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每個人都送迴了家,青眉又習慣性地樂開了,“怎麽樣老頭子,又省了一頓飯錢吧?”陳石附合地笑笑,實際上他當時是真想付帳來著,隻是慢了一步。兩個人馬不停蹄地趕往郊外的紫雲寺,迴家的時候天色已晚,一路上青眉興奮不已,仿佛心中陰霾已被大成和紫雲寺之行洗去,隨著音響飄出的音樂哼哼起來,一會兒改哼為評,這個歌手唱功還成,那個歌手模樣對不起觀眾;到了十字路口,又忙不迭地伸出白白胖胖的胳膊習慣性地給陳石指方向:拐彎拐彎拐彎!或是隻打手勢,因為正好占著嘴,哼到了帶勁的部分,兩種樂趣她都不想錯過。搞得陳石煩了,騰出一隻手把指指劃劃的白胖胳膊拍了迴去。

    兩個人興衝衝把車開到家門口,相跟著走上二樓。陳石卻發現鑰匙無論如何也打不開房門,使勁跺跺腳,借著樓道聲控燈的黃光,認清自己並沒有插錯鑰匙。再試試,門是反鎖的。於是開始敲門,“咣咣”半天裏麵毫無動靜。陳石說,你媽不會又在裏麵昏睡呢吧?幹嘛把門反鎖上啊。青眉高叫:“付美文!開門付美文!”青眉自小景仰西方文化,最認同西方人的家庭民主觀念,總是對別人強調:“人家老外一家子之間都是直唿其名,這才是真正的互相尊重。哪象中國人,假模假式的。”所以自打20歲以後就將父母爸媽的字樣全部從嘴裏捐棄,也學著外國人叫起高堂的大號來。此時她一下子撥拉開丈夫自己用力拍起門來。陳石從褲兜裏掏出身份證,蹲下身子試著從門縫裏撥拉鎖舌頭兒。青眉持續高叫著拍門,引得樓上樓下一片開門關門的聲音。

    正當青眉嚷嚷著預備打手機報警,裏麵的木門霍地打開了,略帶浮腫的大圓臉出現在柵欄式防盜門後麵,鐵柵的一道道濃重陰影切在大圓臉和睡衣上。

    “你們是誰呀?”

    她木然的表情和冷漠的話語激得青眉心頭火一竄老高。“付美文,你又犯病了吧你給我開門!”她清楚老太太有精神病史,故發此問。

    “這是你們家嗎?想來來想走走?”付美文很鎮定地迴答著。

    “你少犯渾,趕緊開門!” “我告兒你這房本兒上寫的是我的名字,跟你沒一點關係。你甭想賴在我家裏。”

    “你個老東西房錢還是我給你出的呢。”

    “那我管不著。”付美文的話裏明顯帶著我就這樣看你怎麽辦的意思。

    陳石向來不太參與她們母女的爭鬥,倆娘們兒的事大老爺們瞎摻和什麽,不過以前可都是典型的內部戰爭,這次戰場太成問題,界內界外的隔著道屏障,他們一方地理位置又明顯不占優勢。這位置就像個小戲台,如果說樓上算包廂,樓下就是普通觀眾席,不爭氣的燈光總是忽明忽滅,悲情地掛在腦袋頂上。雖說包廂和台下一樣都是站票,但這不能影響那幾位觀眾的心情。有一位專程從五樓駕臨二樓探頭探腦,陳石認出是某個電視台“做菜節目”——陳石對所有烹飪美食欄目的統稱——主持人,永遠不許他露出下半張臉的胡碴包圍著一張香腸嘴是他的標誌,那張肥蠢的嘴裏吐出的話語,總是把“作料”說成“作尿”,同時又分不清“燒”和“騷”的讀音區別。這人也是和他們家鬧過矛盾的,因為停車位的事發生過摩擦。“有什麽事進去再說,老太太你先開開門。”陳石說。老太太沒拿正眼瞧他。青眉可不管有沒有觀眾,也許氣頭上壓根沒留意,還是一個勁地厲聲高叫著,中氣十足,仿佛鞭炮啪啪響。付美文則像戲台上把守劍門關的大將薑維,巋然不動,冷眼觀敵,那個跳腳的人在她看來不過是電視畫麵。

    終於對門付美文的同事一對老夫妻走出來好言相勸了,也許他們感到上床休息的時間實在不能再拖了。“老付,算了,別跟孩子們置氣了,讓他們進去算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青眉看到有人出麵幫著解圍,也就安靜下來,“阿姨叔叔,您看我媽她又犯病了。”轉瞬間已是淚眼婆娑,好似迷路的小學生一下子遇到了熟悉的大人。於是老兩口更是合力勸說。也許是出現了可以貼心交流的第三方,軟聲勸告引動了“薑維”的傾訴欲,她開始在“關內”滔滔不絕地向兩個老同事指摘女兒女婿,他們白住在自己這裏也就算了,每天還要白吃白用白拿,連個水電費都從來不肯掏,蔥薑蒜末兒都沒見帶迴來過,這也算了;把這兒當旅館,把我當老媽子,想來來想走走這也算了;可是他們倒是對我客氣點啊,您跟她說話她全當沒聽見,難道我是死人嗎?但凡人家要是想跟你說話,您就得聽嗬,這兒對不起她啦,那兒傷過她啦,看架勢好像我八輩子裏欠著她的。要是覺著我讓她堵心礙眼她可以迴自個兒家啊,幹嘛在這兒受這份罪?

    “算了,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將來還要指靠著呢。”一聽這話“薑維”嘴裏直噴火:還不如外人呢!明知道我身體不好,成心氣死我算完。最後女“薑維”反過來勸那兩位,您哪趕快迴家插上門休息吧。又朝外看了看說,眾位都迴去吧,站半天怪累的。說罷手一甩把門碰上,人消失了。青眉嘴裏含著一口沒地方吐的濃痰般憋了半天想等她嘮叨完能給開門,沒想到忍功白練了,還被當著眾人麵兒結結實實地數落了一頓,到底氣難平,心想一開始還好下麵可不能搞得鐵公雞拉屎——前半截硬後半截軟讓人看了笑話。於是運足了氣,準備再戰。正當要向大門發力,裏麵的木門自動開了,她愣了愣,以為老太太良心發現,卻沒看到什麽人。“哢吧”一響,防盜門鎖打開了,青眉抓著門扶手猛地向外一拽,帶出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來,那孩子抓著門的手還沒來得及鬆,被帶了一個踉蹌,“怪不得呢,我說怎麽沒看到人,是小螺兒。”陳石伸手一把扶住那個幾乎跌倒的孩子。原來這門上半截是柵欄式的,下半截則是一張鐵皮,孩子太矮所以看不到。青眉顧不上瞧給自己開門的侄子一眼,徑直衝進房間,陳石領著小螺緊跟著進來,關上了大門。

    青眉一把推開主臥室的門,她要迅速把握戰機,把對手堵到死角,看她怎麽蹦達。付美文從床上躺的地方坐起來,表情十分詫異,再一看跟在後麵的孫子,明白了:不是讓你睡覺了嘛,開門幹什麽!?小螺眼睛仰望著陳石,小聲嘟噥:太吵了睡不著。“付美文你憑什麽把我關在外麵!”麵對來勢洶洶的女兒,付美文不甘示弱,穿上鞋站了起來,雖已將近六十歲,論身量還是比女兒高大許多,居高臨下地反問:不是都告訴你為什麽了嗎?讓你迴自己家去。青眉嗓門提得高高地手上下指指戳戳地喊:這就是我家,這房子都是我買的。你把你老頭子顧西攆跑了,現在又想攆我?怪不得他寧可找別人也不跟你一起混,你就是一個瘋子!十足的瘋子。沒等她的話音落地,付美文已經迅捷地抬手照著她的臉打過來,青眉則更迅捷的把身子向後一撤,躲了過去。陳石急忙上前去,從身後抓住付美文兩隻不甘心的胳膊。青眉雙目圓睜,暴喝:叫你打了一輩子了。說罷兩腳離地,把自己躲過的一招卯足了勁還了過去。付美文正在努力擺脫陳石的束縛,沒留神挨了這一下子,楞住了。反……反了天了,她哆嗦的嘴言不成聲了。轉而迴頭又開始咒罵陳石太陰毒,拉偏手使她吃了虧。陳石更不撒手了。小螺轉身向門口溜去,貼在門框後麵。

    付美文開始咆哮著猛烈地搖晃蓬亂的灰發,看上去就像將要搖身現形一般。陳石心內有點發毛,他鬆開手,跑到青眉的一邊:你媽發作了,你媽發作了。“甭理她,沒什麽大不了的。”青眉胸有成竹地說,“多少年了,也不換點新鮮的。”說完手一揮,“走!”,說著開步向外走,一邊衝著小螺的後腦勺:看什麽看!趕緊睡覺去!小螺頭一縮,脊梁顫動了一下,在不大的房間跑了起來,紮進最小的房間的黑暗裏。陳石看不過了:你丫怎麽亂開火。青眉沒搭話,咚咚咚,三步兩步進了自己睡覺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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