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倒沒有想到流霜這般靜默,一句求饒的話也沒說。心裏對流霜,倒少了一絲厭惡,或許,她不是她想象的狐媚女子,是無意失得貞潔吧。

    晌午到了,幾位宮女進來傳膳,太後便拉了百裏寒一起用膳。

    龍舟鮭魚、茉莉魚肚、川汁鴨掌、——一道道香氣撲鼻的膳食端了進來,流霜忽感到饑餓難耐。早上隻用了些糕點,在皇宮裏轉了一上午,那幾塊糕點早不知消化到哪裏去了。如今,在美味的熏陶下,她感到愈發餓了。

    記得師兄段輕痕說過,若是實在餓得狠了,又無法找到食物,就轉移心思,想些別的事情。

    想別的事情?流霜的思緒自然而然飛到師兄身上了。不知他遊蕩到哪裏了,每年一入春,師兄就會出去雲遊行醫。直到入秋才迴來,有一年竟是到了年關將至才歸家。

    師兄每次迴來,都會給她講一些奇聞異事,今年不知何時才能歸來。若一迴來,就發現她已經嫁了,不知師兄會作何感想。

    百裏寒和太後邊吃邊聊,氣氛極是融洽,也隻有到了皇奶奶這裏,他才會真正開心,真正無拘無束。

    黑眸斜了一眼跪在那裏的女子的側影,點點日光透過窗棱映照在她纖纖身子上,仿佛給她透明的臉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嫣紅,使她看上去清麗而嫵媚。她臉上沒有一點被罰跪的怨氣和悲哀,渾身上下倒透出一種不染塵埃的清氣,使她看上去不像塵世中人。

    她不知在想什麽事,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清亮如水的黑眸,隻看到睫毛投下的一片陰影。不可否認,沉思的她是嫻靜美麗的。

    這女子,被如此誤會,還能這般沉靜淡然,讓他有些出乎意料。看向流霜的目光,便不知不覺柔和了下來,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

    這一頓飯吃的極是冗長。

    流霜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漸漸覺得雙腿開始麻木起來。太後和百裏寒卻吃的津津有味,偶爾笑語盈盈,百裏寒話雖不多,但是倒很會討太後的歡心。

    流霜倒沒想到,像他那樣的人,也會在太後麵前撒嬌,拍馬屁。不過,流霜可以從他的笑聲裏感受到自在和歡暢。

    就在此時,聽得宮女來報,說是,五皇子靜王來了。

    “皇奶奶,你們吃什麽好東西呢,這麽香?”清冽冽如冰泉的聲音,帶著撒嬌的意味,傳了過來。

    “小五啊,用完午膳了嗎,在奶奶這裏再吃一點。”太後的聲音裏飽

    含著一絲寵溺,在她的孫兒麵前,她沒有一絲太後的架子。

    “奶奶,冰兒已經用過午膳了,隻是今年還沒吃粽子呢,皇奶奶你這裏卻是有。冰兒再用一些。”一陣棕香撲鼻,那來人早已吃了起來。

    “好好,多吃些!”太後的聲音抑製不住的歡喜。

    “三哥,你新娶的皇嫂呢,怎麽不在,我可是巴巴地跑來看新嫂嫂呢。”清冽嬌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那不是在那裏嗎?犯了錯誤,罰跪呢!”百裏寒懶懶地說道。

    “哪裏,我這麽看不見!”那聲音裏透著一絲興奮和期待。

    然後,有腳步聲響了起來,流霜便感到一個人影站在了自己麵前。

    華麗錦靴,錦繡長袍,流霜沒有抬頭,對於這些宮裏的人,她是沒什麽興趣的。

    然而,那人卻蹲了下來,和流霜平視著。

    眼眸前,兩隻明眸直視著她,那是一雙在幸福的環境裏熏陶出來的不染塵埃的眼睛,明亮黝黑堪比夏夜朗星。他的睫毛密而長,好似羽扇般忽閃著。挺直的鼻梁,唇邊掛著一絲輕笑。

    這張臉漂亮的像是觀音娘娘座下的善財童子,純淨而無邪,讓人忍不住地喜歡。

    然而,他一開口,流霜便知道,她錯了。人真是不可貌相啊,這樣一個純淨無邪的少年,卻說出來那樣的話。

    他打量了流霜良久,忽然嘴一撇,壞笑著說道:“三哥,你騙我!你不是說你的王妃是絕色美女、傾國傾城的麽?我怎麽瞧著不是!三哥,你的眼睛莫不是長到褲襠裏去了?”

    這話的意思明明是說流霜長的不咋地了。流霜並沒有惱怒,她本對容貌並不在意。倒是聽了他最後一句,有些好笑,唇角便彎了彎。

    百裏寒早已習慣了五弟的任性妄為,仍舊懶懶笑著,沒有吭聲。

    那五皇子看到流霜嘴角那一抹淡淡輕笑,呆了呆,女子不是對自己的容貌極是在意的嗎?這個女子倒奇了,她竟然在笑,不禁問道,“你笑什麽?”

    流霜沒有理他,她現在餓得很,既沒有力氣也沒有精力和這小孩子糾纏。

    他見到流霜不理他,還沒有人敢這樣無視他呢,當他透明人啊。他圍著流霜轉了兩圈。忽然眼轉一轉,問道:“皇奶奶,嫂子犯了什麽錯,您竟罰她跪在這裏啊?”

    “哼,不貞。”太後不屑地說道。

    “啊,”百裏冰大聲喊道

    ,故意拉長了尾音,“這麽大的罪啊,皇奶奶,這樣罰跪是不是太輕了點。”嘴裏說著,手上早動手拿了一個盤子,盤子裏還殘留著幾塊糕點,就那樣放到了流霜黑黝黝的發髻上。

    也怪紅藕,今日為流霜梳了一個盤雲髻,發髻頂端極是平整,盤子放上去竟然沒有掉下來。

    而這個五皇子,竟然拿了一個墊子,放在流霜麵前,盤膝坐下來,從盤子裏拿了一塊糕點,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流霜有些徹底無語了。

    忽然就想起了關於這個五皇子靜王的傳聞。

    流霜本不是愛聽八卦之人,但是段師兄開了一個醫館,流霜經常會去幫忙打理。實際上,段師兄經常不在,都是流霜在打理。

    日常醫病見的人多了,便有一兩句閑言碎語傳到了耳裏。

    坊間流傳著一句詩。

    “百裏寒冰,暮野流光,秋水共長天一色。”據說這句詩裏嵌著當世幾大美男的名字,究竟都是誰,流霜不是特別清楚。

    但是如今流霜至少知道了兩個,那就是首句百裏寒冰所指的百裏寒和百裏冰。

    百裏寒俊美脫俗,年少有為,自然不必說。

    這五皇子百裏冰,之所以入選,不僅僅是他的俊美,還在於他的性情。據說,他的性情是和他的名字大相徑庭的。名冰,人卻如旭陽高照。封為靜王,人卻跳脫難訓。

    他常常喬裝出宮,時而扮作乞丐,時而化身少年俠客,時而又扮成溫雅書生。花樣極是繁多,在街上遇見美貌姑娘,便會上前輕薄兩句,或者送上些珠花首飾什麽的。

    可氣的是,他偏偏生就一副天人之貌,任誰也氣他不起來,被輕薄的女子也往往會癡心深陷。

    想到這些,流霜對百裏冰的行為就見怪不怪了。小魔王百裏冰,放個盤子在她頭上,還不是雕蟲小技。

    可氣的是,生就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童模樣,那樣乖巧,那樣無邪,人畜無害的樣子,偏偏胡鬧的無法無天、惹人頭痛。

    奇怪的是,太後和百裏寒竟任由他胡鬧。

    流霜這時竟是有些看不懂百裏寒了,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呢,這個時候還是那樣不動聲色。難道是要看她的耐性嗎?也好,倒是要看看誰的耐性大。

    “你真能忍啊,這樣你也不介意啊。”五皇子邊吃邊說道,一雙晶亮的大眼,饒有興味地望著她。

    “我從不和

    小孩子計較。”流霜淡淡說道。太後罰她跪,可沒有說不許她說話。

    一口點心頓時噎在口中,五皇子瞪著眼道:“本王可不是小孩子,本王今年十六了!”這個女子竟然敢這樣說他。

    流霜心想,果然是比她還要小一歲。

    “我不是指你的實際年齡。”流霜淡淡說道,做出這樣的行為,還說不是小孩子。

    流霜淡淡的,隻是把話說了一半,但是屋裏哪個不是絕頂聰明的,都明白她是在說,百裏冰的行為。

    兩個人在這裏一問一答,太後那裏卻耐不住了,眼看著流霜沒有一絲被罰的哀怨,吩咐宮女將膳食撤下去,忽然問道:“白流霜,說吧,奸夫是誰?”

    奸夫?

    流霜不相信有一天別人會用這樣的字眼質問她,做夢也想不到。

    還要給她找一個奸夫出來嗎?

    流霜望了一眼百裏寒,他依然慵懶地坐在那裏,一襲月牙白的單薄長衫好似山澗飛濺的清泉,又似溫淡春夜裏的一抹月光。

    百裏寒啊,百裏寒,你的名字倒是真是貼切啊,千年寒冰一塊。

    “你不說,是吧,哀家會查出來的,”太後隨即傳了劉公公進來,道:“劉公公,你去傳白禦醫過來。”

    流霜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便明了太後要做什麽了。傳他的爹爹過來,豈不是向他爹爹臉上扇耳光。流霜寧願自己被杖責,也不願爹爹受辱。

    心裏慌亂,頭上的盤子便啪地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幾塊糕點便咕嚕嚕地滾了出來。

    百裏冰那裏還心痛地大唿小叫,道:“哎呀,我的點心。”

    流霜忽然直直站了起來,堅定地說道:“太後,流霜求您不要傳我的爹爹,流霜求太後驗身,以證清白。”

    盈水清眸中略帶著一絲倔強,黑深的瞳仁中,有冷冷的光華在流轉。

    瞬間,室內陷入一片沉寂,就連大唿小叫的百裏冰,也雙眸微眯,眸光深邃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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