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得到留宿宮中的特許,一同留下的還有花園中見到的柳兒,在眾多同齡女孩子的羨慕神色中,我意識到,留宿宮中,這是多麽榮耀的一件事兒,至少對那些女孩子來說,是多麽渴望的事情。

    我不知道,在這深宮內院中留宿,意味著什麽,又為何要我留宿於此,卻隱約明白,也許這是父親的意思,而我,隻有順應留下。可是,心中還是有些微的緊張,母親在世的時候,我曾經好奇的問她,這皇宮裏住的都是些什麽人?母親將天真的我抱到她腿上,摸著我柔軟的頭發,愛憐的看著我,她告訴我,皇宮裏的人們,都是與世隔絕,無法觸及也觸及不到外界的人,那時我不明白什麽意思,我對母親說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去宮裏看一看,母親卻聲色大變,不安的將我緊緊擁在懷中,她希望我永遠也不要進宮,更不要我與皇宮裏的人扯上關係。

    而如今,我不僅進了宮門,還留宿在這高牆內,我沒有聽母親的話,是福是禍,是對是錯,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深思。

    在一名嬤嬤的帶領下,我走進這聽雨小築,靠著一彎荷花池邊,地方不大,卻一應俱全,堪稱奢華,打開窗,窗外便是開到搖曳的荷花,碧綠茂盛如鬥篷般層次的荷葉中,一株株粉荷在風中搖晃,偶爾幾縷花瓣凋零,隨風飛舞,緩緩打著旋兒,輕輕落在清澈的水麵上,蕩開一圈圈細微漣漪,風一吹,飄向遠方。

    我不安的情緒,瞬間平靜下來,鼻間傳來陣陣荷香,微風拂過麵頰,仿佛,是母親柔軟的手在撫摸著我的臉龐,心中一片安寧,我許久不曾體會過的寧靜。

    “歐陽小姐,今夜您就留宿於此,若有差遣,可命人吩咐老奴。”身後的嬤嬤出聲,喚迴我飄遠的思緒,我轉過身,朝她微微頷首。“嬤嬤費心了。”

    “奴才分內之事,小姐莫要客氣,若是沒有吩咐,老奴先行告退了。”

    我點點頭,嬤嬤給我行了禮,便緩緩離開了。

    待她身影消失,我打量起這小築,內室布置的很華美,精美雕刻的梨花木,貂絨鑲金邊的地毯,絲綢錦緞。外間很開闊,中間的白色屏風上映著一副盛開的荷花圖,將夏日裏荷花的神韻盡數描繪出,似是那窗外的真實荷花,我不禁心中稱歎起來,這皇宮中果真是名匠雲集,好精湛的畫工。

    傍晚時分,父親出宮前我去宮門口送別,父親似乎心情很好,憐愛之情溢於言表,而我竟沒有一絲受寵的感覺,這遲到的父愛,此刻在我看來,是如此多餘。

    送別父親,我一人低著頭循著來時的路走著,腦海中盡是母親的身影與日間父親身邊那女子的影子,心中微微痛起來,思念母親的笑容,母親的一切,而我更心痛的是,父親,難道真能將母親遺忘嗎?那個女人怎麽能夠代替母親呢?

    心中竟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悲憤起來,臉上有濕熱的東西流下,我有些賭氣般的伸手胡亂擦去,提腳小跑起來。

    “蘭兒,你跑這麽急做什麽?當心摔倒。”麵前忽然站著一抹高大身影,我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他,是清沐,一如在禦花園中,他帶給我的那般震撼,此刻的他,一襲紫色衣袍,腰間黑色緞帶,腳蹬黑色長靴,將他的身形勾勒的氣宇軒昂,卻又不失文質彬彬。我一直沒有見過男子身穿紫色衣物,此刻卻覺得,紫色穿在他的身上,竟是如此的妖嬈,又不失莊嚴。

    他眼角的笑容,如同一縷陽光照進了我的心底,一股暖意緩緩升起,流遍全身,我就這樣望著他,這一刻,他是我的神。

    他的麵孔,忽然在我麵前放大,我一驚,直覺的後退兩步,他笑,“看呆了?”

    我的臉一陣燥熱,好丟臉,竟然這樣盯著他看,怯懦而心虛的說,“不是,我。。。隻是。。。”我想解釋什麽,話到嘴邊,卻發現無法辯解,因為我確實是看呆了,我不是個會說謊的人。

    他的笑意似乎更深了,我低下頭,看著地麵,卻見他黑色長靴站在了我的跟前,我知道,他正居高臨下看著我,在笑。

    “你好像很怕我,小東西。”他滿含笑意的聲音,令我抬起頭看向他,思緒停留在他的那聲‘小東西’上。

    “殿下,我不是什麽小東西,我叫歐陽蘭芷。”我一本正經,有些氣鼓鼓的說,有誰在被人叫成是‘東西’時,還能無動於衷的?至少我不能。

    他的眼神,忽然深邃起來,漆黑的眼眸緊緊望著我的臉,發出奇特的光彩,那是我看不懂的情緒,我的心,砰砰的跳著。

    良久,他開口,“蘭兒,以後,我都叫你蘭兒。”

    我怔怔的望著他,他在叫我,叫我蘭兒,而他竟沒有自稱本王,是‘我’。

    點點頭,我望著他和熙的笑容,那一刻,我有些明白,在他的心中,我或許是不一樣的。

    而這種不一樣,正是他喜愛的,我很開心,我在他眼裏,是蘭兒,而不是歐陽小姐。

    在我年少的心中,已深深刻下他看我的眼神,以及他的那聲‘蘭兒’。

    也注定了,我之後的人生,會因為他而改變,而他,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一年,將我一生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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