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老婆疑惑的目光,陳石解釋說他是打了一架,他去替哥們公司買辦公用品的時候,有一個小子太可氣了,竟然在店門口想偷他的錢包,掏的時候被他發現了,於是打了起來。

    說著拿起棕刷子把褲子上沒拍打幹淨的地方重新刷了刷。青眉先是問錢有沒有丟,聽說未損一毫緊接著哈哈一樂問,誰贏了?見丈夫說自己贏了迴答的不夠幹脆硬朗,瞧著他的眼睛笑起來。他說,笑什麽,這麽大歲數了你以為我喜歡打架?青眉說,老頭子你甭解釋了,我的意思是說你血性還是那麽足,老當益壯,真不賴。你說,咱倆要是有個孩子,長大了那得什麽脾氣,肯定是塊爆炭,而且聰明能幹那是跑不了的……

    陳石說行了行了,我得換件外套去。說著上樓去,在樓梯上又嘬起腮幫子來,左牙床疼的難受。王老太太抱著孫子正要下樓,看了一眼表情怪異的兒子,說你的臉怎麽搞得?氣色也不好。說得他不自覺擠出點笑來使她放心,表示沒什麽。她便跟著他向他倆口子的臥室走去,“房子的事你父親又問起來了,他那羅嗦脾氣你知道的。有信兒沒?”他一路走一路解衣褲,及至來到大衣櫃跟前,已經脫去了外套。邊找新的,邊安慰母親,您放心,我們記掛著呢。一有信立馬告訴您。

    王老太太說,你弟弟今兒來了,看了看我們和孩子,你父親聽說他中午飯沒吃,動火給他做了點吃的。走了。

    陳石沒聽出什麽來,隻是嗯嗯啊啊地敷衍。他母親把孫子的手指頭從嘴裏撥開,輕輕拍了一下,接著絮叨:臨走,你父親又跑到外麵給你弟弟買了點醬牛肉,讓他帶走。陳石衝著穿衣鏡裏的自己說帶走帶走吧,又朝著鏡子裏的侄子擠眉弄眼,惹得小家夥笑得眯縫了眼。王老太太伸出一隻手去替兒子把衣服口袋整整平。陳石得知父親在北邊的小屋裏躺著,就說,我去給他交待兩句,讓他放寬心。說著大踏步走過去,推開房門,兩隻尖尖腳搭在衝外的床頭上迎著他,白尼龍襪已經又皺又黃,腐竹似的。

    臉上架著一副平光鏡,報紙舉得略有些高,借著窗口傍晚的天光,陳伯義躺在那裏出神地閱讀著。他知道有人推開了半掩的房門,依舊做自己的事。那一對腳掌在做兒子眼裏更像是免打擾的告示牌,他於是就站在門口。清清嗓子,他說您幹嘛呢爸。說完後悔了,這顯然是明知故問,沒話搭拉話。似乎當父親的琢磨到了兒子的想法,心有靈犀地沒搭理他,給他時間考慮好了再重新發言。

    陳石調動出笑容和輕快的語調,說房子的事他們時時都在留心,這兩天他遇上一個做地產的老板,打算從他手裏劃拉兩塊地,退一萬步講,實在沒房住,自己也能在這兩片地上給你老人家蓋出一套房子來,別墅,最好是別墅。

    報紙下麵傳來聲音:我沒別墅命,踏踏實實安安穩穩比啥都強。你那想入非非的毛病克製點,等我的事妥當了你再犯。

    人可不就得敢想敢幹才行?陳石想,順帶說了出來:要不然我也混不成今天這樣,幸福安樂,要啥有啥。

    報紙下麵聲音說:你老婆跟你丈母娘那天在客廳聊天,說你們這點家當都是她掙來的。你爹我就在邊上的廚房坐著,說給誰聽呢?

    那哪能啊,您甭聽她胡唚。她就那德行。

    放下報紙,兩張腐黃色“免擾牌”移下床頭,向後褪了褪,陳伯義慢慢坐起來,身子有些晃悠。“德行?”他翻著眼珠看了看門框裏的兒子,話音也有些晃晃悠悠,顫抖的威嚴有些可笑。“她德行大了去了。”接著由飯桌上開篇,嘮叨起來。嫌她每頓飯前還要禱告,多此一舉,自己不理會她那一套,你媽要喂孩子,也顧不上她那一套,先動了筷子,她就說笑著抱怨,說什麽也不等等她,媽媽的你禱你的,我吃我的,礙著你什麽?然後就飛快地吃起來,好像有人跟她搶似的,窮命,上輩子準是餓死鬼。她信的那些個要謙讓要寬容要這要那的那些道道兒不知道信到哪兒去了。最可氣的是(他說到這裏,兩條腿挪到床沿上,腳丫子開始左右探尋著找鞋,似乎隨時要站起來評說),她事事優先,她那兩條狗也要優先,前兒個燉了點排骨,人在飯桌上沒吃幾塊呢,她就催著大家夥喂狗,又說你媽,鬆鬆哪能吃排骨啊,少喂他點。就差說我們老兩口子:你們牙口也不好,也甭吃了。媽媽的,在她眼裏人還沒有她的狗地位高。成天放一堆狗在屋裏亂竄,惹急了老子一腳踹死那幾個雜碎。

    說你弟媳婦不怎麽樣,你媳婦更不地道。從前沒在一起,這迴算領教了。飯不做,衣不洗,家務樣樣不動手,吃完飯連自己的碗都不知道拾起來洗一洗。她嘴頭子上說的那些漂亮話我看全是騙鬼呢。賢德、謙讓,尊老愛幼,扯淡。還天天勸我跟你媽入她的教,入成她那樣還不如不入。她跟我說,隻要入了她的教,禱告什麽,她的主就給你什麽,這不純是瞎扯嘛?大家夥都甭上班工作,天天跟家趴著禱告好了,要吃得吃要穿得穿,趕上共產主義了。我看她見天禱來禱去,禱著啥了?我跟她說,想讓我入您的教也成,你跟你的教主商量商量,讓我中個五百萬的大獎,我天天趴在地上禱,不吃不喝都成。她就說老爺子你太實用主義了,她不也一樣?

    你上班一走一天,你媽除了管你侄兒,還要包你家的家務。你媳婦隻管上網看電視打電話閑扯淡,到哪兒都跟大泥胎似的一坐,怪不得一身膘,不是白來的。

    話難聽了點,想來倒都是實情,當時陳石並沒把這些放在心裏,經父親口中嚼過一遍,倒覺得是有些不對勁,於是安慰了父親幾句,保證一定督促老婆改一改。

    陳伯義見兒子語氣堅決,麵前如果有桌案,估計就要拍上去了,便把心略放下來一點。私底下他跟老伴兒詛咒起來,總說子不肖父,典型的“氣管炎”,現在又有點後悔那樣說。

    轉身下了樓,在花園找到正在逗狗的老婆,那幾隻狗從柵欄裏鑽到了外麵,青眉急吼吼地叫著它們的名字“有財”“錢多多”。甫一出現,陳石立即衝著柵欄厲聲威脅起來,讓它們快滾迴來,否則將燉肉煲湯如何如何。他的話把青眉逗笑了,說它們要是聽得懂就好了。

    見她一笑,陳石停了向早已不見蹤影的狗訓話,轉達起陳伯義的話來,經過他的一番精心擇選,過濾,換一種語氣說出來,主旨還在,溫婉多了。先是嗯嗯啊啊聽著,過了一會麵子上還是掛不住了,青眉不滿起來,她是物不平則鳴的人:我為什麽要洗碗,他把我當什麽了?我是他的仆人嗎?陳石忙解釋說不是那個意思,說每頓都是老頭老太太做飯……。不等他說完,青眉冷笑道:他們做,他們自己不吃嗎。有本事修成金剛羅漢,成年累月不吃也不會餓。現在跟我計較這個,忘恩負義,別忘了這是在我家,吃著我的喝著我的用著我的呢,有本事搬走……

    陳石先是語塞,聽到這兒忙截住她的話鋒:這話可別亂說,老兩口哪頓飯都要從自己腰包裏向外貼補的,這你不是不知道。

    總之他們借住在她這裏,就要懂得客隨主便的道理。她說。

    陳石想想,她說的也在理,便打算從已蹚進來的渾水中抽身退步,扯起買地的事兒來。她不上套,讓他不要轉移話題,話趕話,既然說到這裏,她正好也有怨氣想一吐為快呢。就在今天,你一走,你弟弟跑來,你老爹給他做飯,還特意去外麵買了一大塊上好的醬牛肉,讓他帶著上路。從前聽你說,這人偏心,現在親眼見識了,果然如此。除了給你弟弟看孩子,買東西,暗地裏不知塞給他多少好處呢。這老頭住在我這裏這麽久,倒沒見往家買過。買得淨是些塊兒八毛的芹菜黃瓜什麽的。這算怎麽說?幸虧我肚量大,不計較,換了別人早不幹了。沒準這會他們已經住大街了。也就是看在小鬆鬆的份上,我……

    陳石又一次鼓起勁兒來打斷她,讓她少犯混,別忘了教義。這一招倒管用,然而片刻之後,青眉悟了過來,憤憤地說,你們這些沒有信仰的人,自己不學好,還要用教義堵被害人的嘴,你們也配。到時候下了地獄,別怪我不去撈你們。

    他心想,讓她從這方麵撒撒氣也好,反正都是些鬼話,他可不信她這一套理論,自己打小受的是樸素的唯物主義教育,當城管的時候《馬哲》學得最好,她的話聽起來隻能逗他一樂。但臉上可不能露出嘲笑來。他耐心聽她發作完畢,起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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