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寧的嘴唇已經褪去了血色,牙齒輕輕撞擊,發出‘喀喀’聲。


    她好像受了極大的刺激,整個人露出彷徨不知所措的神態。


    在她身下,那吸飽了水的裙子迎著水麵鋪灑開來,被水勢帶著下滑,仿佛要將她卷入陰寒的江水裏麵。


    ‘嘩啦啦——’


    水流逐漸湍急,從兩人身側經過的花燈都逐漸歪斜。


    燈槽內的油在波浪的蕩漾下倒出,許多燈或明、或被點燃。


    “守寧!”


    陸執見她神情有異,心中一急,哪裏還顧得上再去問信件,連忙將她肩頭攬住,防止她被水流衝開。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姚守寧卻顧不得迴他,而是伸手去取他手上的那張信紙,急忙喊:


    “給我,世子快給我,我,我要看看——”


    她說話時已經帶上了哭腔,世子聽到這裏,哪裏還不明白是信件出了問題呢?


    他二話不說將這封略濕的信遞了過去,姚守寧強忍眼淚,拚命控製住自己哆嗦的手掌,將那封已經濕了的信攤在掌心。


    那信紙已經濕了水,這一會兒功夫,信上的字跡逐漸暈開,略微有些變形。


    紙張浸透水後在燈光下有些透明,看似輕飄飄的一張,但姚守寧攤在掌中的時候卻如捧著價值連城的寶貝。


    心中生出酸楚之意,直衝鼻尖與眼睛。


    眼眶酸澀難忍,大股大股的熱流直往外滴。


    信上那熟悉而娟秀的字跡映入她迷蒙的淚眼之中,她眼裏隻看到:身懷有孕三月,望君歸來。


    “身懷有孕三月,有孕三月——”她來來迴迴念著這兩句,眼淚流了又流。


    “守寧,守寧。”


    她這模樣將陸執嚇得不輕,他顧不得男女之防,一把將姚守寧摟入懷裏,伸手去捧她濕漉漉的臉頰,連忙喚她:


    “守寧!守寧!”


    她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被水光淹沒。


    陸執撈到的那封信對她造成了極大的打擊,使她整個人的臉上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


    世子強忍不安,再去低頭看那信件:


    “自……夢中別離……身懷有孕三月……”此時的姚守寧方寸大亂,他試圖從信上找到線索,能開解她,令她心情平靜。


    “夢中別離,夢中別離,身懷有孕……三月,三月……”


    陸執並不是傻子。


    他最初隻是關心則亂,此時有心推算,自然看出那花燈上的字的不對勁兒。


    “夢中別離——”


    姚守寧曾說過,‘河神’的神通是操縱夢境,當日就是與姚婉寧在夢中成婚,繼而夢裏相會。


    再到信上說:夢裏別離,已經身懷有孕三個月。


    算算時間,姚家是在去年十一月出事,繼而鬧起了‘河神’。


    那豈不是說明……


    陸執瞪大了眼睛:


    “是你姐姐?!”


    姚守寧先前還說,好像看到了姚婉寧的身影,那時她還提起姚婉寧心中好像有秘密,兩人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秘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姚守寧拚命的搖頭,泣不成聲。


    她聽到了世子內心的聲音,知道他已經猜出了真相,可此時她沒有承認的勇氣。


    仿佛自己一點頭,便會立即失去姚婉寧。


    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到掌心上的那張紙上,她看著那熟悉的字,心如刀割似的。


    這字跡娟秀,分明就是姚婉寧的手筆,為什麽當日幻境之中,她沒有早點認出來,並加以製止?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使得世子又慌又急,隻好將她半攬在肩頭,輕輕拍她後背。


    兩人站在江流之中,似是唯有彼此。


    哭了許久之後——


    “也許我們撈錯了信……”


    陸執猶豫了一下,安慰了她一聲。


    “不……”她哽咽著,聲音沙澀:“當日幻境之中,你隨手打撈到的第一封信是它,那麽今日你第一封撈起來的,也隻會是它!”


    一會兒功夫,她哭得杏眼通紅,但聽到世子的話,仍是強忍悲痛應答了一聲。


    她終於願意說話,這令得陸執大鬆了口氣。


    他捏了袖子替姚守寧擦淚,她的臉頰被淚水泡得冰涼,一雙眼睛哭得腫起,不由有些心疼。


    “你……”陸執正要說話,姚守寧就帶著鼻音,輕聲的道:


    “是我姐姐。”


    世子之前雖說有猜測,可此時聽到這話,仍是吃了一驚。


    不過他並沒有貿然說話,而是安靜的聽著姚守寧繼續說下去。


    “是我姐姐的字跡。”她哭了一陣,宣泄了初時得到這消息的震撼之後,此時已經恢複了平靜。


    “我為什麽當時沒有認出來呢?”她說著說著,眼睛又泛起水光:


    “世子,你說我要是當時認出來了,加以阻止,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


    說完,仰頭望向了世子。


    “守寧,你聽我說。”世子聞言暗叫不妙。


    姚守寧這話中透出濃濃的自責,仿佛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神情嚴肅,握住少女肩頭,直視她的眼睛:


    “當時我們在幻境之中確實找到了蓮花燈,可燈拆開後,紙上的字已經模糊不清,大家連信上的字都認不出來,隻能連猜帶蒙認出幾個關鍵字,你認不出來這怎麽能怪你呢?”


    世子說完這話,卻見她仍是黯然神傷,連忙又道:


    “更何況,幻境隻是一種提示。換句話說,”世子說到這裏,眼中露出一絲不忍:


    “這種提示的前提,是這件事情必定發生。”


    若是曆史當時改變,姚婉寧避過懷孕之事,那麽她不會在今年的上巳節來到河邊放燈,去年十一月的兩人自然也不可能在幻境之中撈到那兩盞燈。


    而兩人去年沒有撈到河燈,自然也就談不上改變曆史——這根本就是一個相互矛盾的悖論。


    “不過目前我們也隻是猜測,猜測就未必是真。”


    陸執理了理她頭發,溫聲的道:


    “你姐姐與‘河神’隻是夢中成婚、夢裏相會,一切都是夢裏,就如鏡花水月,又怎麽可能會真有孩子呢?”


    他猶豫了一下:


    “興許此事仍然有迴旋的餘地。”


    姚守寧沉默著沒有出聲。


    世子說的話很有道理,可她有一種直覺,自己的姐姐確實身懷有孕三月,這就是她一直以來隱藏的秘密。


    隨著今夜無意中撈起的這一盞蓮花燈,讓她一下將困擾了自己很長時間的疑惑解清。


    她想到了姐姐身後‘河神’肩膀上坐著的那一小團陰影,近來越發清晰,像是個童子;想起了有一夜與姐姐說話,聽到了孩子的笑聲;


    那一日她眼前出現幻覺,自己懷裏抱著孩子,穿過迷霧,交給了一個男人……


    “我想迴去了。”


    她深唿吸了一口氣,突然出聲。


    世子有一句話說得對了,她不應該沉溺於自責。


    事情已經發生,無論如何,她要去積極應對。


    “陳太微說過,我爹娘不會白發人送黑發人,我的姐姐不會死,我不會讓她死。”


    短暫的沮喪之後,姚守寧快速的振作了起來。


    陸執點了點頭,此時也不再是兩人遊玩的好時機。


    今夜發生的這件事打擾了兩人興致,令得兩人都沒有繼續留在街上的心。


    “好。”世子應道:


    “我今夜迴去也查查曆史,看看大慶初年關於太祖的一些事,到時我去姚家尋你。”


    姚守寧勉強點頭。


    就在這時,江麵突然刮起大風,波浪層層卷來,將所有漂在水麵的蓮花燈打入水裏。


    浪頭‘嘩’的卷起半尺高,將二人衣擺潑濕。


    “我們先離開水裏。”


    陸執拉了姚守寧的手後退,遠處有人見浪潮一波波卷動,急得大喊:


    “你們快迴來……”


    “浪來啦!”


    姚守寧也點頭想走。


    但她裙子吸飽了水,身體重逾千斤,此時想走,卻根本提不動腿。


    黑暗之中,江麵的浪潮開始卷動,並越滾越大,頃刻之間卷起半丈高,又‘轟隆’落地,宛如雷鳴。


    兩人臉色微變。


    陸執顧不得其他,一把將姚守寧抱了起來,往河邊的方向衝去。


    他跑得快,那浪花卻推卷得更快,一排排打來,如萬馬齊奔,氣勢驚人。


    “啊!”


    這一幕驚得江岸的人放聲尖叫。


    今夜江麵突起波瀾,若是這兩人被衝入浪中,夜黑風高,這又是茫茫大江,到時去哪裏救人?


    “唉,都說了年輕人不要隨意下水……”


    眾人或有遺憾歎息,也有想辦法要扔東西進水裏拉兩人上岸的。


    河邊的水流形成束縛,纏住了世子前進的腳步,並將兩人往江心的方向推。


    世子隻覺得地底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吸力,拽拉著他的身體直往下沉。


    他雙腳陷入淤泥中,一股寒氣順著腳心鑽入他的身體,凍結住他體內的靈氣。


    陸執能感應得到身側的水氣形成束縛,纏住了被他背在背上的姚守寧的雙足,拚命的將她拽著往水裏拉。


    身後巨浪的聲響形成獸群的咆哮,帶著威脅。


    ‘轟——轟——’水潮開始交疊,片刻功夫越疊越高,很快追至兩人身後。


    河岸近在咫尺,所有原本圍在岸邊放河燈的人此時被江麵的動靜吸引,轉頭就看到這驚險至極的一幕,都大聲叫喊了起來。


    有人扔出繩索,有人手挽著手試圖下河來拉人。


    陸執咬緊了牙關,背著姚守寧往河邊走。


    他已經意識到今夜這一場河水的暴動非同尋常,恐怕是二人提到了‘河神’的緣故,將‘他’激怒,要將二人留下來。


    “快走!快走!”


    他大聲的喊,並打定主意,若是潮水卷來,他將姚守寧先送迴岸邊,自己則再另想他法脫身。


    話音一落,有人果然倉皇逃離,但仍有人下水向二人伸出手來:


    “快拉住——”


    “拉住他。”


    河麵沒走的人急忙喊叫。


    陸執伸出一隻手去,此時在他後背上的姚守寧轉過了頭——


    隻見河麵上燈光已經全部熄滅,遠處漆黑一片。


    黑暗中巨浪滔天,洶湧的浪頭即將衝到兩人身後,股股黑氣從浪潮之中拍打而出,形成束縛,往兩人纏來。


    ‘留下來!’


    黑暗之中,有道意誌隱藏在水流之中。


    姚守寧感應到密集的水氣拍打到了自己的臉上,身下世子的身體緊繃,顯然即將要到極限。


    她心中一動,突然將手一鬆——


    被她攥在掌心中的那張拍開的書信被狂風一吸,卷入浪頭裏麵。


    刹時之間,風停浪退。


    潮水緩緩落入江中,湧迴數十丈外。


    河邊的人抓住了陸執的手,眾人齊心協力,將兩人拽拉上岸。


    ‘唿——唿——’


    大家發出劫後餘生的喘息聲、歡唿聲,江潮緩緩平息。


    人群議論紛紛:


    “剛剛江水為什麽出現異樣?”


    “是不是‘河神’發怒了?”


    “興許是祭祀成功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著先前的事時,有人後怕,有人卻覺得興奮異常。


    陸執拚命喘息,感覺上岸之後那種受江流束縛的窒息感消失。


    他轉過了頭,去看姚守寧:


    “守寧,你沒事吧?”


    姚守寧的目光卻望向了遠方,隻見距離兩人約百來丈的江心深處,仍有浪濤卷動。


    浪濤之上黑氣騰騰,一尊魔神之影在那黑氣之中若隱若現。


    而此時,隻見那影子手裏握著一封家書,似是在細細端詳一般。


    “守寧?”


    世子問完,沒有得到迴應,不由急忙轉頭看她,姚守寧頓時驚醒過來,迴頭看他:


    “啊?我沒事。”


    說完,她再往遠處看去,卻見那‘河神’之影也抬起了頭來,黑氣之中,那雙銀色的眼眸看了她一眼,接著緩緩沉入了水裏麵。


    “你……”


    陸執見她單手撐地,一手還維持著捧著什麽東西的動作,頓時想起先前出事時,她手裏拿了姚婉寧的‘家書’。


    此時姚守寧空著手,可見那封信已經落於水中了。


    “‘他’是為了信而來。”


    姚守寧勉強道。


    這封書信,是姚婉寧寫給‘他’的,卻被兩人私下截走,想必這個舉動惹怒了‘河神’,才令‘他’突然出現。


    姚守寧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世子,我們先迴去吧。”


    她想要迴去見見姐姐,也想要問問外祖父,這種局麵要如何解決。


    河邊人圍得越來越多,先前被水潮逼退的人見危機解除,又三三兩兩的攜手下來。


    兩人擠出了人群,衝上河堤的刹那,世子正欲說話,突然就聽到有人喊:


    “守寧!”


    ………………………………………………………………


    目前新冠的症狀隻有咳嗽了,不過我頸椎發作了,非常非常嚴重,走躺坐都感覺暈眩到吐,所以更新可能還是無法穩定,不過我還是會盡量抽空碼字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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