的手道:“唉,卻是為兄罪過了,這收徒的事情,除了岔子,還出在我那不肖徒兒身上,讓陸師弟擔憂,楚簫,還不過來賠禮!”


    楚簫恍恍惚惚中聞聽,忙走了過來,正欲下拜,陸無羈哪裏肯受,皮笑肉不笑,假裝親近道:“哪裏話來,這事不怪你!”


    言罷又是好一陣寒暄,外人看去當真是和睦恭謹無比。


    隻是那個枯瘦的寧完我一邊專心致誌的啃著鹿腿,一邊小聲的嘀咕著:“不親假親,豬鼻子插大蔥……”


    待清玄落座之後,大殿內又是一片寂靜,氣氛也變得有些微妙起來,每個人都不說話,都這樣幹坐著,半晌之內,無人言語,整個大殿隻迴蕩著寧完我吃著鹿腿津津有味吧唧嘴的聲音。這氣氛竟顯的有些滑稽。


    又過了近一個時辰,就在眾人都等不及的時候,清玄上人言說再等一刻鍾,若人還未到齊便不等了。


    門口才閃出兩個閃閃來遲的身影來。


    那第一個中年道姑自是幻憂峰首座幻塵師太無疑,那後麵跟來的眾人下意識的皆認為是首席弟子蘇沅無疑,然而,眾人看去,卻都是一愣。


    因為,幻塵身後跟著的那個女子,卻不是蘇沅。隻是那氣度和容貌比起蘇沅來說,更是驚為天人了!


    林逸之正自低頭發呆,聽到那腳步聲響,抬起頭來,不經意的朝門前望去,下一刻,他的眼睛便再也離不開了那幻塵師太身後的那個陌生女子了,林逸之的心竟然也莫名的一陣悸動。


    這種感覺,林逸之從來沒有過,因為,他的眼中,那個門前的女子是他從未見過的絕美。


    那種美麗如果用語言來形容,便是你掏空心思也形容不來的,林逸之的眼神就那樣看著她,覺得這世間再美麗的事物也美不過眼前這個女子半分半毫了。


    藍衣如幻,就那樣微微的蕩在這陽光與微風之中,裙角飛揚,陽光緩緩的灑下,那女子就宛如九天仙女一般,傾世獨立。絕美的身姿,似怨似喜,似冷似歡。


    黑發如瀑,長長的托在背後,兩縷發絲輕柔柔的垂在鬢間。藍衣飄蕩,那行走的姿態,便可傾國傾城。


    然而那臉上雖容顏絕世,卻是清冷如雪,整個人宛如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緩緩的走在師尊之後。


    一點孤獨,一點傲然,一點嫵媚,絕色無雙。


    而那身後,竟然泛著淡淡的藍色光芒,柔柔的灑在這藍衣女子的身上,更是多了股無法掩飾的清冷與絕豔。


    那藍色的光芒,皆是從她身後的那柄藍色的散發著如她一般清冷劍氣的長劍之上發出的。那長劍通體幽藍,震懾心神,絕非凡品。


    冷劍清顏,絕世無方。那清冷的眸中,更是閃著如這劍氣一般絲絲的清冷流光。


    那身姿清冷著緩緩走來,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感覺到那女子頃刻之間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


    驀的,那藍衣女子目光流轉,正齊齊的與林逸之有些癡癡的眼神撞在一起。林逸之頓生出一絲自慚形穢的感覺,連忙低下頭去。


    那藍衣女子看到林逸之有些癡傻的樣子,不僅有些微微的不屑一顧,冰冷如雪的麵容上,忽的竟綻開了一絲淺淺的哂笑,便是如此,那笑容也足夠的傾倒世人。


    便是九天仙子也沒有如此的容貌吧!


    這個女子到底是誰?林逸之癡癡的想著,腦海裏已經全然是那如夢如織的藍衣身影。


    幻塵師太一抱拳道:“我門中最近事情頗多,來晚了諸位莫怪!”言罷,衝身後的藍衣女子道:“還不見過諸位師叔伯和諸位師弟妹!”


    那藍衣女子又是淺淺一笑,隻是,那笑容裏竟也似被那清冷的氣質洗過一般,笑如初雪,咋暖還寒。


    朱唇輕齒,星眸輕動,幽幽的而又帶著淡淡清冷之意的聲音緩緩響起,飄蕩在整個大殿之上:“弟子,端木凝闕拜見諸位師叔伯與諸位師弟師妹!”


    不卑不亢,進退有度。


    言簡意賅,這話說完,便不再言語,藍衣閃動已站在幻塵身後,那眸中再不看他處,幽幽閃動著如雪的清光,就那樣站著,遺世獨立。


    林逸之再一次偷偷的看向她去,方才那有些不屑一顧的眼神和那微微輕蔑的哂笑已經讓林逸之有些羞愧,這一眼更是鼓足了他自己無比的勇氣。


    她是看不上我這個修為有低,長相平凡的人的,也許隻有像楚簫師兄那樣的人方有與她談話的資格吧。而我,便是連個正眼她都不會給的。


    林逸之這樣癡癡的想著,心中的自卑更是重了一分。


    其實,他的自卑從這藍衣女子進門的那一刻,從他看到她絕世的容顏開始便已經深深的紮在了他的心裏。


    原來,這個絕世的容顏的女子,便是自己從上得山來便知道的驚采絕豔的人物——端木凝闕啊!


    林逸之的心想道這四個字的名字,不知為何,又開始了莫名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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