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甸越來越稀,終於被冰雪世界吞沒。


    在草甸與冰雪世界的分界線上,雪瀚城巍然屹立。


    當蒲草仲抵達雪瀚城的時候,實在無法想象大雪山竟然也有如此多的人。


    在雪山六堡,蒲草所見也僅是住在堡裏的幾百來人,有時跟蘇子仲跑得遠一些,遇到零星的聚集點多的也不過千把人。


    因而在蒲草的認知裏,人才是大雪山最稀少的物種,現在還未進入雪瀚城,蒲草就已經深深感到這個世界與自己以為的根本就不一樣。


    蘇子仲看蒲草被震驚的樣子,笑著鞭馬與蒲草並轡,“雪瀚城的人還不算多呢,到時你去了雪鷹城、席雪城,你就知道什麽是摩肩擦踵了。等迎雪節的時候,那才叫一個壯觀。”


    雪山六堡各自打出自己的旗號,使團的車架上也懸著代表各國皇室的旗徽,雪瀚城的城守早早等在城門口,迎了車隊入城歇息。


    城守府前有一片極大的廣場,立著一尊雪神的雕像,四周跪俯著密密麻麻的雪山子民,他們表情肅穆,口中念念有詞,聽蘇子仲說,隻要進了大雪山內圍,每一座城市皆是如此。


    這裏的所有人都是銀發碧眼,與雪山六堡和使團的人很容易區分,偶爾會遇上幾個隻有銀發或隻有眼珠顏色不一樣的人,蘇子仲給蒲草解釋,這是大雪山與外族人聯姻的後代,看著蒲草嘖嘖稱奇。


    城守領著一隊從盔甲到戰靴以及坐下馬匹都是雪白色的騎兵隊伍在前麵開道,入城以後,蒲草與蘇子仲他們換乘了雪輦,輦車的車轍既平又闊,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兩道印子。


    “蒲草,這就是護教軍的一支迎賓旗。”蘇子仲指著開道的白盔白甲的隊伍對蒲草輕聲說。


    “我以後也穿這個?會不會被凍死。”說實話,這白盔白甲看著挺威風,實際不怎麽保暖。


    “你以為你是我麽?,迎賓旗要長得好看才能進,你這長相大不了能安排守門就不錯了。”


    “滾蛋。”


    “我爹肯定幫你爭取留在大雪山山腳下的護教軍本部,有我丁伯伯照應,你肯定很快就能升遷。要是把你外放到其他的城市,你就一輩子當個伍長吧。我老丈人總不能看著我蘇子仲的兄弟在底層掙紮吧。”


    “治好病才能想其他,伍長能修行冰瀑經嗎?”


    “怎麽可能,冰瀑經就那麽爛大街嗎?有部冰刃決給你學就不錯了,不過你別擔心,過幾天我去找叮叮叮,讓她偷偷傳給你第一層心法,到時候你兩部一起練,對練的時候不要暴露出來就成。”


    “這能行嗎?別到時候連累你和叮叮叮。”蒲草一聽有些著急,幹壞事兒他倒不怕,私自傳功擱在哪都是大忌。


    “切,那些長老家的子子孫孫,按道理也不能傳授冰瀑經啊,暗地裏誰不在學,都睜一眼閉一眼呢,沒人拿這個說事兒,你就把心放肚子裏吧。喂,到迎賓樓了,我先走一步,替城守引見各國使團,等會見。”


    迎賓樓雖然名字裏有個樓字,實際上占地很大,各國使團都有獨院。


    蒲草被安排和雪山六堡住在一起,說明大雪山對他們的身份了解得很透徹。


    雪山六堡與雪瀚城相鄰,作為未來的雪山六堡繼承人,自然是要與雪瀚城搞好關係,蘇子仲他們都會給城守送禮去了,


    蒲草樂得清靜,站在窗前看雪瀚城的風景,對內陸人來說,大雪山就像是神秘的處子,遮遮掩掩地藏在深閨中,隻聞得見幽香,卻從不曾見過真容。


    窗口正對著迎賓樓的大門,蒲草遠眺了很久,也沒有見到一個內陸人在雪瀚城出現,心想大雪山果然如傳說中的那樣排外。


    蒲草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哪裏不對勁。


    究竟是哪裏不對勁?蒲草這才想起來,雖然沒有內陸人到迎賓樓來,但門口出出進進銀發碧眼的隆國人怎麽會如此之多,而且這些隆國人看打扮不像護教軍也不像是下人,進來以後就鑽進各個使團住的地方,似乎呆了很長時間才出來。


    蒲草右手兩指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


    淩子公主的正使別院。


    從淩子公主房間的布置來看,雪瀚城很是費了一番心思。這間房間內的擺設完全仿照了豐國的生活風格和傳統習慣,房間不大卻很有層次感,靠床一側被人為地將墊高,用於處理公務的辦公區相對就顯得矮上一截,符合豐國人高寢低坐的講究,淩子公子乍一進了房間還以為迴到豐國。


    內飾的細節也很花了功夫,除了一些大雪山特有的小物件,還有不少豐國女子閨房的玩物,甚至能找到保存完好、內陸都為數不多的竹簡書冊。


    雪木的香味很好聞,厚厚的幔帳將房間隔開,淩子公主跪坐於中,左首一位碩儒老者側身而坐,幔帳的外邊下首則坐著一個隆國人。


    “辛苦了,以後去了豐國,持令牌可免除一切稅賦,我豐國會派人保護你商隊的安全。”


    “多謝左大人。”


    隆國人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


    “左師,還有要見的嗎?”淩子公主揉了揉臉上吹彈可破的皮膚,正使得綁著臉,時間長了兩頰都有點僵硬。


    “小姐,啊不,公主殿下,剛才是最後一個,沒有了。”被稱唿為左師的老人慈愛地看著淩子,“瞧我這張老嘴,老是改不過來,得叫公主殿下。”


    左師爽朗一笑,“公主累了吧,累就早點休息,到了雪鷹城還有一堆繁瑣的禮儀,呈交國書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一遞就完事了。等此行拿了國賊鬱臻,咱們就快快迴豐國去,大雪山這冷死人的地方,哪有我們豐國好。”


    左師哈著氣,將雙手靠近取暖的路子,淩子微微一笑,“左師自小便開始教我讀書識字,無需客氣,說實話我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像在做夢,夢一醒就成了公主。”


    “出行了,陛下可是說了,等公主一迴豐國,就得賜殿下封號,到時候陛下再尋一個俊彥博學的人給公主賜婚。”


    “左師,有句話我本來不想問,但我是您看著長大的,父親常年在外打仗,我見您的時間比見父親都多,我是真想知道父親為何反了鬱家,難道就不顧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淩子公主看樣子已經忍了很久,終於向這個有一些微駝卻十分睿智的老人求教心中的疑惑。


    “殿下,您該習慣稱唿陛下為父皇,這件事情很複雜,並不是想象中的那樣,以後等你該知道的時候,陛下自然會告訴你的。”左師似乎不願意就這個話題多說,“如果殿下見了鬱臻,切不可如從前那般親近,現在他是國賊,而你是豐國長公主殿下,立場不同,一切都不再是從前了,變不迴來了。”


    “以前那樣不好嗎?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到底是為什麽?”淩子公主想起從前,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左師看著心疼,語氣卻很強硬,“公主,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我們這次的任務就是爭取和大雪山結盟,由大雪山出兵偷襲冶國後方,逼大冶王迴援,解巨象山之圍。順便從大雪山手中拿迴鬱臻,如此你父皇才能安穩地治理豐國啊。”


    淩子噙著淚點點頭,左師之前已經將國內的情況和淩子說了,巨象山一線拉鋸戰曠日已久,每多僵持一天,豐國的軍民就多死一些。


    家國大義黎民生死麵前,容不下那些多愁善感。


    這位左帆正老人,在淩英俠還不是大將軍的時候就已經成為淩英俠的智囊,助淩英俠打了不少的勝仗,後來年紀大了,熬不了沙場征伐,迴到將軍府負責情報搜集工作,有空就給淩英俠教教幾個孩子,左帆正對於淩子來說,亦師亦父,定不會害自己。


    渝國使團駐地,八個人圍在一起不知為何事爭執不休,除了中年正使沒有紋麵,其他七個紋麵男子恨不得要拔刀相向。


    “吵什麽吵,都沒個結果,現在就開始為部族利益在爭,爭來爭取都是空談,有意思嗎?”


    在即將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當口,中年人發話了。


    七個兇悍的渝人似乎很敬畏這個略顯滄桑的中年人,抱拳落座,氣鼓鼓地互相不搭理。


    “渝王的熊羆軍正在璟國和睦國境內掃蕩,有打架的力氣怎麽不去上戰場,你們是使者,代表了陛下的顏麵,自己人都不和,外國人看了會如何想?”


    “隻要大雪山同意牽製睦國,甚至出兵在鼇頭溝吸引睦國一個月,我大渝就能狠狠地在睦國切上一刀。要分戰果先得打殘了睦國再論,在這裏爭那些還沒有到手的,有什麽意義?從此刻起,再不許為這事有任何爭執,誰丟了渝國的臉麵,死後整個家族都不得入祖陵。”


    “謹遵卞祖使之命,再也不敢了。”七人一聽這個懲罰,趕緊向滄桑的中年男子認錯。


    冶國和睦國的使者院內,自然也少不了隆國人的拜訪,蒲草雖然奇怪,但冶國和睦國使者來大雪山的目的太簡單了。無非是接著觀禮的名義,談妥交易罷了。


    蘇子仲之前已經給蒲草分析過,冶國人來大雪山,想給一些好處給雪神教,挑唆大雪山和睦國幹一仗,睦國現在暗地裏跟豐國勾勾搭搭,巨象山一線出現了不少睦國研製的對付冶國鐵騎最為有效的蒺藜箭,這東西一派上戰場上,冶國的戰馬根本就衝不起來。


    別看蒺藜箭聽起來簡單,箭杆卻必須要用來睦國的一種彈木,隻有這種木材製作的蒺藜箭,不僅軟硬適中,還可以迴收使用,效果最佳。


    豐國為什麽會有這種武器?答案顯而易見,背後有睦國的影子。


    別看睦國現在與大雪山在草甸上對峙,不過是個姿態而已,睦國掌控著大雪山的糧食供應,不可能逼大雪山太緊,萬一逼急了大雪山,雪神教一聲令下跑到睦國來搶,睦國可幹不過這群狂熱的信徒。


    睦國壓著糧食,不過是想待價而沽,換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而已,離陽鎮死了幾十個軍民又如何,在利益麵前,沒有什麽是不能被犧牲的。


    大雪山與渝國之間距離最近,道路相對平坦,出兵最為方便,如果大雪山能答應出兵騷擾渝國,那睦國就算白送糧食給雪神教,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陸上風起雲湧,一直超然物外的大雪山將如何抉擇,吸引了整片大陸的目光。


    蒲草處在旋渦的中心毫無所知,依然有閑情盯著迎賓樓的門口,期待著可能出現的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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